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机制>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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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你现在什么心情?”

“没什么心情,感觉真实又平常。”

“公司那边你担心吗?”

“不担心。”好像看出我并不只满足于这样粗简直的答案而非原因,建平又补充:“临时抱佛脚是小学生的实操能力之一,即使没背课文,临时瞟两眼书再加上常识,也能填对几个段落中的空白处。作为一个拥有上万员工商业实体的操盘人,如果连几年内会遇到的危机和措施都没有提前想到,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只会撸铁练肌肉的花瓶吗。”建平爱健身,食量巨大,经常跟几个董事开玩笑,自称是个长的好看的饭桶,我第一次当面听到她那样说自己时,还真让我尴尬了一番,这样的调侃我完全接不住呀,我看老董事们也没人接。

私下建平传授我,那是我们小辈的特权,又不牵扯原则问题,跟资深老板凳们撒撒娇耍耍赖,有助于我们决策团队的身心健康。“不害怕、不要脸”是我当总裁助理第一天建平郑重其事送给我的工作法则,后来很多事实证明,害怕和要脸,是失败的关键。

“你即使是花瓶,也是盛满智慧之水的花瓶。”我捂嘴抿笑,建平一脸小女生的满足,“珊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撩啦。”回抛个媚眼给我。

“当初我们在设计价值链的时候,把当下、未来能遇到的几乎所有技术层面的问题都考虑进去了,每个问题相对应的解决方案也都一一落实到位,所有潜在问题及答案都渗透在生态链条中,与之和谐共生。这就是机制的厉害之处,某个零件出了问题,某段历史出了问题,都没问题,机制大于每一个零件之和。现在是我这个零件出了问题,从我被抓开始,这段历史出了问题,So?It’s none of our organization. Everything will go on as usual.”

“那你也不担心自己吗?”我隐隐懂得一些她讲的道和术,也赞同,说实话此刻公司不是我最关心的,而是我的建平小姐妹。

“我的安危和前途吗?”建平品了一口茶,普洱是前年春节我俩去云南跟团游时,在普洱镇为当地农民兄弟做的贡献,回来后她还每季度组织全员捐赠旧衣物和旧学具寄到当地团委,帮助解决乡村学校学生缺衣短资的困难。

在建平办公室,她指着玻璃门外跟我说:“那些女人扔掉的过季衣服够人家穿好几年,不捐了干嘛,管她们高不高兴,反正我是要倡议。她们拿来了就是自愿,至于高不高兴的老娘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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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建平这样轻松的盘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而重要,时而无关紧要的话题,我心里莫名感到暖暖的。我很荣幸参与了上一次对公司未来环境的创造,更庆幸此刻能作为下一段未知历史的联合创始人。

“这两天空闲时我脑子里也过了一些东西,其实在关禁闭那天晚上我就基本想好了。如果能顺利恢复自由,回国马上拜访商务部和相关部委,把董事们召集到北京开紧急会议,根据国家外贸战略方针立即调整公司战略方向,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然后尽量避免踏足敏感地域。如果不能保释,就关着呗,要被关多久,你就给我送多久的书和衣服,依然每天仰卧起坐、俯卧撑做着,其实不太影响生活,换个地方修身而已。”建平换了壶水,继续烧着。

在这里买不到农夫山泉,自来水也照样喝得津津有味。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所谓见过世面,就是既能讲究最好的,也能将就最差的。我想,杨建平是我见过最有见识的女子,没有之一。她办公室挂着的那幅画,是她旅行时在湖北省博物馆遇见的。几年后分到这间总裁办公室,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湖北省博物馆联系收藏那幅画作,费了多大劲动用了多大的关系我曾经听她提过一嘴,反正就是正常人想到就烦了,更别说去实施,就为了一幅画。

待画作挂到她的办公室墙壁上,她并没有把之前为了收藏它而付出的一切周折挥洒外倒在言行上,只是静静地跟我说了句:“珊珊,你看它像一张油画儿吗?”我确实以为它是一张油画,“可它是一副水彩,可想而知,它有多好。”我不懂画,但我信任总裁的审美,那张并不十分昂贵的出自一名湖北美院普通青年教师之手的画作,仿佛给那间办公室撒进了一缕光辉。

那幅画中是一个微笑着的年迈的西北农民,画被起名:人性的光辉。

在有条件的时候,建平泡茶只用农夫山泉。本来我们可以预约社区矿泉水供应商送货上门,一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是建平已经为将来可能出现的经济拮据状况就地开启节流模式了,“节约一点,喝自来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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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怎么说?”高藏剑敲开占辛的办公室,占辛迫不及待,抬头就问。

本来占辛就比高藏剑年轻十来岁,阅历和经验尚不足以称为老师傅,如此没有城府的行为在深谙权益之道的高藏剑眼里暴露无遗,反而促发了他老奸巨猾的本质显现。“占董,我跟巴西方面第一负责人卡卡先生通了视频,对方再次肯定了我们集团作为‘西部品牌战略’品牌输出方的商务价值,和工业服务的产业价值,对双方合作表示欢迎与期待,希望择时进行深一步洽谈。”

“好。”占辛作为一个百亿集团的副董事长,当然具备他不可置疑的价值和优势,但就个人城府来说,建平明确给我提过醒:“占董的管理思维值得学习,处事方式尽量少参考。”

“就是有一个问题,在我审慎的解释下,卡卡先生依然希望等杨董亲自率团考察,洽谈合作细节。这也不叫落井下石,毕竟现在这种情况,很多事情还说不定,对方有所顾虑也在情理之中。您看您需不需要亲自跟卡卡先生通个电话?”老高很顺利地就把球踢给了占辛,毕竟现在占董才是集团的最高领导,商务对接中对方的最高领导明确表示了需要跟我方最高领导沟通,他把球踢过来也无可厚非。只是高藏剑作为集团重点项目办第一负责人,这是他最基本,也最基础的分内工作。以他的能力,就算不能在视频里跟卡卡约好商谈的时间地点,至少要让对方明白,商谈一旦发生,集团现行决策团队完全能够践诺一切决定。而他此次的表现,既暴露了态度的问题,又规避了能力的问题,他要是敢跟杨建平这样汇报工作,早被骂成智力缺陷了。

杨建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孩子,能把董事会那帮老头子搞定听她的指挥,除了能力上高人一等,其次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建平的城府不在他们任何人之下,而她的涵养又不在他们任何人之上。老高当年就仗着当过建平上司的份,给新总裁穿小鞋,被建平骂得猪头不如,好话歹话排山倒海汹涌奔袭,四字成语三字经出口成章,五十多岁老头有身份有权威,被自己昔日下属这样对待,面子根本没处放。不过知道自己现在矮人一截,还是一大截,你平时注重权威,那么现在人家就是权威,你得听上级的,你若不听你的上级,你的下级也可以不听你的,道理总是简单,却知易行难。他高藏剑做不到知行合一,并不影响人杨建平做得到。

老高尝过苦头后,很少有人敢明着对建平这位新领导狐假虎威。总裁当了不到一年,集团各项财务数据提早一个季度达到计划目标,新年过后董事长座位改姓了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