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到三里桥的第三天，冬天第一场雪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晚上，我刚想睡觉，有梦的传呼机响了，有梦一看说，是他堂哥“传呼”他。他说这几天回家下苹果，见到了堂哥，他给堂哥说想跟在他后边学做生意，他堂哥满口答应了。刚才堂哥发传呼就为这事，说这两天他堂哥准备去南方拉甘蔗。
我正在忧愁有梦一走，就没有结伴的人。有梦却说：“咱俩一块去。”
我说：“你堂哥只说带你，我去不方便。”
有梦说：“我堂哥那人做事很大方，不会计较这个，再说，我也没有出去过，咱俩在一起也是个伴。”
我说：“我跟前没有几个钱，为妹妹上学花了两千多。”
有梦说：“咱俩合起来，先跟着我堂哥后边学，就当出去经世事呢。”
我说：“那没问题。”
有梦又说：“我堂哥说，做生意有赔有赚呢，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有梦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起去见常有成。有成比有梦的个子还高，和我们的脸一样黝黑，一看就是经常在外边跑的人。他的境况和我一样，也是从家里出来，租别人的房子谋生活。不一样的是，他还带着老婆和娃，娃已经念书了，老婆专门在家里给娃做饭。
有梦给有成介绍我说：“他叫王小满，他村和咱村只隔了两道沟。这两年，我俩一直在一块，他也想跟咱一块到外边开眼界。”
有成笑道：“想去了就跟着一块走。”
我谦卑地笑道：“谢谢有成哥。”
有成一摆手说：“这有啥谢的。”
有梦说：“我和小满跟前都没有多少钱。”
有成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是第一次出门，有多少拿多少，不够了我添，明天，我就去买火车票。”
我和有梦回来后，去了三里桥银行，把存折里的钱都取了出来。我又买了一个本子做账本用。我给有梦说，咱是好朋友，敬是敬送是送，不能让你吃亏。第三天凌晨，我和有梦跟着有成，坐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去学做买卖。
我已经坐过一次火车，那种熙来攘往、大包小包、走向远方的感觉很让我动情。这一次，因为有成带着，一切都不用操心。半早上，火车已经出了省界。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与北方完全不一样的青山绿水，心情很是新鲜愉悦。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登家乡的呱啦鸡岭，当走到山顶，看着坐落在山背后的村子，曾奇怪地想，山背后咋还住着人？现在，坐在火车上，看着南方的山水，心情和小时候几乎完全的一样。有梦是第一次坐火车，从他坐上火车的那一刻，眼睛就一直朝外看着。
这一次出行，我和有梦在有成的带领下，通过当地的“代办”，买了两车甘蔗，全拉到省城北门外北晨路农贸批发市场，下到市场的摊位上。因为已是冬天，我们从凌晨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守在摊位上，把甘蔗批发给别人。晚上十一点以后，市场里要关门，我们就可以回去睡觉，等到第二天凌晨五点以前再来市场。有成说：“因为是头一回，你们不熟悉，没有经验，把两车货放在一块卖，到下一次，咱就分开卖。咱不能挤在一起，这样会影响到价格。”
这个过程其实很辛苦，也很熬人，也有许多的经验在里边。我和有梦不仅是学做了生意，还开阔了的眼界，更是丰富了情怀。
最轻松惬意的，是在把两车甘蔗卖完以后，算账时的那种心情。
这一回，两车甘蔗挣了三千多。有梦和我商量，有成算一份，他和我算一份，但有成没有同意，坚持把挣来的钱当三份分。他说，钱多少是个够，这一次挣了，咱都高兴，还有赔的时候。你们跑来跑去也很辛苦，我只是动动嘴皮子。
有成把其中的一份给我时，我的手都有些发抖。从前，我不知道，还有人以这样的方式在挣钱谋生活。另外，由于我拿的钱最少，却一样分钱，很不好意思，就说：“我把大家请一下。”
有成笑道：“刚挣了一回请啥呢。”
我坚持要请，有成说：“那就去吃羊肉包子，我知道有一家羊肉包子很好吃。”
隔天，我和有梦又买了东西，一块去把有成的娃看了一下。
从此，我结束了从前那种打工的生活，和有梦一起，开始过上了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的生活。
因为刚开始，我对这样的生活就充满了新奇，特别是坐着火车来回奔跑，更让我的情绪处于亢奋之中。我们卖完了甘蔗，歇了两天。有成打算在当地买两车苹果，拉到南方去。他带我和有梦转了一圈，发现当地苹果的价钱涨了，有成一算，把苹果拉过去挣钱把握不大。还说，市场上行情变化很快，一天一个样，谁都不敢说每一次都能挣，特别是水果生意，受天气道路时间等因素的影响很大，同样一车苹果，早到一两天，可能就把钱挣了，迟到一两天，可能就赔了。在咱这边，咱是本地人，对周围的行情地里环境都熟悉，货拉过来这里行情不好，还能挪点，省城不好了，还可以到县城去。到了外地咱人生地不熟，对周围的行情是一摸黑。
于是，我们没有拉苹果，又一起坐火车去了南方。这一次，有成引着我和有梦在当地转了一圈，之后通过算账，没有拉甘蔗，而是拉了两车桔子。和上次不一样，有成拉了一车，我和有梦合拉了一车。有成说，桔子不像甘蔗，要卖得快。于是，我们在当地雇了车，把货拉到省城后，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把两车都拉到北门外的北晨路农贸批发市场，有成叫我和有梦把货拉到了三里桥市场，他把自己那一车则拉到了北门外的北晨路农贸批发市场去了。
这一回，果然像有成算的那样，比贩运甘蔗挣的还稍多。我和有梦商量，这一次一定要在好饭店里把有成请一下。有成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邀请。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走进比较像样的饭店。有成点了菜，要了酒，给自己用茶杯咣里咣当倒了半杯，我和有梦用小酒盅倒了一杯。我端起酒盅真诚地对有成说：“你是有梦的哥，也就是我的哥，我敬大哥一杯。”
有成突然红了眼圈说：“咱都是离乡背井的人，挣的都是辛苦钱，既然已经是兄弟，就不用说客气话。”说完话他一饮而尽，喝酒的声音有点夸张，站在街上怕都能听见。这是我人生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西林和桃花要结婚的时候，我们几个在西林家喝的。
我感激地看着有成大哥又说：“虽然是客气话，却是真心话。”说着话我一仰头把酒一口喝了。酒像火苗一样往下钻，辣的我直吐舌头。我一边吃菜，一边看着窗外从街上走过的人，自尊心获得了一种满足。
我要给有成倒酒，他一摆手说：“咱随便吃随便喝，你们喝不成酒就吃菜。当初，我和你俩一样，天天站在劳务市场等活，那种冷暖辛苦只有咱自己心里知道，那每一分钱都是用力气用汗水换来的。有梦说想跟我到外边去学做生意，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在外边跑，也有外边的辛苦，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顿冷一顿，风餐露宿衣食无着是经常的事，如果遇上下雨天下雪天，遇上货堆在那里卖不出去，那才熬煎呢。有时候，你人生地不熟，还会遇上恶人遇上骗子，弄得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其中的辛苦你们后边慢慢就能体会到。但无论咋样说，你们一定要记着，咱是社会上最底下的草民百姓，咱无论走到哪里，特别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定要记住，咱是凭力气挣钱，凭吃亏保平安。今天挣了咱高兴，明天赔了咱不怨天尤人，拉倒了从头再来，咱不图大富大贵，求的就是一个有吃有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高高兴兴。”
有梦倒了一杯酒说：“谢谢哥，我把你的话记住了。”说完把酒一口喝了。
我也倒了一杯酒说：“谢谢大哥，你的肺腑之言，让我豁然开朗，心情也变得像海一样大，也完全能放得下了。”
有成一边喝酒一边笑道：“说的过了吧。”
我说：“一点都不过，这是大哥你多年做生意的经验，也是做人的经验。”
有成说：“你这话说对了，这简单的几句话，不是随便说的，是我多年来跑出来的。”
有梦说：“我再敬哥一杯。”
有成说：“这一杯喝过不喝了，咱都回去歇两天，再到各个市场转一转，看一看行情。”
隔天，城市上空再一次飘起了雪花。我想妹妹上学也有一些日子，她的生活费应该还有，我想了想又寄去三百元。寄走钱，我一个人走向城外的田野，久久地站在飘着雪花的田野望着远方。
我想起火车站弹古筝的女子。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它深情而悠长，像春天的雨，像秋天的风，像冬天天空上飘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