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5春光渐远,初夏的烈日便迫不及待地释放出所有的热情。城市丛林般的高楼大厦、四通八达的柏油马路、宽敞开阔的硬化广场、川流不息的汽车尾气,正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制造着人类现代文明的附带品——温室效应。如果没有那些蓊郁的行道树和偏角旮旯的绿地,城里人可能会跟生活在沙漠或是桑拿室里没什么两样。即便是这样,居家办公、商场超市和各类交通工具里的空调早早地就派上了用场。

新城置业公司吴宝金的办公室里可谓凉风习习、舒爽惬意,可他却丝毫冷静不下来。他公司的麾下有个投资管理中心,先前有笔一千多万的资金让他投入到了一个小产权房地产开发项目中去了。眼看这个项目就快落成竣工了,却偏偏赶上了全市对各类小产权房开展的专项集中整治。到嘴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且大客户的资金又到了期。所以连日来,吴宝金茶饭不思拼命地拆东墙补西墙地回拢资金,可缺口仍然很大。这可把这个昔日风光无限的吴董都快逼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正烦着,老婆于丽鹃突然打来了电话。

“宝金,我快被你儿子气死啦!又跟同学打架,我现在就在校长室,你赶紧过来!”

“嗡!”吴宝金的头一下子又大了一圈儿,“你……你不是已经在那里了吗?我过去又能怎样!”

“你!”电话那头的于丽鹃显然不高兴了,“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每次浩浩在学校里出了事儿你都不管,难道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吗?!”

“放屁!你不就是整天呆在家里带孩子的吗?你不管谁管!我没空儿!”

“好你个姓吴的,人家孩子的父母就在这里,等着跟你要钱呢!你不来,我也不管了,你看着办吧!”于丽鹃那边突然扣断了电话。

“你!臭娘们儿!”

“啪!”吴宝金狠狠地摔下了电话,肥硕的脑袋上立刻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油汗。

呆坐了一会儿,吴宝金突然抓起电话,把表弟杜伟叫了上来。

“你!马上带几个弟兄,叫上财务会计,去建材市场把欠我们的钱务必今天给我要回来!如果他还敢拖,我不用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没问题!哥,你是断他手还是脚?”杜伟冷冷地问。

“行,你看着办吧,别弄出人命来就行!”

杜伟刚要转身离开,却又给吴宝金叫住了,“等等!你们先去趟浩浩的学校,你嫂子还在那儿。看看什么情况,不就是孩子打个架吗?要钱没有!都他妈一并给我摆平咯!”

杜伟会意地“嘿嘿”一笑,然后匆匆下楼去了。

晚上,刚一进门,宝金发现老婆丽鹃正青灰着脸坐在冲着门口的沙发里。儿子浩浩站在一旁抽泣着,书本散落了一地。

“你还知道回来?你是他爸爸吗?!”于丽鹃气不打一处来,首先发问了。

宝金的火“腾”地撞了上来,“你少来这套!我拼死拼活的图个什么?可你整天花枝招展地又忙了些什么?!”

“打打杀杀!知道吗?我们是给校长轰出来的!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做人呢!”

“放屁!对了,给人家钱了吗?”宝金好奇地问。

“还能怎样!有你表弟那样的好人,谁还敢要?!”

“哈哈!”宝金上前一把抱过儿子,“就是嘛,谁敢欺负我宝贝儿子就让他试试!来,浩浩,给爸亲一个!”

浩浩却竭力挣脱着。

突然,于丽鹃一把拽过了浩浩,“别理他,他不是你爸!”

宝金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妈的臭娘们儿,别给脸不要脸!还反了你不成!”

“怎么?要不连我们也一起杀啦!”丽鹃顶撞道。

“啪!”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巴掌落在了丽鹃的脸上,丽鹃应声跌倒在了沙发里。

“哇——”浩浩一头扑在丽鹃的身上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呜呜……这个家没法过了,呜呜……没良心的……”丽鹃抱着儿子一个劲地嚎啕着。

看着大小哭作一团,吴宝金心烦意乱地坐立不是。最后,他干脆摔门而去。

于丽鹃心里这个恨啊!虽说自己当初找了个能挣钱的老公,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做个全职太太。开着洋车、住着洋房,在别人的眼里,于丽鹃过得是天堂的日子。但要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于丽鹃发现,自从有了儿子浩浩,这个吴宝金却慢慢起了变化,除了每月甩给她两三万块钱,家中几乎所有的大事小情从不关心。而且丽鹃还注意到,他每天回来的时间都很晚,身上时不时还总飘着一种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她知道那个味道绝对不是自己用的类型。为此,丽鹃没少跟他闹过,也曾想过离婚。但每次想到年幼的儿子和这般殷实的家境,丽鹃就没了丝毫的勇气。没办法,她只能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16晚上,宝钢约着小四儿一起来到了一间地下赌场,竟意外地遇上了杜伟和董班长也在里面。人手不够,为了凑局,宝钢和小四儿加入了他们的牌局。

杜伟不屑地瞥了眼宝钢,低声骂道:“他妈的,穷鬼也出来混!”

宝钢刚想发作,却给董班长的一个眼色给压了回去。

也怪杜伟今天的手气背,尽管董班长坐在他的上家,可几圈下来,居然已经输了三千多。越是输钱越是骂,越骂越输,杜伟终于开始沉不住气了。

“你他妈的跟个黑猴儿似的,是不是出老千?!”杜伟指着宝钢的鼻子破口大骂。

“去你妈的,你个熊包没钱了就滚蛋!”宝钢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砰!哗啦!”杜伟一脚踹开了麻将桌,“你敢骂我?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啦!”

眼看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就要上演,突然,门外慌慌张张地闯进一个人来,“快闪!有条子!”

大家顿时慌了神。宝钢跟小四儿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一堆钱,“哧溜”地撒丫子。

杜伟这个气啊!可事态紧迫,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只好急匆匆地跟董班长钻进了汽车。

杜伟怎能咽下这口恶气!第二天一早,他怒冲冲地来到了警卫室,指着宝钢叫嚣道:“你小子有种!给我等着,今晚不把爷的钱都吐出来,我就不是杜二滚子!”

“愿赌服输!有本事你都赢回去!”宝钢冷冷地说。

“好!你就给我好好等着!看我今晚怎么弄死你!”说完,杜伟气呼呼地上楼去了。

董班长害怕了,“我说你小魏是不是缺心眼儿呢?你不想想,你有什么资本敢跟人家横的?”

“去他妈的!这样的熊包我揍得多了!”宝钢不服气地说。

“是个聪明的,你赶紧把钱还给他,不要惹祸上身啊!”一个同事不无担心地说。

“哼,想得美!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好了好了,该干嘛都干嘛去!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董班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一整天都相安无事,可大伙担心的那个时刻终于到了。傍晚,杜伟准时的出现在了警卫室,而且身边还多了两个壮实的小伙子。

“走吧!拿上钱跟我去个地方!”杜伟说。

宝钢眼都没眨一下,领起背包跟着他上了车。警卫室里的一班人,只是大张着嘴、伸长了脖子,目送着车子消失在了视线中。

车子七拐八拐,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小旧屋旁停了下来。

一进到屋里,杜伟吩咐道:“把门锁好了,我不说开,谁都不准离开!”

一个小伙儿迅速跑去锁好了门。

“来吧,我们四个打几圈!”杜伟招呼道。

可想而知,杜伟是有备而来的。三个人一起联手玩儿宝钢,宝钢的钱很快就见了底。虽然心里着急,但宝钢不敢有丝毫的麻痹大意。突然,宝钢发现杜伟摸牌的手有些不太对劲,他猛地一把给薅住了。果然,杜伟的手心里还藏有一张牌!

“你他妈的出老千!”宝钢脱口骂道。

“哗啦!”杜伟一把掀翻了桌子,“怎么?我就不信玩不死你!”

宝钢镇定地笑了笑,“怎么,这就要动手吗?”

“打!给我狠狠地打!”杜伟指使着另外那两个人咆哮道。

“呼喇!”两个小伙子将宝钢围在了当中。

宝钢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一个人的衣领,抬脚将他踹翻在地。

杜伟见状,抄起一只凳子也扑向了宝钢。二打一的局面,情况十分危急。宝钢并不怯懦,一个转身,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杜伟的眼眶上。

“哎哟!”杜伟疼得捂着脸直打转儿,“打死他!给我打死他!”

宝钢不敢怠慢,抬腿飞起一只凳子,又重重地击倒了另一个。惊慌失措的杜伟想要躲,怎奈宝钢的拳脚比他要快得多,正雨点般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杜伟招架不住了,一步窜到了门口,却发现门早已锁住了,“快!快开门!”

“哈哈!熊包,大爷我帮你吧!”

宝钢飞起一脚踹在了杜伟的后背上,“咣当!”杜伟连门带人一下子飞出了老远。

半天,那两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小伙子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然后相互搀扶着慢慢走了出去,又吃力地把死猪一样的杜伟抬上车,然后一脚油门开溜了。

“哈哈!龟孙子,这下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吧!哈哈……”

一轮明月如洗,宝钢像一头啸月的野狼畅怀地狂笑了起来。

这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躺在医院里的杜伟又悔又气:真他妈阴沟里翻船,竟然让一个小保安打成了这样!他妈的,这小子也忒能打了,我们三个人啊!幸亏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要不以后自己还怎么在弟兄们面前混?表哥那里先撒个谎应付应付吧,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以后找个机会一定除掉这个可恶的黑猴子!

17时间久了,苏强的种种迹象还是引起了兰兰的怀疑。为此,她私下里曾多次问起过小军。虽然小军的回答总是斩钉截铁般的无懈可击,可越是这样,兰兰越是疑心起来。

晚上,小餐馆打烊后,兰兰尾随着小军来到了自家的出租房。小军开门的刹那,兰兰跟着也一步跨了进去!她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三人顿时都呆住了!

“苏强!企业高管?就是个十足的大骗子!”兰兰怒目圆睁,快要喷出“火”来了。

“兰兰,听我解释,小军……”苏强抓起兰兰的手,语无伦次地说。

“放开!李小军,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我?!”兰兰挣脱开苏强的手,冲着小军就过去了。

“不……不是!兰兰姐,这是个误会……”小军惊恐地闪到了一边。

“什么误会! 哦——你们俩是在合伙骗我!”兰兰指点着他俩,恍然大悟道。

“兰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先坐下来,听我跟你解释……”苏强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和眼光跟兰兰说。

“不听!鬼话连篇!一群臭打工的也敢欺骗姑奶奶,你们有几个胆子?!”

忽然,小军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找他代驾的。小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撤身闪了出去。

“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李小军,明天跟你算账!”兰兰不解气地冲出门口喊道。

“兰兰,兰兰,你先消消气……”苏强安抚道。

“你少来这套,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骗我?!”

“……”

“信不信我会报警?!”

“别,别!兰兰,我的好兰兰,我说,我全说。”

见事已至此,苏强只好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合盘托出了。本以为兰兰听了会暴跳如雷。可让苏强没想不到的是,兰兰的火气居然平息了不少,态度也有些缓和了。

“苏强,你一个跑宅急送的,居然谎称是高大上,你要不要脸?”兰兰鄙视地问。

“呵呵,我……我不是要哄你开心嘛!兰兰,知道我有多爱你吗?”苏强嬉皮笑脸地说。

“开心?爱我?逢场作戏罢了,我会爱上你这样的?”

“怎么?!兰兰,我可是真心的啊!”

“我现在不是真心的了,我们一刀两断好了!”

“可……可我们好了这么久,你就不念我们……”

“怎么,你花在本姑娘身上的钱不应该吗?要不我赔给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兰兰,我们如胶似漆得就差住在一起了,怎能轻易说散了呢?”

“呵!都什么年代了,你情我愿的,我不在乎!怎么?难不成还要让我为你负责?哈哈,傻蛋!”

“……”苏强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奉劝你好自为之吧!跟了我这么久,你也没损失什么,好好得骑你的自行车吧!高的上,咱们好聚好散,拜拜了您呐!”

说完,兰兰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刹那间,无比的羞辱让苏强感到天旋地转、欲哭无泪,怔怔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当小军接完最后一单业务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一进门,发现苏强还没有睡,茶几上却已经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个空啤酒瓶了。

“师傅!你……”

“别……别叫我师傅!都是你……你干的好事儿……”苏强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来!陪哥喝两杯……”

“别喝了,师傅,快睡吧!你已经喝多了,来!我扶你上床。”说着,小军想要去搀扶他。

“妈的,谁是你师傅?!”苏强一把推开了小军,“滚……滚远点儿!”

小军还要说什么,苏强突然一扬手,“啪!”一个空酒瓶在自己身旁摔得粉碎!

“都他妈的滚蛋!我的心啊……好痛!好痛……呜呜……”苏强咧着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看到苏强如此伤心,小军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无奈,他收拾好满地的碎玻璃,然后默默地上床去了。任凭苏强呼天抢地地骂一阵哭一阵,直到渐渐地传来了他沉闷的鼾声,小军才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小军发现苏强已经上班去了,茶几上的酒瓶也都收拾好了。小军没有多想,匆匆洗漱好,骑上车来到了小餐馆。

一进门,小军还是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兰兰铁青着脸,非常意外地早早地坐在了吧台里。

“李小军!你还敢来?!”兰兰低声质问道。

小军没有理会她,径直地走去换好了工作服。

“聋了吗?我跟你说话呢!”兰兰大吼道。

“一大早的这是怎么啦?谁招惹你了?”老梁反问道。

“这个小军我看不顺眼,让他趁早滚蛋!”兰兰说。

“你们是前世的冤家吗?他怎么你了?”老板娘插嘴问。

“我不高兴!看着他就心烦!”兰兰说。

“小祖宗嗳,求你就消停会儿成吗?一家子老小还要吃饭呐!”兰兰妈央求道。

“行!他留下,我走!我可不愿每天耗在这里看得我心堵!”

“好,好!你爱咋地咋地!我们真求之不得,无论你出去干点什么我们都不拦着,你早就该自食其力了!”老梁没好气地说。

“不用你说!干什么也会比你们强!”兰兰恶狠狠地说:“不过,小军要是还在这里干,就得涨房租!还有,那个叫苏强的,无论他出什么价,就是不租给他!让他马上滚蛋!”

“可……可这是为什么呀?”她妈愈发疑惑不解了。

“不为什么,那个苏强是个骗子!赶紧让他搬出去!他不搬,我搬!”兰兰要挟道。

“你搬?往哪儿搬?”她妈又问。

兰兰眼一瞪,“我搬出去住!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站在一旁的小军窘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老板娘看看他,无奈地摇摇头,“唉!挨千刀的,这是谁招惹了她啊!”

“好,你滚!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老梁终于忍不住,开始发作了。

兰兰一愣,随即怒冲冲地甩门而去。

“兰兰——你去哪儿?快回来——”

任凭她妈怎么喊,兰兰头也不回地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