第八章 卖猪仔

1

曾聿明堂屋里,刘宁屁股一落座,就说:“聿明哥,我是定了,初六去广东。”

“去广东?”曾聿明给刘宁倒了碗茶水,说,“二弟,你不是这个月十六要办出师酒吗?”

“等不及了,时间不等人哪!”

“刘宁,真的有那么急吗?”曾聿明想了一下,说,“从道义上说,你应该办了出师酒后再出门。你跟你师父学徒三年,情同父子,怎么也得再等上那十来天。办了出师酒,你就等于出师了。到时候,我相信你师傅会放你走的。”

“大哥,你不知道。”刘宁心急火燎地说,“我跟我师兄彭峰说好了,这次去他厂里上班当裁床师傅,一个月包吃包住一千二。要是招了别人,以后再想找这么好的职位就不可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彭峰这个人,我多少听说了,此人言过其实,有些靠不住。”

“大哥,你这是误解他了。其实,我师兄这个人我认为还是很有本事的。出门两年,就当上了一家外资制衣厂的助理厂长。说明他确实有过人之处。”

“古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曾聿明苦口婆心地说,“他说的话,他的许诺,你不要过于轻信。我也咨询过一些在深圳东莞的朋友,他们说,目前,在东莞制衣厂裁床师傅根本没这么高的工资,最多五六百块。”

“你和我师傅一样,对我师兄抱有成见。”

“我是就事论事。”

“大哥,这次我遇到难处了,你一定要帮我。”

“有什么难处?你说。”

“就是去东莞进我师兄那家工厂,每个人都得交保证金。车工是八百,我得一千二。我想跟你借一千。我知道你现在有钱。”

“进厂为什么还要交钱?”

“是这么回事,”刘宁解释说,“这叫技术保证金。是防止有人冒充有技术进厂做工出次品,给厂里造成损失,每个人都得交。我那天亲眼看见两个报名的缝纫师傅每人交了八百,彭峰还给他们开了收据。那是正式收据,上面盖有制衣厂的大红公章。千真万确!”

“现在外面社会上骗子很多,五花八门。我在报纸广播电视上,经常看到听到。我是当心你上当受骗,造成损失。”

“大哥,这些我都考虑过了。”刘宁有些着急地说,“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彭峰撇开我师兄弟这层关系不说,这次他招的十几二十个人,都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彭峰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说的是,按常理来说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我得把握住这次机会。大哥,求求你借一千块给我。”

“钱我是刚贷了款,准备给鹏飞做彩礼的。”

“鹏飞已经失踪五六天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昨天有人捎信来说,鹏飞已经去了广东。”

“他去了广东?”刘宁心想:嘿!这小子跑的比我还快。便说:“看来,他暂时用不上这钱了。正好,大哥,你先借一千我急用。等明年我挣了大钱回来,还你一千五!怎么样?”

曾聿明笑了,说:“这不是放高利贷吗?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呢?”说罢,曾聿明叫叶萍拿了一千元钱,交给刘宁。说:“三弟,这是一千,你点一下数。”

刘宁点过数后说:“大哥大嫂,我刘宁日后若有出息,绝不会忘了你们的大恩大德。”

说着,就要跪下,被曾聿明拦住了。

“二弟,”曾聿明笑了,说,“你可千万不要来这一套。兄弟间互相帮助互相照顾,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二弟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强拦你,我只希望你去广东后踏实工作,做出一番成绩来,将来能带上更多的乡亲们出去打工挣钱。我们家乡实在太苦了。”

刘宁说:“我一定记住大哥的教诲。”

“另外,如果你见了鹏飞,告诉他在外一定要走正道挣钱,交友要慎重,违法的事不能做,要多给家里打电话。”

刘宁钱已到手,起身告辞,说:“大哥大嫂,我走了。”

2

夜,静悄悄的,一弯新月挂在天空。

曾春妮依偎在刘宁怀里,俩人盖着被子,斜坐着靠在床头上。

“春妮,明天我就要去广东了。”刘宁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说。

“我真的不想让你走。”春妮靠在刘宁的肩上说:“宁,春节前,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春节可要回来啊!”

“这一去就是千里之外。”刘宁安抚着妻子说,“我师兄说,要是厂里今年任务紧,春节就肯定不回来了。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第一,挣钱!第二,挣钱!第三,……”

“还是挣钱!”曾春妮笑着说,“你现在一心想得就是钱!你掉进钱眼里去了。唉,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你放心,我不是还有个师兄吗?他说过,凡事他会照顾我。”

“你师兄这人,有一条我不放心,你千万别跟他学。”

“哪一条?”

“他太花心了,作风不好。”

“他是他,我是我。我是不会学他的。”

“我听广东回来的人都说,广东是个花花世界。”曾春妮认真地说,“那里小姐很多,一个个描眉画眼,打扮的花枝招展,像个妖精,专门勾人!很多人都迷上了。听说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回家时都没了一分钱。”

刘宁拥着春妮说:“春妮,我不会,我的心里只有你。”

“不行,”春妮撒娇说,“现在,你要对着天给我发个誓。”

“好,”刘宁想了想说,“我刘宁对天发誓:苍天在上,以后我要是在广东发了大财,抛弃了春妮。我一定会从高楼顶上掉下摔死,摔得粉身碎骨。”

曾春妮赶紧用手去捂住刘宁的嘴,说:“你发誓别说得这么严重嘛。”

“不说重些你不相信。”刘宁心想:我又不是建筑工人,怎么会跑到大楼顶上掉下来摔死呢?

“我信你。”曾春妮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甜甜地说:“如果等到明年春节时你回来,我们的儿子就会叫你爸爸了。”

“来,先叫爸爸听听。”

说着,刘宁把耳朵贴在春妮的肚子上,认真地听了一会。说:“春妮,我刚才听到我儿子在肚子里叫我爸爸了。”

“傻样,”春妮推开了刘宁贴在自己肚皮上的头说,“你儿子成精了!”

刘宁激动地一把搂住春妮,翻身就压了上去。

曾春妮一把推开刘宁,虎着脸说:“去一边!把你儿子压着了你就死定了。”

“哎呀!真是,一激动就忘了儿子。”刘宁一拍脑袋说,“春妮,我走了,今后你一个人在家,你要保重自己。”

“你到了东莞,记得及早给家里写信。”曾春妮珍重地交待说。

“等我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就全部往家里寄。”刘宁说,“我知道家里困难,爸爸妈妈也都年老多病。而且,我们又有了儿子,就更需要钱了。”

刘宁说着,突然抱住春妮,俩人热吻着。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春妮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3

风和日丽,蓝天白云。

樟村南头有两棵巨大的榕树。榕树生长在一座高土堆上,两棵榕树相距有十来米,根连着根,平伸出去粗壮的树臂相互交缠在一起,像一对永恒的恋人。据说这两棵榕树是一公一母,事实也是,一棵结籽一棵不结籽。樟村人都说,这两棵榕村有八百多岁了。那是他们曾姓的始祖在南宋末年在樟村开基时种下的。沧海桑田,八百多年过去,如今,这两棵榕树的树干,五六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围住。樟村人还传说,始祖当初种榕树时,树根下面放了银子。所以,樟村人叫榕树都叫“银树”。

不管是叫榕树还是叫“银树”,总之,树下这块地还真是风水宝地。夏天,两棵连在一起的树冠,就是一把巨大的伞,村上的人都在树下纳凉,谈天说地,玩耍。现在,市场开放了,这里又成了村里的一个小小集市。周边有几家小卖部,还有小酒馆,也有卖肉的,卖鸡鸭的,卖鱼的。因为乡村公路从旁通过,自然而然,这里也就成了樟村的小车站。

樟村人称呼这个地方叫“峰上”。

这天,峰上比以往似乎更加热闹。一辆长途大巴正停在公路边,刘宁和小冬往行李箱里放好行李,正准备上车,匆匆而来的林民老远喊住了刘宁。刘宁迎了过去,两个人站在僻静的路边说着话。

“师弟,你真的下决心要去广东?”

“是,我下定决心了。我渴望挣大钱,我也渴望改变命运。”

“师傅好伤心。尤其是你把小冬也带走了,他更伤心!他病了。”

“……”刘宁沉默了一会,说:“师兄,我知道我对不住师傅。但是,我得为我的前程着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机会了我就一定要把握,决不错过。”

“师傅让我给你捎来了两句话,让你记住。”林民诚恳地说,“第一句话:师傅说,做手艺,就是做良心。出门在外,不能光想着钱。首先,要把自己的活干好,不要丢了手艺丢了人。第二句话——”

林民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长途大巴上,彭峰正从车窗里探出头,向他们这边张望。林民假装没看见,压低了声音说:“师傅说,你和彭峰打交道得长个心眼,此人言过其实。”

“这些我会注意。”

小冬下车过来了,说:“表姐夫,彭师兄催你快上车。”

这时,传来几声汽车尖锐的喇叭声。

刘宁说:“师兄,再见!我们走了。”

刘宁同小冬上了车,坐在前二排靠窗的位置上,汽车缓缓地开动了。刘宁突然看见刚下课赶来的曾聿明和叶萍,和春妮站在一起,向他挥着手,嘴里还交待着什么,可惜他已经听不清了。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师弟,”彭峰笑嘻嘻地说,“我看弟妹挺着个大肚子,应该有五六个月了吧?”

“春节前就要生了。”

沙娜说:“你快要做爸爸了,真是个好男人。”

“师弟呀,等你到了东莞深圳,那里才是花花大世界。”彭峰掏出烟,递了一支给刘宁,说,“那里美女太多了。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全中国的美女都跑到珠三角来了。以后你挣了钱,一定要包一个二奶。或者干脆把原配休了,换换口味。”

“这事万万不行,糟糠妻,不可欺!”

沙娜夸道:“你看你师弟,正人君子一个。他是你学习的好榜样。”

“我是他学习的好榜样。”彭峰笑着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是你的经典台词。”

“但你坏过头了。”

刘宁递过一包东西给前排的彭峰沙娜,说:“给,师兄。这是春妮一早起来炸的。”

彭峰打开一看,见是一大包油炸的豆饼、花生饼、鱼条、米果好吃的东西。

“哇噻!”彭峰抓起一块米果,就往嘴里填,一边说:“太谢谢你了!师弟,只有你最了解我。真是,我老妈怎么没想到给我们炸上一大包,带着路上吃呢!”

“这是我最爱吃的客家小吃。”沙娜高兴地说,“好吃,百吃不厌!”

4

长途大巴停在广州白云区的一个汽车站,然后换成了一辆破旧的十二座中巴。二十个人连行李全部塞了进去。就这样,中巴车又上路跑了两个多小时。午夜时分,来到了山村一个大院才停了下来。

坐在前面副驾驶座的彭峰和沙娜站起身,朝身后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样的十八个人喊道:“到厂里了!大家都下车!拿好自己的行李。”

刘宁下车后,发现这里不像城市,更像一个小山村,只有稀疏的星星点点散落的农家窗口的昏暗灯光。没有城市宽阔的街道,没有林立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星河般熣灿的灯火。

刘宁问:“师兄,这是东莞虎门?”

“对呀,是东莞虎门。”

“表哥,”石军也怀疑地说,“我听来过虎门的人说,虎门就是一座现代化的都市,高楼林立,繁华无比。这里跟我们村好像没什么区别?死悄悄的,只听见狗叫,不见车跑。”

“你知道屁!”彭峰训斥道,“虎门是个镇,就像罗村也是个镇一样。这儿是虎门管辖的一个村子,比较偏远,比较落后。离虎门中心区有二十多里路。”

刘宁说:“哦!原来这样。”

彭峰和沙娜进了一间办公室,约十来分钟后,彭峰沙娜同两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来来来!大家一齐过来。”彭峰招了招手,刚下车的十几个人都围了过来。他指着一个矮胖子说:“这是制衣厂的陈老板。”说着,又指着一个精瘦汉子说:“这是梁厂长。”

陈老板和梁厂长咧着嘴笑着跟大家点了点头。

彭峰又说:“下面请梁厂长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彭峰带头,大家稀稀拉拉地鼓了几下掌。

梁厂长说:“各位工友!我们这个厂位置虽然偏一些,但却是虎门昊昶制衣公司下属的一个分厂。由于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所以,我们厂实行军事化管理,大门岗哨森严,大家没事不要外出。今后,大家好好上班,多多挣钱。”

梁厂长讲完话后,刘宁见彭峰和沙娜准备上车,好像要溜的样子。忙跑过去问:“师兄,你不在这里上班?”

“在呀!”彭峰说,“我和沙娜要出去一趟。沙娜的爸爸,在东莞的医院住院,我们先去看望一下。同志们!我走后,你们大家要听从陈老板和梁厂长的话,好好干话。再见!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彭峰说完,和陈老板梁厂长分别握了握手,然后同沙娜上了那辆来时的中巴车,走了。

刘宁望着出厂而去的中巴车,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梁厂长喊道:“大家提上自己的行李,到宿舍去分配床位。”

5

上了一天班,刘宁就弄清楚了这个厂的情况。这个厂其实不大,设备也很简陋,条件比较差。厂里只有六十几名工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好几个省份。刘宁一同来的十八个人,只留下刘宁小冬石军六个,其他的都不知道调往何处,又把其他厂的人换到这里。别看这个厂不怎么样,管理却非常严格。十名保安监工上班就站在身后,工人干活不准偷懒,不准休息,不准交头接耳。上卫生间都不准几个人同时去。

这个厂没挂招牌,没有厂名,连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大家都不知道。所谓厂,实际上是由原先一个村办企业改建而成。

那天,吃过中饭,刘宁同石军小冬一起,想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些日用品。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两个高大的保安拦住了。一个北方口音的保安指着门卫室墙上的通知,说:“凡是出去的工人,都必须有梁厂长的批条。”

石军质问道:“怎么?我们连外出的自由都没有?我们又不是劳改。”

“嘿,你这小子还想自由?”大胡子保安说,“你走呀,只要你一出大门,我就放那只藏獒来咬死你。你信不信?”

大胡子保安吹了一声口哨,那只拴着铁链的藏獒戴着铁链就往前猛扑过来,吓得刘宁三人连连后退。

“年轻人,”大胡子冷笑一声,说,“你们还是乖乖地听话,回去好好地上班。”

6

刘宁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这里比较安静。

“他妈的!”刘宁气愤地骂了一句,说,“这里怎么像座监狱?管得这么严?连进出大门的自由都没有?”

石军说:“一点也不像彭峰描述的那么好。”

“彭峰不是你表哥吗?”

“什么表哥,八竿子都打不着。他一个表姑嫁到我们村,就这么扯上了表哥。”

“我说呢,如果是亲表,他是不可能骗你的。”

“不一定。”石军说,“这十几个人中,有两个是他一个村的,他不照样收他们钱,把他们骗来了吗?”

“这些天了,”小冬有气无力地说,“彭师哥他怎么不回来了呢?”

正在这时,上班的铃声急剧地响了起来。

小冬说:“师哥!我实在受不了了。”

石军说:“才上几天工,你就受不了?以后怕是天天都这个样哪!”

“从早到晚上十五六个小时的班,屁股都坐肿了。”小冬眼圈都红了,想哭。说:“吃得又不好,跟猪食差不多,一点烂青菜,用清水煮一下,油花都看不见,怎么吃得下?”

“是呀,”刘宁说,“天天晚上困得很,根本不够睡。”

“表姐夫,”小冬突然哭了,说,“我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个苦哇!我真的受不了,我要回家!我想我妈!”

“小冬,别哭。”刘宁安慰他说:“这次等彭峰回来,我们一起拦住他。不能再叫他走了。”

石军冷笑一声,说:“只怕彭峰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冬一听,哭得更厉害了,说:“呜!呜!师兄!我真的要回家……”

“回家?哈,真是小孩子。这儿多好,慢慢地你就习惯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把三个人吓了一跳。三人猛回头,只见梁厂长背着手,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们身后。

“梁厂长!”刘宁气愤地投诉道:“我们想去外面小卖部买些牙膏,香皂等日用品,保安也拦住不准出去。”

“当然不行啦。”梁厂长操着广东腔普通话说,“我们厂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军事化管理就是工人不准随便外出。日用品我们厂里有,你们可以去领,出粮时扣钱。好啦,你们赶紧去上工吧,不然,管工是要处罚你们的。”梁厂长说着,用手拍了拍小冬的肩膀,“这后生仔长得细皮嫩肉的。你在我们厂干上三年,就变成铁汉子了。”

刘宁三人同其他工人一起,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车间。

7

小冬终于病倒了。

早上起床的铃声刚刚响过,刘宁就起床。他见小冬还在蒙头大睡,便推了推他,说:“小冬,快起床。”

小冬没有应声。刘宁以为他人太困了,便掀开他头上的被子,说:“小冬,快起床吃饭,晚了又要挨罚。”

小冬有气无力地说:“表姐夫,我有病了。”

“你有病?”

“我浑身发冷,今天是不能上班了。”

刘宁伸手一摸,见小冬额头发烧烫得厉害。这时,正好一个叫眼镜的监工走了进来。

眼镜问:“谁还没有起床?喂?”

刘宁回答:“监工,小冬他病了。”

“病了!是不是装病?想偷懒来?”

“监工,小冬真的病了。你摸摸看,发烧,不能上工了。”

梁厂长走了进来,问:“谁病了?”

“厂长,是小冬病了。”

“哦,是这个细皮嫩肉的后生崽。”梁厂长伸手进被子摸了一下小冬的额头,火热烫手,浑身发冷。便说:“刘宁,你去办公室问老李拿些感冒药来,给他吃。上午小冬可以不上班,我特批他半天假。”说完,和眼镜出去了。

刘宁从办公室拿了几颗感冒胶囊,端了一杯温开水,扶起小冬服了下去。

刘宁问:“小冬,你吃不吃早餐?”

“不想吃。”小冬摇摇头说,“我就想睡觉。”

刘宁把自己那床被子也盖在小冬身上。说:“小冬,我去上班。等一下回来看你。”

8

半上午,刘宁向监工请了一会儿假,急匆匆地赶回宿舍。他见小冬还在睡觉,便轻轻地掀开小冬蒙头的被子轻声地唤着:“小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小冬眼睛流着泪,声音微弱地说:“表姐夫,我……,我怕……不行了。”

刘宁听了大吃一惊。他摸了一下小冬的额头,冰冷冰冷。见他嘴唇发青,两眼翻白,已经气息奄奄了。

刘宁吓得跑出宿舍门大声呼喊:“要死人啦!快来人啦!”

石军等十几个工人闻声跑了过来。监工眼镜最先到,他问:“什么事?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

刘宁连忙说:“监工,小冬快不行了。我一摸,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危言耸听!造谣惑众!”眼镜哼了一声说,“早上还好好的,不是吃了感冒药吗?平时我们有个头痛脑热的,吃两颗感冒药就好了。放心,死不了。去!大家都去上班。”

“监工!”石军说,“小冬的病我看不是感冒。要赶快送医院,迟了有危险。”

这时,梁厂长走了进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刘宁说:“梁厂长,小冬快不行了。”

“他不就是一个感冒?至于吗?”

“他不像是感冒。我怀疑他是疟疾,忽冷忽热的。”

“疟疾!”梁厂长一惊,说:“这病是从家里带来的。我们厂里是不能花钱给他治病。”

石军据理力争,说:“厂里卫生条件极差,蚊蝇成群。伙食又不好,人很容易得病。”

“蚊蝇多怎么你们得病我们不得病?”眼镜反驳说。

“你们有蚊帐,我们没蚊帐;你们吃小灶,我们大锅饭。”石军气愤地说,“晚上睡觉时,我每晚都只好用衣服包住头,露出两只鼻孔出气睡觉。平时只要一张嘴,蚊子多的就飞进嘴里去了。”

梁厂长冷冷地说:“他上班刚十来天,我们厂也不是慈善机构。他有病,只能自己花钱看病。”

这时,一个河南籍的姓王的工友发声了。他大声说:“我们工人有病自己花钱治没有问题,但你们厂里必须按时给我们出粮!我干了两个多月了,还没见一分钱。你总是许诺说一定开,一定会开!就是不见你们开!操!”

一个四川籍工友跟着说:“龟儿子!老子干了三个月,还没得开一分钱。”

又有几个工友声援:“坚决要求厂方给我们及时开支!”

这时,七八个保安管工拿着钢管砍刀围了上来,并牵来了那只藏獒。

梁厂长顿时又趾高气扬,神气活现起来。大声问:“你们谁想造反?”

保安队长也厉声大喊:“谁敢造反?站出来!”

工友们顿时噤若寒蝉。

“厂长,我们不是造反。”刘宁说,“小冬病成这样,万一死了,谁负责?”

梁厂长缓了缓口气,说:“看病行,但必须你们自己掏钱。”

“不用厂里掏钱。我们自己出。”

“我们几个自己凑钱给他看病。”石军说。

梁厂长想了想,说:“好吧,你们两个背他去村卫生所看病。”说着,他转向大胡子保安,“王军,你跟眼镜同他们一起去。其他人都去上班。”

刘宁和石军从**扶起小冬,石军背着,出大门往村卫生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