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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从陈家村乘坐第一班乡村公交车,先到了西城,然后再乘西城至东城的游2专线车,到黄河口机电制造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张友旺老汉告诉小雪,昨天晚上谷雨喝醉了,连早饭都没有吃。现在刚刚起床一会儿。他说:“我刚才到谷雨的宿舍把他叫起来,我说给他做好早饭,让他过来吃一点。小雪啊,你就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他待会儿就过来了。等他吃完饭,你再和他一起上楼。”

小雪坐下来,问:“张叔,昨晚谷雨是和谁喝的酒?”

张友旺说:“是和马波涛在我这儿,我们仨一起喝的。”说到这儿,他惭愧地低下了头,说,“我们仨一边拉家常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就都喝多了。我和马波涛酒量毕竟比谷雨大一些,我们俩虽然也喝了不少,但是醉的比谷雨差得多。”

听了张友旺的叙述,小雪心中明白,谷雨之所以大醉,不仅是因为他酒量小,而是因为他心中有事,而且是难事。她却不好在张友旺面前说破,于是也只好顺着张友旺的话说:“是啊,他酒量小,您和马波涛都喝多了,他还不大醉吗?”

张友旺一边给小雪倒茶,一边说:“可是,谷雨虽然酒量小,但我却很少见他喝醉。他喝酒还是很有数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喝醉。昨天傍晚,马波涛拉着他说是去柴火居喝酒,结果呢,柴火居没座了,他们就回来了,在我这儿,我们啦呱……”说到这儿,张友旺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放下茶壶,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才又说,“现在想起来,有点奇怪啊!”

小雪问:“张叔,奇怪什么?”

张友旺挠了挠头皮,说:“昨天晚上我们仨拉家常,谷雨很少说话,大多是我和马波涛在说。而且,谷雨喝酒也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他喝酒像喝苦药一样,看他喝酒的样子不像是享受。可是,昨天晚上,他喝酒比我和马波涛喝的还要猛。这可真是怪事啊!”

小雪心里很明白。可她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和张友旺东拉西扯了几句。

谷雨来了,他看到小雪在这儿,愣了一下,才忽然想起来,昨天他给小雪打过电话,小雪说过今天乘坐第一班车过来的。他说:“小雪,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小雪看到谷雨的脸色很难看,看来他喝醉后没有休息好。她刚要回答谷雨的问话。张友旺抢过了话茬,说:“小雪也是刚刚来到,我说你这就下来吃饭,让她在这儿等着你。谷雨,你看都半上午了,你快吃饭吧!”

一边说着,一边到里间屋去盛饭。谷雨只感到头脑昏沉沉的,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他坐下来。张友旺端来了饭菜。谷雨昨晚喝醉后漾酒了,把吃进去的饭菜都吐了出来。所以,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狼吞虎咽地很快吃饱了。

饭后,谷雨和小雪来到谷雨的办公室。小雪给谷雨倒了一杯水,谷雨喝了一口水,才说:“小雪,明天咱们到锦城庄园去看房子,你打算要多少平的?”

小雪说:“谷雨,我不想这个时候买房子?”

谷雨并没有感到奇怪,他其实心里很明白,小雪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时候买房子的。所以,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小雪肯定有话要说,他静静地等着小雪说下去。

小雪说:“你一下子贷款500万,而且还是高利贷,如果没有足够的订单,怎么办?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拿贷款去买楼房呢?昨天下午,你和方兴国、马波涛沟通过了吗?他们怎么说?”

谷雨说:“沟通过了。他们都认为我有些冒失了。可是,事已至此,我还能怎么做呢?只能是尽量多拿下一些订单。涛哥答应等他们公司上班后,他会和吴总沟通,尽最大努力帮助我。”

小雪问:“马哥工作好几年了,社会经验比咱们丰富得多,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谷雨说:“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我去找冯明华商量,改签一下合同,少贷点款。可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啊!”

小雪说:“我知道,你脸皮薄,这样的事儿你很难开口。但是,你想一想,面子重要?还是公司的前途重要?这个时候,该拉下脸来就得拉下脸来。再说,这也不算不讲诚信,合同虽然签了,但是款还没有打过来,和他商量一下,少贷一些,这有什么呢?”

谷雨说:“我打算,等到他们打过第一笔款子来之后,再去找他,这样好说一些。”

小雪说:“如果他们一次把500万都打过来呢?那时候就没有回旋余地了。银行明天才上班,今天找他正是最佳时机。你要是觉得为难,我陪你去找他。”

谷雨犹豫半晌,最终同意了小雪的建议。他给冯明华打电话,结果,冯明华的电话已经关机了。他又给鸿信融资的财务主管吕晓兰打电话,电话“嘟嘟”的响了几声以后,里面却又传来“您拨打的电话不方便接听”,显然是吕晓兰挂断了电话。像冯明华这种做融资的,很少会出现关机的情况,即便是他喝醉了,为了睡一个好觉关机,或者是在外面手机没电了又没有带充电器。那么,吕晓兰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呢?不方便接听?难道她正好有什么事真的不方便?这两个人一个关机,或许是偶然;另一个不方便接听也或许是偶然。但是两个“偶然”凑在一起,就很难解释了。天下哪有那么多偶然啊?直到此时,谷雨才真的有点儿慌了神儿。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里。小雪也陷入了沉默,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她能说什么呢?只有沉默。

忽然谷雨想到了一种可能,只有这种情况能够解释今天的事情。他早就听说了,吕晓兰不仅是冯明华的财务主管,还是他的情妇。或者,此刻他两人正在一起鬼混。冯明华怕被打扰,关了机。而吕晓兰呢?确实是不方便接听电话。想到这儿,他的精神才稍微有一点振作。

小雪看出了谷雨的面部表情的变化,她急忙问:“谷雨,你有好办法了?”

谷雨想到的那些怎么能对小雪说呢?他只是说:“我想他们可能正好有事,待会儿我再给他们打电话试试。”

小雪看出来了,谷雨并没有对她说实话。但是,谷雨不愿意说,她也就不好再问。她见谷雨仍然一脸疲惫,便说:“你先别想这件事了,先稍微休息一会儿。”

谷雨答应着,倚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小雪从书架上抽出埃利蒂斯的诗集《英雄挽歌》。在大学时代,她曾经酷爱埃利蒂斯的诗,尤其是那首《海伦》,她早已经倒背如流了。她记得曾经向谷雨推荐过这首诗,她还给谷雨朗诵过这首《海伦》。她很清楚的记得,谷雨当时曾经很兴奋地说,这首诗太好了,开首的两句简直就是神来之笔。那时,作为一个工科学生,谷雨竟然也对埃利蒂斯的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雪一边遐想着,一边随手翻开诗集,一张书签正好夹在那首《海伦》的那一页。她看见谷雨在这首诗的头三行下面划了波浪线。她不由得在心中默念着:

第一滴雨淹死了夏季

那些诞生过星光的言语全被淋湿

所有那些以你为唯一对象的言语

诗人像上帝一样驱赶着文字的命运,却有着和上帝一样的谦卑。开始就是结束。死亡即是诞生。世间万事皆如此。古来圣贤皆寂寞。一眼望穿天宇,一语道破天机——世界的本质在诗的闪电后随即隐藏。

小雪虽然不写诗,但是在她读过的许多诗人的诗歌中,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她就这样陷入了对诗歌的遐思中,仿佛脱离了这个现实世界。直到谷雨的手机铃声响起,才把她从缥缈无垠的遐思中扯回来。手机铃声也把并没有睡着的谷雨惊醒过来。谷雨以为是吕晓兰或者是冯明华打回来的电话。他立刻坐直身子,一把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出的却是锦城房地产开发公司秘书楚云秀的名字。谷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了。

楚云秀说:“周总,明天上午8点58分,咱们的锦城庄园正式开盘,请您务必赏光啊!赵总、吕总和我恭候您大驾光临!”

谷雨现在已经对昨天在仓促之间签了贷款合同和答应购房后悔了。可是,他却不会拒绝人。当楚云秀打来电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本意是要说经过考虑,暂时不打算买房了,明天就先不过去选房了。可是,他却说不出口,他迟疑着,正在想该怎么说的时候,楚云秀已经猜到了他在迟疑。但是,楚云秀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楚云秀紧接着说:“周总,那咱就说好了,明天不见不散。我这边正在忙,就先挂了。拜拜!”说完,楚云秀就挂断了电话。

谷雨一脸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想,怪不得有人说,一个人是否成熟就看他是否会拒绝人呢?的确是这样啊!当时怎么就没有立刻拒绝呢?要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就那么难吗?他突然感到很沮丧,自己连这么点小事都这么优柔寡断、迟疑不决,怎么能干成大事业呢?他叹了一口气,对小雪说:“拒绝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小雪说:“这是咱们成长道路上的一个必经阶段,明明是自己掏钱买东西,人家明明是想赚我们的钱,我们却不好意思拒绝人家。但是,我觉得这一次必须要坚决拒绝,否则就会越陷越深。”

谷雨想了想,说:“小雪,你说的很对。可是,昨天刚刚答应去看房子,再说赵锦城还是我向鸿信融资公司贷款的担保人。今天怎么好意思拒绝人家呢?要不,明天咱俩去看看,到时候咱找个借口不买不就行了吗?”

小雪说:“在电话里你都不好意思拒绝,等到明天,当面拒绝人家不就更难了吗?你干脆现在就给楚云秀打电话,就说和我商量了,我不同意买。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谷雨想了想,下定了决心,说:“好,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谷雨拿起手机,说:“她不会像吕晓兰那样来一个‘不方便接听’吧?”

小雪说:“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更说明他们存心不良了,那我们明天干脆不去就行。”

没想到,电话打过去,楚云秀很快就接起来了。谷雨说:“楚秘书,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和小雪商量了一下,我们觉得要把有限的资金用到生产上来,目前还不能买房子。只能等以后再麻烦您了。”

谷雨鼓足勇气,一口气把这几句话说完,他以为楚云秀肯定会像他经常碰到的那些推销人员一样,死缠烂打地搬出她们那一套说辞来试图说服他。出乎意料,楚云秀没有继续劝他买房子,连一句也没说。只是说:“没关系的,周总,您和赵总是朋友,今后有好房源的时候我再和您联系。”说话的语气依然很热情,甚至还有点亲热。说完这几句话,楚云秀就说了一声“拜拜”,然后挂断了电话。谷雨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千斤重负一般。

小雪也松了一口气,她说:“其实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难。这不就一下子搞定了吗?”说到这儿,她想了想,又说,“我看咱们干脆来个趁热打铁,你再给冯明华打电话试试。看看他开机了没有?”

谷雨答应着,但是并没有立刻打电话。他先在心里把要对冯明华说的话仔细想了一遍,然后再打电话。可是,冯明华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

谷雨看了看小雪,轻轻摇了摇头。小雪说:“那就再给吕晓兰打个电话试试。”

谷雨又拨打了吕晓兰的手机。这一次,吕晓兰很快就接起了电话。谷雨说:“吕小姐,我给冯总打电话,他的手机关机了。只好给您打电话了。”

没等谷雨说下去,吕晓兰立刻接过话茬说:“哦,周总,是这样的。您这次贷款数额不小,冯总非常重视,他昨天下午和您签完合同以后,立刻让我联系了几家资金客户,并且约他们吃饭,在吃饭之前与他们签订了借款合同。终于给您凑齐了500万,签完合同以后,冯总很高兴,陪着那几个客户喝酒,结果喝醉了。我想现在他可能还在睡觉呢。周总,您别着急,您需要的资金明天银行一上班,客户们就会打过来,凑齐以后我就立刻给您打过去。您就放心吧,保证耽误不了您的事儿!”

吕晓兰根本就没给谷雨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谷雨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既然说是已经把款凑齐了,而且是融资来的,自己怎么还能说少贷呢?看来,只有努力扩大生产规模了,更为关键的是要找到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