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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离开村子的先一天晚上去找过西林,我对一个人出去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还十分胆怯,就想叫西林一块走,这样一来两个人就相互有个照应。但西林心灰意冷,问我出去干啥,我说咱出去能干啥,就是去县城下苦。西林没有接我的话,他心里还没有准备好,我也不好再勉强。
我第一次感到很孤独无助。我身上虽然装有母亲给的十块钱,却没有等着去坐班车。我一边走一边算着账,一毛钱六个柿子,一块钱六十个。当班车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有意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班车走远了,我望着初冬的田野左顾右盼眼眶发湿。
我来到县城北门坡底下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我心情忧郁地坐在泥河沟岸边的石头上,望着小河里清澈发蓝的水,听着近前芦苇和荒草沙沙的声响,歇息了许久,等缓过精神后才沿着陡坡向小城里走去。
因为卖柿子我已经来过小城多次,但以前,对小城似乎没有更多的注意,只感觉它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小城,知道它有新华书店、有文化馆、有电影院、还有马十三羊肉泡馍馆,仅此而已。但现在却不一样,我背着铺盖,沿着街边的人行道,一边走一边观察起小城的特点。它实在是太土气,实在是只有手片大,街边多半是老旧的土坯房,两三座楼房也是灰塌塌的一点也不起眼,窄窄的一拃宽的街道两边,都是清一色的中槐树,树上的叶子已经凋落过半。
我踏着枯黄的落叶,向花园十字走去,我知道那里是人市,也就是劳务市场。来到花园十字,约有十几个打工者,大概没有等到雇主,正坐在墙根下打纸牌。我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就有些感慨万千。想从前在学校读书时,对生活的想象是多么美好,打死也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在自己眼里,这些打工的人是社会上最畏缩最低下的一群人,但从今天开始自己却要成为他们中的一个,要像他们一样去生活,心里的滋味一言难尽。
我眼眶发湿,望着小城上方的蓝天喃喃自语:那里就是你的位置,那里就是你的生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我无法表达心里的那种落寞失意忧伤,抬起脚在街边的槐树上狠劲地蹬了两下。我把装铺盖的蛇皮袋子往树身一靠,一边正好有一块砖,我坐在砖头上,就是下不了决心走近他们。我感到肚子饿了,口袋里装着母亲给的钱,却没有心情,或者说是舍不得去吃饭。现在,每一分钱对于我都是那样的重要。
我坐在砖头上独自发懵。好久以后,实在饿的不行,就打算起来吃点东西。距离劳务市场不远,就有一家简易的街边饭馆。饭馆很小,连一个店名也没有,一看就是为下苦人开的。我站在小饭馆前,门前的一张黑色木板上,密密麻麻写着:棍棍面、扯面、刀削面、韭叶面、揪面片、油泼面、绿菜面、炸酱面、臊子面、驴蹄子、西红柿鸡蛋面、蘸水面,或叫蘸水biangbiang。总之,都是面对下苦人卖的一些实在的面食,吃下去耐饥挨饿。
我要了一大碗油泼辣子棍棍面,狼吞虎咽吃完后,才把心安顿了下来。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今天肯定找不到活干,我打算先去找睡觉的地方。冬天毕竟不像夏天,要是在夏天,我完全可以在街边的屋檐下过一夜。本来,我还可以去找小叔,他在县城开了一家私人旅店。但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毕竟,一个村子住的,又是自己的长辈,去了不收钱自己不好意思,收了钱小叔可能又不好意思。
小叔是父亲这一辈人里头年龄最小的,住在底下院子。两年前,因为一场暴雨,洪水从崖背上下去,把一孔窑洞冲毁了。从此,一家人临时挤在唯一一孔窑洞里过日子。他把家里的地栽上苹果树后,吃饭立即成了问题。他坐在家门前的土沟边发了几天熬煎。随后,经亲戚介绍,带着一家人来到县城,租赁别人的地方,开了一家私人旅店,以此维持生计。这里,也因此成了二亩台台还有山西台村的人,来县城办事歇脚的地方。
我来到背巷,找了几家私人旅店,一问,住一晚上有一块钱的,有两块钱的,也有三块钱的。我自然选择了一块钱的。一块钱的房子是土坯房,里边用砖头支了一个很大的床铺,三四张床板拼凑在一起,床板上边光秃秃的,睡觉的人需要带自己的铺盖。
这天晚上,我和五个人睡在这张大**,别人可能因为劳累一天,一躺下很快就睡着了。我听着他们的鼾声,闻着他们身上的汗臭味却失眠了。房顶上不时有细碎的东西往下掉落,脚底和**不断有老鼠在跑动,有一次竟然有老鼠从我身上跑了过去。
天还没有亮,大家就起床了。我因为没有睡好,头有些发胀发疼,还是强迫自己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向劳务市场走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自己打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