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潘杜宝走了,这煮饭的差事就要金来顺亲自做。每天清晨都要比工人更早起床煮早饭,煮晚饭也没有问题,到点了就去厨房弄吃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工厂有人管外,还得有人管内。他没有分身术,总有顾不到的时候,这天从上午出去,到中午还没有回来,耽误了煮午饭。

工人饿了会说话,男的说:“都几点了,老板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

女的说:“是啊,老板今天怎么忘了回来煮饭?我也饿了。”

乔小玉一看手表,都已经十二点半了,自己也饿了,只好关掉机器,起身去厨房煮午饭。

金来顺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好了午饭,乔小玉正在洗碗,一脸的歉意,他说:“不好意思,让你忙这些事情。”

乔小玉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知道他确实顾不过来,只是埋怨地说:“你没有时间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说一说?”

金来顺还得挤出笑容地说:“车子开到半路,轮胎坏了,没法打电话,还好有个老外出手帮忙,不然到现在还回不来。”

试工是双方面的,老板试工人,工人也可以试老板。收工以后,夫妻俩回房间休息,商量着要不要辞工?

丈夫说:“看来,我们还得找工。”

妻子说:“可以跟老板商量一下,叫他请个杂工,我们就不要跑来跑去。再说,这里的价格也很不错,一旦正常的话,还是可以赚钱的。”

丈夫说:“估计老板不会请杂工的,我们还是先打听一下,有好的工厂,我们就走。”

第二天,金来顺听工人说起,最好请个杂工。他不是不请,而是以目前的状况,请个杂工,费用不合算,但嘴上还得说:“我已经叫人打听了,就是没有适合的人,你也帮我打听一下。”

乔小玉都看出来了,金来顺出去的时候,夫妻俩打了好几次电话,也接了好几次电话,估计是找工。等金来顺回来了,她告诉他:“我估计夫妻俩要走。”

金来顺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说:“真要走,我也没法留。”

乔小玉说:“他们一定是看工厂很不正常,连个杂工都没有,所以才找工,找到了,就会走。”

果真被乔小玉说对了,夫妻俩找到了工,走了。

金来顺好不容易请来的夫妻俩,就这样走了,如今又是他和乔小玉忙碌着。看她一个女人住在车间里,很不放心,怕出意外。他说:“小玉,要不你住在我那个房间,这样会安全点。”

乔小玉说:“我的东西很多,搬来搬去,太麻烦了,不想换房间。如果你真为我的安全着想,那你先住我隔壁房间,万一夜里有什么情况,有你在,我就不怕。”

反正房间空着,金来顺真的住在她隔壁房间。一时请不到工人,货做不出来,两人只好起早摸黑地干。

乔小玉车好衣服都已经快天亮了,才去休息。

金来顺还得忙,剪好线头,检查一下质量。一夜没有合眼,到该送货的时候去送货,货一接来继续把烫胶弄好,否则她起床没法车。

乔小玉起床已经是中午时分,看见他已经把烫胶都弄好了,她说:“你肯定一夜没有睡觉。”

金来顺说:“没有办法,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熬夜。”

乔小玉知道自己没有他车得快,家务事她去做,洗衣服时总会顺手帮他的衣服一起洗了,然后晾出去,干了又要收进来。

金来顺不好意思让她做这些事情,他说:“你只管车衣服,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我来做。”

乔小玉反倒开玩笑地说:“我多做些家务,你怕什么?是不是怕人家说我是你二妈?”

金来顺说:“不是,我是说你也要干活,还要帮我洗衣服,要晾要收的,心里过意不去。”

乔小玉说:“那你买洗衣机,我就不用洗,你现在买得起吗?”

金来顺说:“现在确实买不起,要买也要过段时间。”

乔小玉煮饭会比他快,于是三餐饭她去煮。看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每天晚上特意弄点夜宵,炖些鸡呀兔子什么的,让他吃了去休息。

金来顺一边吃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她,心里很感激,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乔小玉一直在低头吃着,抬头一看,发现他眼神有点与往常不同,便说:“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你在想心事。想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金来顺说:“我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乔小玉说:“你都还没有说,怎么知道我不相信?”

金来顺说:“如果夫妻一起开这样的工厂,那就不成问题了。”

乔小玉说:“你在说废话,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多的如果,要是有的话,如果就不是如果了。这好像不是你心里想的?”

金来顺说:“刚才我在想,我老婆能够像你一样,那我也不会这么辛苦了。作为朋友,你来帮我,我很感激,然而,你到时候总会走,你走了,我就更忙。”

乔小玉说:“那就叫你老婆赶紧出来,说实在的,这开工厂是得有人管里,有人管外,你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当然忙不过来。”

金来顺说:“我已经写信告诉她了,可到今天还没有收到回信,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乔小玉说:“你以前曾经告诉过我,你女儿身体不怎么好,那她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呢?”

金来顺说:“我女儿现在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动不动就生病。那你说,是老公和事业重要还是女儿更重要?”

乔小玉说:“一边是女儿,一边是老公,应该说都很重要。”

金来顺说:“你都这么说了,看来她选择在家里带孩子了。”

乔小玉问:“你为什么这样说你老婆呢?”

金来顺说:“我老婆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闯劲。她怕偷渡,我叫她先到东欧,等办好了旅游签证后,再到意大利,可她又怕路上会出事。”

乔小玉说:“你们那里毕竟是个小县城,出国的人很少。这路上要是没有熟人一路同行,要是换成我,那我也会怕。再说,签证也不是那么好办,不是说办就能够办得成。”

金来顺说:“多花点钱,总是有人会去办,有钱能使鬼推磨。说起来,我老婆就是胆子太小了,前怕狼,后怕虎。”

乔小玉说:“你是男的,当然会这样说。我是女人,我就能够理解你老婆。当初如果没有熟人一起来,我也不敢来意大利。”

金来顺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不是女人,想法不一样。”

乔小玉说:“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真的没有看见过你老婆和女儿的照片,什么时候拿给我看看,可以吗?”

金来顺说:“我不是不给你看,是因为我没有带她们的照片。”

乔小玉说:“不会吧,你没有老婆和女儿的照片?”

金来顺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们是乡下人,哪有你们城里人那样爱照相。”

乔小玉知道他有个习惯,吃好了就要吸支香烟,看他现在吃好了没有吸烟,就问:“我已经看你有几天没有吸烟了,难道你戒烟了?”

金来顺说:“不瞒你说,本来手头的钱算好能够度过这段非常时期,可前几天,我接到个朋友的结婚请帖,这下我只剩加油和买菜的钱了。”

乔小玉说:“我还留有一点零用钱,反正我天天都在工厂里,连门口也没有出去,干脆明天我给你。”

中午的一段时间里,太阳晒到工厂后面的走道,他们都把衣裤晾在这里晒。吃了午饭后,大家休息片刻,也都是到这里来晒一晒太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乔小玉正在晒太阳,突然看见有条四脚蛇向她爬来,吓得闭上眼睛,大叫起来:“来顺!来顺!”

金来顺吃了午饭后,去上了趟卫生间,还未走到门口,听见她的惊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火急火燎地赶紧跑出去,到了她面前,看见她脸色都吓青了,他问:“小玉,怎么一回事?”

乔小玉立刻抱住他说:“我很害怕,有四脚蛇!就在我的脚下,你快想办法把四脚蛇赶跑!”

金来顺果真看见是有条四脚蛇,不过已经离她很远了,他还是用脚重重地顿了顿地板,把四脚蛇赶跑。他们虽然抱成一团,可谁也丝毫没有往男女方面去想,纯粹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他用手拍拍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别怕,别怕,四脚蛇已经爬走了。”

乔小玉放开手,睁眼看看,确实不见了四脚蛇,才吐了口气。她说:“来顺,你要想想办法,别再让四脚蛇来这里,刚才我差一点吓死了。”

金来顺下午只好去问老外,怎么才能不让四脚蛇来这里?他听老外说了以后,就去买了些药粉,沿着走道的四周洒过去,果真,再也不见四脚蛇的影子。

当天晚上,乔小玉睡在**,还有点心有余悸,知道金来顺就睡在隔壁房间,她说:“来顺,要是我晚上做噩梦,你就赶紧过来,我的房间没有上门闩。”

金来顺也上床了,他说:“小玉,没有事的。你要是心里还害怕,你就开着台灯睡觉,睡着了,醒来就天亮了。”

乔小玉这一夜破例开着台灯睡觉。

金来顺担心自己一睡着就像个死猪一般,即便她真有啥事也未必知道。不敢睡觉,听见隔壁传来了她熟睡的呼噜声后,索性起床,到车间去干活。夜深人静,不敢开机器,就把烫胶弄好。

乔小玉一觉睡到大天亮,走出房间,看他已经在干活。再走近他身边,一看他的双眼红红的,知道是熬夜,她问:“你怎么没有睡觉?”

金来顺说:“睡不着,躺在**,时间过得很慢,索性起床干活。这不,天亮了。我在这里干活没有吵到你吧?”

乔小玉说:“没有吵我,昨晚睡得很香。我知道了,你是怕我会做噩梦,所以你不去睡觉。”

金来顺说:“因为昨天下午都没有多少时间干活,再不赶一赶,这批货就做没法按时完工了。”

乔小玉说:“来顺,你现在比起以前来,确实对我更好了。”

金来顺说:“小玉,如果我再不对你好一点,你也走了,那我这个光杆司令就更没有戏唱。”

乔小玉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煮。”

金来顺说:“我挺喜欢吃你烤的荷包蛋和面包,又香又脆。”

乔小玉说:“你熬夜了,不能吃那些东西,会上心火。我煮点绿豆汤,为你降降心火。”

天天在一起,人心都是肉长的,金来顺和乔小玉正是这种相互的关心和爱护,让彼此的友情更进了一步。她对他更信任了,根本用不着警戒,整个工厂就两人,即便是夜晚睡觉,房间门不上闩,他也不会进去骚扰她。

金来顺忙里忙外,想跟乔小玉斗嘴也没有时间。工厂开了一个月,货也稳定了,又请了好几个工人,乔小玉有伴了,他才搬去原先那个房间睡觉。自己要车衣服,便请了个杂工兼煮饭。懂得管理,工厂已经正常了,大家每天早晨七点半开始干活,晚上十点钟陆续收工,十一点钟全部关灯睡觉,他认为晚上睡得好,白天干活才会有精神。

杂工兼煮饭的人叫陶季红,年纪也有三十几岁,手脚很勤快,做完了这事做那事。如果金来顺不在工厂,她不知道做什么,就会很尊重地问乔小玉:“师傅,我现在做什么?”

乔小玉见陶季红做事情从不偷懒,也会教教这位杂工打打边,车车直线。做布衣更得心应手,虽然工资会比做皮衣少一些,却也轻松一些。从前,只要一睡在**,那颗心老是悬着,就担心警察突然来查。这一带的警察根本不会来查黑工,如今可睡得踏实了,一睡就睡到天亮,连做梦也少了。陶季红是福建人,煮的饭菜符合她的口味,吃起来也更香,胃口也大开了。每天都能够吃好,睡好,加上有出来晒一晒太阳,状况就不同,蜡黄的脸色渐渐地退去,随后又渐渐地红润起来。精神好了,车出的衣服也好,出货量大了。

金来顺估计得没有错,工厂的流动资金确实出现了问题,他打电话给同乡们,请求给予资助。

乔小玉看他打了好多电话,问他:“有希望吗?”

金来顺说:“几乎都答应了,只要潘杜宝来了,我就算真正熬过了困难期。”

乔小玉又问:“这话怎么讲?”

金来顺说:“他来了,就会带钱来,再说,他来这里会去海滩按摩赚钱,每天都有钱给我用。还有,到时候是旅游的旺季,我把这里当作中国人的旅馆,一样也赚点钱。那我就不怕资金周转不过来。”

乔小玉说:“原来你的计划还很周全。”

这时候,金来顺接到潘杜宝的电话,高兴地来对乔小玉说:“盼星星、盼月亮,就要把小潘盼来了!”

乔小玉说:“原来小潘是‘及时’呀?”

金来顺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更不敢食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吃了晚饭后,把乔小玉叫到房间。他说:“小玉,现在工厂基本上稳住了,小潘过几天也来了。我曾经答应过,帮你找个好工厂,已经跟那个老板联系好了,离这也不远,坐火车只要一个小时,到时候你要来这里玩,也很方便。”

乔小玉现在不想走,她说:“帮人帮到底,等工厂真正稳定了,我再走也不迟。”

金来顺说:“说心里话,要不是你在这里帮我,我会更辛苦。”

乔小玉说:“知道就好。”

潘杜宝本来就是做手艺的人,又做很久的手工,对皮衣结构了如指掌,学裁皮一个多月也出师了。那家工厂到了七月初已经不忙,向老板辞工走了,要来海滩按摩赚钱。虽然意大利的海岸线很长,海边城市有很多,可他不去别的旅游城市,就到金来顺这里,也是因为有地方搭铺。

潘杜宝还是老样子,一个旅行包就可以装下所有的“家当”。

他穿上意大利名牌“背靠背”的短袖汗衫,到了火车站,买了票,来到站台一看,等车的人很多,密密麻麻的。意大利的夏季是旅游旺季,有许多人是乘坐列车去旅游的。上了列车,平时列车的座位很空,现在乘客很多,走了好几节车厢才找到一个空位子。潘杜宝用意大利语问旁边座位的乘客:“请问,这个座位有人坐吗?”

乘客回答:“没有人坐。”

潘杜宝说声:“谢谢!”把包包放在行李架上,靠着后背,拿出随身听,弄好耳塞,听着歌曲。特别喜欢听那首《走天涯,闯天下》的歌曲,百听不厌。

中午的时候,到了一个中转站,下了车,过道就有电视,屏幕显示着班车的次数、时间和几号车道。看了列车时刻表,还要等半个小时才有车。饿了,有带干粮和水,就去大厅里。

火车站有个很大的厅,售票处虽然买票的人很多,排了好几排队伍,然而人人都很自觉,买了一人接一人,不会有人插队。旁边不是出入过道的地方,有许多旅游客放下行李,坐着休息,想睡觉也不会躺在地上,而是两人背靠背闭目养神。

欧洲人非常喜欢旅游,富人有富人的玩法,贫民也有贫民的玩法。饿了总要吃、渴了总要喝水,旅游区店铺里的东西贵,有人为了节约旅游开支,事先去超级市场买好带到路上吃。在这里吃着喝着的人就是贫民阶层,当他们离去的时候,绝对不会随地乱丢垃圾。文明不是写在纸上,更不是说在口里,而是要在现实生活中体现出来!

潘杜宝已经把这些学会了,吃着东西不是张大嘴巴,而是合着嘴唇,细嚼慢咽,不发出声音。瓶装的水倒在一次性杯子里再喝,吃好了,把垃圾丢进垃圾桶里。

潘杜宝回到海滨城市,还是金来顺开车来接他。当走进工厂,看见乔小玉精神状况很好,他说:“小玉,看起来你长胖了,脸色也比以前好看。”

乔小玉说:“是啊,红姐煮的饭菜好吃,所以胖起来了。”

潘杜宝对金来顺说:“看来,你没有气我亲戚。”

金来顺听了,知道是要逗她开心,他说:“我哪敢气她?一是怕被你这样的表哥打,二是请来的贵宾要好好招待。”

乔小玉听了开心,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故意用方言跟潘杜宝说话:“你现在应该出师了吧?”

潘杜宝也用方言说:“差不多算出师了。”

金来顺虽然也是他们的同乡,却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因为他那个县城说的方言跟城市说的方言不同。

潘杜宝来了,带来一些钱,把一个大信封交给金来顺,他说:“这些是同乡们凑起来的,里面有张纸,上面写好姓名和金额。”

金来顺拿到了钱,松了一口气,终于熬过了创业最艰苦的日子。他说:“现在是旅游季节,会有人来这个城市玩,我准备把这里作为中国人的旅馆,包吃包住。”

潘杜宝说:“我来的时候,也叫程飞扬一起来,可他说,等把钱赚到答应借给你的数字以后,才有脸来见你。”

金来顺送货去服装公司,把衣服抱进车间。

索尼娅点数一下,告诉他:“公司新接到一些业务,时间很短,你要多请些工人,才能做完,否则的话,就会让别人做。”

金来顺高兴之余,又有了烦恼,要请工人,还得再买缝纫机才行。可是,手头没有钱,怎么办?看见车间还有空着几台缝纫机,灵机一动,就说:“我一时还没法再添缝纫机,我看你们这里有空置的缝纫机,可不可以借我先用段时间?”

索尼娅说:“这里是有好几台空置的缝纫机,不过,这事我不能做主,还得请示尼罗。你等一下,我现在去跟尼罗说说。”说完,她去办公室找尼罗。

金来顺在车间里耐心地等着。

索尼娅回来了,告诉他意外的事情:“尼罗说,可以把那些空置的缝纫机借给你用。如果你想买的话,也可以卖给你,反正你是做我们服装公司的货,等到年底,再给你结账。”

金来顺问:“那价格是多少?”

索尼娅说:“那要等会计师算一算,才知道多少价钱。”

金来顺运来了机器,又请了工人,人多出货量也大,但是,一做完这批货,工人多出来了,货也一时接不上,大家都有时间休息。前些日子太忙,没有时间去驾驶学校上课,趁现在空闲一些,也能够去上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考到了车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