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谷雨很害怕回家过年。他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不但开办起了自己的机电公司,而且还旗开得胜取得了不错的收益。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虽然也是父母所期望的,但却不是父母最期盼的。他父母心里最期盼的是他能够尽快结婚。他当然能够理解父母,在他们周家村,与他同龄的青年都已经结了婚,甚至一些比他小两三岁的青年也结婚了。他父母怎么能不着急呢?可是,现在他却的确是不想结婚。原因也很简单,他把父母用大半生心血买的楼房卖了,投到了公司里。他必须尽快赚到足够的钱,再买一套房子,才能结婚。否则,他怎么有脸见乡亲们呢?不仅他脸上无光,他父母也会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当初高考的时候,他们村与他同时参加高考的一共是3个人,只有他考入了重点大学。其他2人,一个考的是二本,一个只考上了专科。自从他考上重点大学以后,他父亲就觉得脸上很光彩。现在,他结婚竟然没有一套楼房,他父亲的老脸往哪儿搁呢?想到了这些,他才不愿意回家面对父母。可是,他是独生子,过春节哪能不回家呢?
父亲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家过年,谷雨却是找借口一拖再拖,直到腊月二十六日,他实在不能再拖了,这才硬着头皮回到了周家村。
谷雨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母亲张杏花已经到胡同口张望了好几次。谷雨是打出租回家的,出租车进了村。在东西大街上,大老远的他就看见了在胡同口张望的母亲。出租车在胡同口停下来。张杏花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自己跟前,他就猜到了是谷雨回来了。就急忙迎上前去。谷雨付了款,下了车,和母亲打了招呼,又转身从后备箱中提出自己带来的行李箱。母亲要伸手从他手里接行李箱,他笑着说:“我自己拉着就行。”
虽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但是由于天很冷,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所以街道上没有人。娘俩并排着走进胡同。张杏花忽然说:“知道你今天晌午回来,你大伯和你培云哥早就过来等着你了。”
听了母亲的话,谷雨一愣。谷雨的父亲是兄弟姐妹五个,大哥周炳仁,大姐周炳梅,二姐周炳花,谷雨的父亲周炳德是老四,还有一个小妹周炳香。谷雨的三个姑姑都是嫁到了外村,大伯周炳仁有一女一子,女儿早在四年前结了婚,嫁到了离周家村3公里外的王家庄,周培云比谷雨只大一岁,也在两年前结婚了。本来,谷雨好久不回家了,他大伯和他哥哥周培云在家等着一起吃顿饭也是人之常情。以前在他上大学的时候,每当他放假回家时,他父亲也会把他大伯一家叫来一起吃顿饭。可是,今天母亲说话的时候,那语气,那神态,都是神神秘秘的,这让谷雨愣了一下。他放慢了脚步,看着母亲。
张杏花一见自己的话引起了儿子的注意,他又压低了声音说:“听你大伯和你爹说话,那意思是想让你培云哥过了年到你公司里去干活,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谷雨这才明白,这么冷的天,母亲站在街道上等着他,不仅仅是因为想儿子,而且还有这件事要告诉他。他明白母亲的意思,提前告诉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如果方便让培云到公司里去,那自然是很简单了。如果自己公司不需要培云的话,自己也好利用这个时间想好一个说辞,免得当伯父提出来的时候措手不及,弄得很尴尬。
谷雨对母亲说:“哦,我心里有数。”
张杏花说:“嗯,有数就中。”
说完这几句话,娘俩也就到了家门口。
坐下来,说了几句话,谷雨的母亲和伯母就开始往桌子上端菜。谷雨从行李箱中拿出两瓶五粮液。周炳仁、周炳德、周培云、谷雨四个人便开始喝起酒来。谷雨的伯母和母亲则按照农村的习俗,坐在一边的床沿上低声唠着家常。
喝了一会儿酒以后,周炳仁问:“谷雨,我听说你的公司赚了不少钱,就连市长也和你成了朋友。”
谷雨说:“哪里啊?没赚到多少钱。只能算是开局还不错吧。再说,我哪里能和市长交上朋友呢?沈副市长分管工业企业,我的公司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找过人家,人家倒是给我帮了不小的忙。”
周炳仁吧嗒吧嗒嘴,说:“谷雨啊,这就了不得了。在咱们周家村,不,在咱们整个芦花镇,除了你,还有谁能够见得上市长呢?恐怕就连镇长也见不上市长呢。你可是给咱老周家挣了脸面了。”
谷雨觉得脸上发烫,好在他一喝酒就脸红,别人也看不出来。谷雨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伯父看着父亲。那眼神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什么也没说,那意思是让谷雨的父亲说话。由于在胡同里母亲已经告诉了谷雨,谷雨猜测伯父是要父亲来说这件事。果然,父亲端起面前的酒杯,说:“来,咱们再喝一口。”大家一起喝了一口酒之后,放下酒杯,周炳德说:“谷雨,你的公司已经有了不小的成绩,你培云哥一直跟着一个建筑队干活,活儿累不说,也挣不着多少钱。你看看,你能不能过了年让你哥到你公司里去干?”
谷雨说:“伯父,爸,我和培云哥从小一起长大,哥的事我怎么能不关心呢?只是我的公司的职工是需要技术的……”
周炳德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自己的哥哥要让培云到谷雨的公司里去干,他感到这是一件很自豪的事。这说明谷雨能够为自己的这个家族做事了。也说明了谷雨有出息了,已经得到了家族里长辈的认可。可他一听谷雨说公司职工需要技术,他以为谷雨要拒绝,便立刻打断谷雨的话说:“你培云哥虽然学问没有你高,但是他也是心灵手巧,从小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的。再说,你哥不是外人,他到你的公司里去,也是你的好帮手啊!”说完这些话,周炳德的脸色已经很严肃了。
谷雨笑了,说:“爸,你等我把话说完嘛。我的意思是说,公司里都是一些技术工人,但是缺少一个负责销售的人,我是想如果我哥愿意的话,可以到我那儿去跑销售。我知道我哥脑子活络,他如果去跑销售的话,就帮了我的大忙了。”说到这儿,他转脸冲着周培云说:“就是不知道哥愿不愿意啊?”
一听谷雨这么说,所有人都高兴起来,周培云赶紧说:“当然愿意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喝起来。
谷雨酒量本来就不大,今天与伯父和哥哥在一起喝酒,不知不觉中就喝多了。下午他睡了一觉,直到天快黑了才醒来。
他觉得很渴,嗓子里像是着了火。可是他更觉得很冷,虽然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不觉得太冷,可是露在外边的脑袋和胳膊却冻坏了。在城里,有暖气,突然回到家里,没有了暖气。虽然父亲在他的卧室里给临时安了一个煤炉子,但是,仍然是感觉到寒气逼人。他从**坐起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紧接着打了一个喷嚏。
他母亲和他父亲在堂屋里,正在忙着收拾年货。忽然听到谷雨在卧室里打了一个喷嚏,张杏花急忙站起来,洗了一把手,左手拿起一只水碗,右手提着水壶,就往谷雨的卧室走。周炳德说:“他醒了,就叫他起来,来这儿,我有话和他说。”
张杏花知道老伴要说什么,她心领神会,但是她却没有接腔,只是身子略微一顿,然后就慢吞吞地走了。
来到儿子的卧室,张杏花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倒了一碗开水。说:“起来,穿上棉袄,喝碗水,暖和暖和。待会儿到堂屋里去,你爹和你有话说。”说完这些话,她好像还要说什么,可是,她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谷雨就知道爸爸要问什么时候结婚的事了。他暗自叹息一声,终究是躲不过去的。他坐在床边,慢慢地喝了一碗水。然后来到了堂屋。这个时候,父亲正在火炉上炸鱼。锅里的油已经烧热了,周炳德把挂好了面粉的鱼放进锅里,油锅里立刻嗤嗤啦啦地响起来。母亲正在和面,面盆一旁放着面板,面板另一侧有一个搪瓷盆,盆里放着一些洗得干干净净的红枣。谷雨一看就知道母亲是要蒸花卷。
谷雨站在那儿,一时间插不上手。因为他从小就很少做家务活,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父母从来不让他干家务活。每当他感到好奇,想要搭一把手的时候,父母总是让他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锅里的鱼的底下那一面已经炸出了香味,父亲左手拿一双筷子,右手也拿一双筷子,把锅里的鱼翻过来,再炸另一面。他一边翻着鱼,一边说:“谷雨,你打算啥时候结婚啊?”
谷雨虽然害怕父亲问起这件事,但是他毕竟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说:“公司刚刚有了一点成绩,明年我打算在购买一批机器设备,扩大生产规模,至少要占领油城的市场。甚至还要走出油城,走向全省。这就需要有大笔资金注入。所以,明年是公司发展最重要的一年。等到市场打开了,站稳了脚跟,我会尽快买房子结婚。”
周炳德老汉听了,好长时间不说话。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你说的‘尽快’,是多长时间?一年?还是两年?”
谷雨的构想是明年走出油城,走向全省各地市。然后再把产品卖到全国甚至国外去。当然,他的这个规划至少需要三到五年。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父母是不可能答应他再等三到五年的。所以,他在略一迟疑之后说:“明年年底我就争取买上房子,后年就结婚。”
周炳德想了想,说:“我和你妈并不是不重视你的创业,但是,结婚的事情是不能老等下去的。结了婚,不照样可以干事业吗?你既然都盘算好了,我们也就不再逼你了,那就按你说的办。明年冬天,不管你的公司业务做到什么情况,你都要买房子。后年一定结婚。”
谷雨只得答应着。其实,谷雨自己心里很明白,他的那个规划蓝图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但是他却不能不答应父母。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实现自己的理想,然后再尽快实现父母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