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一
火烧县城的案子公安局已经基本掌握了大概情况。根据线索的指向,案情分析的结果,大家都一致认为,作案者一定是持有石祥迪家的钥匙,用钥匙开门入室放的火。而且,这件事一定与石祥亨的小舅子章岳岭有关。不然,章岳岭为什么在石映河去石寨查案那天匆匆离开石寨躲到刀背岭再也没敢露面呢?石祥迪则一直怀疑是侄儿瑞豪配了他家的钥匙。他这个小侄儿不比在城里工作的大侄儿瑞雄。瑞雄随他娘,循规滔距,胆小怕事,为人儒弱。瑞豪则随他爹,胆大妄为不安分。何况,起火的前几天,正是瑞豪到他家住了两天。
起火后,瑞豪一直躲着他二叔,有意回避他,不跟他打照面。祥迪住在祥太家。瑞豪到祥太家办事,也不去见见二叔。石祥亨离开石寨的第二天,犹如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一般,石瑞豪便离开家到县城玩去了。晚上住到祥太家,被祥迪逮着了。祥迪把瑞豪叫到自己房里,问他:
“豪伢,你怎么老是躲着我?”
瑞豪说:“没有,您多心了。”
祥迪说:“是我多心了,还是你心虚了?”
祥迪的话让瑞豪很不安,张着嘴巴却不知道答什么话。祥迪突然把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问道:
“县城起火前几天,你在我家住了几天,为什么要配我家的钥匙?”
“没、没有啊。”瑞豪一听他二叔问这话,立刻就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要配钥匙干什么?”
祥迪一看瑞豪那神态,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便诈他说:
“你还敢不承认。配钥匙的师傅已经告诉我了。你这点子事还想瞒我?我这沅江流域洪门老大也就白当了。哪里没有我的眼线?”
祥迪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
“你为什么要配我家的钥匙,讲!”
瑞豪一头跪倒在祥迪跟前,扯着哭腔,说:
“是二舅章岳岭让我干的。他说是大舅要您家一把钥匙。我也不晓得他们要您家钥匙干什么。”
“能干什么好事吗?你就不替我家的安全着想?你还是不是我的侄儿?”
“他给我五十块银花币。我那时正欠着人家的赌债。爹爹自己不赌博,也不让我赌博,我不敢问他要钱,去找二舅借钱,结果就上了他的套子。我以为都是亲戚,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就帮他干了。”
祥迪气得狠狠地骂道:
“你这个畜生!他们拿了我家的钥匙是要烧我跟你二叔的家哪!你可害苦了我们,更害苦了辰阳城的百姓。你罪该万死啊!自己到公安局自首去吧,这样可能减轻一点你的罪行。”
石瑞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把额头都磕起了包。随后,祥迪就领着瑞豪去公安局自首了。
这回抓住了吴廷冲,一切都将真相大白了。
王任遥他们把俘虏送到县里,同时把吴廷冲自称是他火烧了县城的事也汇报了。当天下午,公安局局长岳正峰就来亲自主持了对吴廷冲的审讯。因为下一步还需要大溪区配合行动,岳正峰让王任遥也参加了审讯。
狂妄而愚蠢的吴廷冲依然拉起好汉的架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斜楞着三角眼,说:
“是爷老子烧了你们的县城。怎么样?爷老子堂堂少校营长,为党国尽忠。你们共产党里忠臣多,就不兴我国民党里出忠臣吗?爷老子就是党国的忠臣。”
岳正峰笑了笑,说:
“吴廷冲哪,你也真能给自己戴高帽子。逃到台湾去了的蒋介石特务机关给了你一个徒有虚名的头衔,你还当真了呢。我问你,你享受过国民党少校营长待遇吗?可怜连一套少校军服都没穿上啊。我再来问你,你是国民党员吗?”
吴廷冲没料到岳正峰的话正好刺到了他的痛处。他正为这些事儿烦着呢!说是提拔当了少校营长,可除了奖得十块银花币外,便什么都没有了。火是他去放的,可领头的全飞坐享其成,却得了二十块银花币。他心里骂过无数遍娘,阿娘匹,爷老子提着脑袋给你们卖命,这么大的功劳,就只值十块银花币?你们他妈的逛窑子一高兴,赏给娼妇都不止这十块银花币。彪子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提拔了给不了待遇也没兵带。时局一旦好转,一切都会落实的。他心里明白,这种鬼话谁也不会相信。彪子自己也不相信,也就用这话敷衍部下。国民党几百万人的队伍还有美国帮着都被解放军打的没剩下多少,逃到台湾去了。国民党还能翻身,蒋介石还能回到大陆当皇帝吗?可是,他没办法,得一条黑路走到底了。他做的坏事太多,手里的命案也多,老百姓都恨他啊。他一旦放下了这杆枪,怕是到哪里都有仇家要杀他。他这硬汉子也只能充到底了。如今被共产党抓了,横竖也是个死罪。
吴廷冲应道:“爷老子不是国民党怎么的,就不能当国民党的忠臣了?有待遇没待遇爷老子不计较,愿意。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图个随心所欲。想喝酒不醉不放手,想吃肉牵条猪就杀,想赌博拉开架势就搞,想玩女人照喜欢的干,多痛快!”
吴廷冲这话听得坐在旁边的石映河怒火直冲脑门。他压着没有发作,不动声色地走到吴廷冲跟前,用手指戳着吴廷冲的面门,轻轻地骂道:
“你个王八蛋还是人吗?你把我们石寨人的脸都丢尽了!你家几代人都是善良人,国民党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吧?相反的是,你家的十几担谷田这些年全没了。你家没了田地,你才去当土匪的吧?怎么你却要做国民党的忠臣了?你哥抽大烟是个半死人,你娘做针线活儿能养活你吗?石寨的乡亲有多少人帮过你家,你还记得吗?我家就曾经借给你娘一斗米不要你娘还了。乡亲们帮你是让你长大了杀人放火吗?你娘孤苦伶仃千辛万苦守着寡把你拉扯大,现在她眼睛都瞎了。你让她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吗?”
石映河看见吴廷冲低下了头,脸上也没有了那副无赖的样子了,接着说:
“我承认你还有点孝心,就这一点比你哥廷顺强。可你给你娘送钱送米,你娘开过笑颜吗?绝对没有!因为那是你杀人放火、为非作歹得来的,你娘不会安心的。你要是不当土匪,做长工也能养活你娘。你却偏偏走上这条绝路。你充英雄好汉,你配吗?常言道,好汉护庄,英雄安邦。英雄好汉都是百姓的守护神。你不过是一个祸害百姓的大罪人!你死到临头了,还没有半点良心发现吗?你死了,你娘怎么办?”
同一个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吴廷冲了如指掌的石映河这一席话,句句骂到了吴廷冲的灵魂深处。他终于流下了泪水。
见吴廷冲哭起来。石映河停下话来,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岳正峰朝石映河赞许地点了一下头。
吴廷冲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见石映河一直站在他身边,便轻声对石映河说:
“河伢,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石映河说:“你说吧。”
“我荷包里有八块银花币,王区长他们搜身时拿走了。你帮我求个情,别充公。这钱由你拿着,一个多月给我娘送一块,她还能撑一年。”
他有些哽咽:“千万别一块儿都给了我娘。阿娘手里钱多了,廷顺那个剁脑壳的要打注意。我晓得我罪孽真深重,这条命是保不住了。我人一条卵一筒,没有什么牵挂的,就是放不下我娘啊。”
吴廷冲抽泣起来。那边王任遥说:
“吴廷冲你身上的钱我们已经全数上交公安局了。你虽然罪大恶极,但你娘是无辜的。人民政府会管她的。”
岳正峰接过话说:“吴廷冲,看你还真有点孝心。都说百行孝为先,孝心好的人坏不到哪里去。这话怎么到你这儿就全给颠覆了呢。看在你这点孝心的份儿上,我把你那八块银元退给王区长,让王区长安排农会去按月给你娘。这总行了吧?”
吴廷冲呜呜地哭出声来,哽哽咽咽地说:
“共产党这么好。我他妈的为什么要跟共产党过不去。我阿娘匹不是人哪。我混账啊!”
吴廷冲终于竹筒子倒豆子,把他知道的一切情况全交代了。
原来,暂五师在山塘驿投降时,实际参加投降的不过两千人,大部分匪徒还躲在刀背岭。参加受降的那些匪徒被遣散以后,大部分都回家了,只有少数又回到刀背岭。章岳峰在县城被软禁起来,躲在刀背岭的匪徒们心也都散了,又有许多人丢下抢回家去了。最后只有几百人依然集结在刀背岭不肯散去。解放军大军西进后,章岳峰逃回了刀背岭横岩峰后重新树起暂五师旗帜,召回了一些匪徒。现在有两千多人。暂五师原来四个团,共六千多人,一团在烟溪一战损失惨重,余部又在山塘驿受降被遣散,现只剩下团长葛成乾和一帮亲信,总共不到两百人。
四团原来是石祥迪的人,这个团是张玉琳成立国防部第一军时,由地下党组织利用石祥迪的名义组建,国民党收编张玉琳部为暂二军时脱离张玉琳去了共产党的湘西纵队。现在刀背岭集结的主要是二团刘喜的近千人和三团彪子的一千余人。这两个团没有参加烟溪阻击战。刘喜的二团和葛成乾的一团是章岳峰原县保安团嫡系。彪子的三团原来只是独立的股匪。彪子和章岳峰私交甚好,故而成立暂五师时,把彪子的队伍编入了章岳峰的师。
章岳峰在县城被软禁期间,一直有暗藏的特务与他保持着联系。特务到底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组织,吴廷冲不知道。只知道是特务传达上峰指令,要章岳峰组织人火烧辰阳城,造成震动全国,乃至震动世界的大事件。章岳峰乘他弟弟章岳岭去探望他时,将这个指令传达给了章岳岭。让他在一个指定的联络点上与暂五师三团二营的营长赛吴用全飞接头。由全飞去具体组织实施。
被匪徒们捧为赛吴用的全飞是保庆人,与章岳峰是远亲,张玉琳发动“三五”事变后突然来投奔章岳峰,被章岳峰安插在彪子的三团任副官。此人见多识广,诡计多端,很快就得到了彪子的信任,委以二营营长。
全飞带着吴廷冲在县城里转了两天之后,拟出了一个县城召开庆祝大会时从石祥迪家进入石祥太的油料库房放火的方案。章岳岭开始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不决。全飞说服了他。全飞说,辰阳全城都烧光了,先烧后烧又有什么区别呢?大丈夫做事看大局,妇人之仁怎能成大事?这个方案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他们商定,县城召开庆祝大会,全城店铺关张,石祥迪石祥太必然全都去给共产党捧场,不会在家里和店上留一人。这时,从石祥迪的家进入石祥太的油料库,从从容容地点火。用一根延时导火索,点着火以后,让人安全地撤出来,走远了再爆燃起来。他们还预备了几个方案。石祥太店上如果有人留守,就由章岳岭出面把留守的人引开。事后章岳岭撤回刀背岭。全飞后来还在石祥太院子后面的围墙上制造一个假象,想以此来误导共产党破案人员的思路。
吴廷冲说:“他在暗处看见石祥广进了石祥迪的家又出来之后,他才去开门进了石祥迪的家。他从石祥迪家的窗子上爬到下面的油料库,扳倒了一桶油,然后拉上导火索,点着后再从窗口爬进石祥迪家,从从容容从他家门口出来,还锁上门才离开。他和全飞章岳岭走出去很远,才看见石祥太的库房上冒起浓烟。然后就越燃越大了。”
参加对吴廷冲审讯之前,王任遥已经先到县工委书记和县长那里把大溪的工作和土匪冲击石寨农会的情况作了汇报。他有一种预感,觉得土匪袭击大溪区公所是迟早的事。区公所和石寨农会的安全成了头等大事。成立区公所以来,他一直都在利用时间对区公所的干部进行军事训练。但是,区公所的人手太少,全部在区里也不过八九个人。他要求在县里集训的区武工队员全部回到区公所去。这样万一有事,才能应付得过来。他还要求把石寨农会缴获的那十来支枪都发给石寨民兵队,并且给他们配备一些弹药。让石寨民兵队武装起来,抓紧时间训练,以防不测。县领导同意了他的要求,还当即给他拨了一批枪支弹药,由区武工队带回区里去。
王任遥这事办得非常顺利满意,心里很愉快。到大溪后他很少回家,这回已有十多天没回家了。他得回家看妻子一眼,跟她一起吃顿晚饭,然后,他还要赶回区公所去。
二
王任遥回到大溪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雨,把他的衣服也打湿了。他跨过大溪上枯水期临时搭起的木桥,走上码头。码头上面一家中药铺的老板胡先生一把将他拉进店里:
“王区长,下着雨呢,干淋哪!先进来躲一下,我给你拿把伞。”
王任遥说:“胡先生怎么还没打烊?”
胡先生说:“刚刚送走一个病人,是你区里的治安委员小刘。他发烧,咳嗽得厉害,是感冒拖久了引起肺部感染。区公所离我的药铺这么近,早不来看。”
王任遥说:“这几天他在下乡,发动群众组织农会,早出晚归,两头见黑,太忙了。”
“再忙也要看病,拖出大病得不偿失,反而误事。”胡先生抱怨说:“你们这些干部,工作起来都不要命。国民党的官要都象你们这样做人做事,那就怕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王任遥笑道:“他们是富家阔少,纨绔弟子嘛。我们呢,是穷家儿郎,得拼命创业哪。新中国刚刚建立,打了几十年仗,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不着急不行啊。”
胡先生拿了一把油纸伞递给王任遥。王任遥边往外走便说了一声:
“谢谢啦,明天来还给你。”
胡先生说:“你拿着用吧。”
王任遥打起伞,边走边想事,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区公所的防卫问题。他沿着溪街往里走,是想绕着大溪镇走一圈。
解放军在辰阳县的一个留守团和军分区驻辰阳的一个营,都常驻西边常安坪一带,保护通往大西南的交通要道。前几天又发生匪暂二军张玉琳余部袭击二野往四川的车队。部队追击敌人到了西晃山。县大队驻城机动。整个大溪区则没有解放军一兵一卒。大溪区还有四分之一的地盘是匪占区。章岳峰的两千多人随时都有可能扑下山来。十来个匪徒就敢直闯石寨,大闹农会,说明土匪目前根本不把缺少武器的新政权放在眼里。这回抓了他们十来个人,他们一定会报复。下午在城里,李怀豫书记告诉他,四川战役已经接近尾声了。大军不日就要回师湘西剿匪了。国民党特务操纵下的湘西土匪队伍,也一定知道了这个情况。在大军还没回师这段时间,可能湘西土匪要作最后的疯狂,也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去。
目前的局势使得王任遥必须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要把大溪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仔细地看一遍。虽然没有兵力在手,镇子外围不可能设防,但他还是要心中有数。
沿着大溪往里这条街当地叫它溪街。溪街不长,近石拱桥处有一个粮店,过来是两家小吃店,再往里有一家酒坊,一家染坊。到这里实际上就没有街了。路的一边是房屋,一边就是溪坪。每到逢五逢十赶场,溪坪上就是禽畜市场、柴炭市场和木材市场。过了木材市场,就出了镇子了,一条大路沿溪而上,通向板栗溪方向。板栗溪集市离这里有二十来里地。是大溪支流板栗溪的出口。大溪主流往北上溯,源头与兵马溪的源头相近。刀背岭就是板栗溪与兵马溪的分水岭。大溪沿溪两侧有许多坪坝,大片的良田,是辰阳县主要的产稻区之一。沿大溪这条路越走离匪占区越远,土匪不可能从这条路上来。王任遥走过木材市场,便折身上了山脚下往东走的小路。这条镇子后边的小路居高临下。站在小路上,整个大溪镇便一目了然。大溪镇象一轮饱满的上弦月,先是沿着沅江边延伸,到了大溪溪口那里便沿大溪而上。河岸与溪岸给镇子画了一个半圆。镇子靠后山这一面收拢成小弧线沿山脚排列着房屋。在山脚的东边,有两条大路进入了镇子的东头。一条是沿着沅江边向上游往石寨方向的大路;一条是往后山顶上翻过的山路。这条翻山而上的古道有千余级石阶直达山顶,不知道是那朝那代修成的,谁也说不清楚。王任遥站在千级石阶的古道口,心想,土匪要是奔袭区公所,必定从这里下来。因为这条路就是通向兵马冲、刀背岭方向的。大溪镇上还没成立农会,明天要先把民兵队组织起来,抓紧训练。千级石阶的山顶上要放暗哨。一有情况就发信号通知区公所。他又想,明天要动员镇子上的老百姓收藏好贵重物品,投亲靠友躲避几天,等到大军回湘西后让他们再回来。这样免得群众受到伤害。他着急的是,通往县里的电话说安可一直还没安上。与县里的联系是个大问题。他昨天给县长说了这事,县长答应一两天内一定派人拉线,把电话安起来。
王任遥从古道口下来,往西走进了河街。河街是大溪镇的主街道。布匹、百货、南杂、饭店、小吃店、理发店都在这条街上。河街的最东头是邓氏铁匠铺。邓家兄弟的铁器世代相传,远近闻名。兄弟三个一年忙到头,又请了几个帮工,还是忙不过来。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店铺上叮叮当当地打铁。他们见王任遥走过来,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
老大邓其寅说:“王区长,这夜深了,又下着雨,你还转什么?”
王任遥说:“你们兄弟几个忙呢,我来看看。”
老二邓其申说:“找我们一定有什么事吧?”
王任遥说:“说事儿嘛,确实有点小事,得给你们几个打个招呼,要麻烦你们了。”
邓其寅说:“有什么事区长只管讲,莫讲麻烦那话。”
王任遥说:“刀背岭的土匪可能要来袭击我们。这几日你们兄弟几个把耳朵放尖起,千级石阶上有什么动静,就马上来报告一声。你家离这条路最近,就拜托你们了。”
邓其申说:“土匪来了,全镇子上的人都得遭殃,不晓得王区长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王任遥说:“我手里只有区武工队十几个人。土匪来得多,我也没办法。不过,他们如果来了,一定是冲着区公所来的。大家都躲在屋里,安全系数就大些。明天我还要动员大家投亲靠友离开镇子躲几天。”
老三邓其酉说:“等解放军大军回来了,硬是要把土匪彻底消灭干净,我们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前些日子,我堂客娘家那个村被土匪抢了,惨哪。全村人的粮食、牲口都抢尽了。连鸡鸭凡是能抓到的也都抓去了。”
王任遥说:“这一天就在不远的将来。土匪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明天把镇子上的民兵队成立起来。你们兄弟三个参加一个怎么样?”
邓其寅说:“我们三个都参加,给区公所和镇子上放哨。”
王任遥说:“难得你们这么支持我们的工作。你们忙,三个都参加了误事。还是参加一个吧。”
邓其酉说:“那个名额肯定归我啰。我最年轻嘛。”
王任遥一边说一边撑起伞往街上走,回头还说了一声:
“拜托你们兄弟几个了,一定要把耳朵放尖了。”
王任遥走到中街的丁字路口,迎面碰到镇上的剃头师傅老戴。老戴突然碰到王区长,有点吃惊的样子,一愣,定了定神,说:
“王区长,你怎么这么晚?”
王任遥把手里的伞偏了偏,看了一眼老戴,说:
“戴师傅,下着雨,你也这么晚,又到区公所找李师傅玩吧?”
“唔,下棋。”老戴说:“我好这一手,他也好这一手,臭味相投吧。听说王区长的棋着高,什么时候请教请教?”
“好呀。”王任遥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等有空了吧。”
老戴打着伞站在那里,目送着王区长走进了中街,折身往他的理发店走了。
河街中部丁字路口与河街垂直的这条街就叫中街。区公所设在中街开明绅士黄定贺的封火墙院内。黄定贺在城里开着绸布店,举家都住在城里。偌大个封火墙院子空着没人住。他把这个院子让出来设了大溪区公所。
王任遥进了区公所大院,先到正屋南头二楼区治安委员刘开犁的房里看望他。
刘开犁是王任遥的保定同乡,一起南下的。他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学生,本来要来分配他在县机关工作的。他主动要求到基层锻炼,就分配到大溪区来任了治安委员。
王任遥进了刘开犁的房里,见副区长吴圣明和妇女干部陈怡雅两个人正在给刘开犁熬中药。便打趣说:
“你两个是有约而来还是不约而同呀?”
吴圣明说:“兼而有之吧。开犁病得不轻呀。高烧到40度了。”
王任遥走到床前,说:
“开犁呀,不行明天到县城看西医吧。这类发烧的病还是西医见效快一点。”
刘开犁一张嘴就咳嗽,他边咳边说:
“胡先生点的这柴胡汤头应该有效。先吃两副中药再说吧。”
王任遥说:“你的肺部感染了,还是用盘尼西林见效。明天一早还是去城里看看。圣明早起叫人给他找个船。”
刘开犁坚持说:“没事的,没那么严重。一两天就好了。”
王任遥说:“就这样定了。你呀,就拼命三郎一个。前天晚上我看你咳嗽还发烧,叫你别下去了。昨天不知道什么时间你又跑了。看看,越搞越厉害了吧。到县城里去把病看好了,你再回来拼命吧。”
王任遥转身对吴圣明说:
“圣明,你去告诉一下朱启明,让他通知全区公所的人都到会议室集合。”
吴圣明说:“你的衣服淋湿了,先赶紧去换一下吧。十一点了,有急事?”
王任遥说:“在急不在缓吧。要布置一下区公所的防卫,把我们前天晚上研究的方案赶紧落实下去。你说呢?”
吴圣明说:“好,我现在就去通知小朱。”
吴圣明走出了房间,王任遥笑着对陈怡雅说:
“你跟着吴副区长有两个月了吧?”
陈怡雅应道:“唔,有了。”
王任遥说:“我们小陈姑娘跟了这么个好师傅,连城里都不肯回去了。”
“王区长。”陈怡雅翘起小嘴儿,说:“那是你要留下我当你的妇联主任好不好,怎么又赖到我头上了?”
王任遥大笑,说:“看看看,心虚了不是?我又没说你们什么。”
陈怡雅红着脸,说:“我晓得你什么意思。你呀,做大不正经。赶紧回去换衣服去吧。别像小刘一样搞感冒了。”
王任遥笑着用手指头点着陈怡雅,说:
“好,丫头片子你敢说我不正经,到时候可别来求我啊。”
王任遥早就看出吴圣明和陈怡雅两个有那么点意思,他想成全他们成双成对。吴圣明这个搭档不错,很纯洁的一个人,好相处,心直口快,也很有见地,工作很负责。小陈泼辣能干,性格开朗爽快,心地又很善良。这两个人都是他很喜欢的部下,也很般配。不过,还没到火候,点一下就收住。等水到渠成时,他一定出面做这个媒人。他把话题错开了:
“张家人片的发动工作要结束了吧?明天你们就可以确定各自然村农协小组组长和进农会领导班子人选的名单了。罗有城那个组在柳湾进度慢一些。等他们那边搞上来,石寨五保的农民协会就圆满了。”
陈怡雅说:“你刚回来,圣明还没来得及给你汇报。张家人的积极分子们对区里只给他们分配两个农会委员名额进石寨农会班子有些意见。他们说石寨上中下三个院子千把人,有八个委员,他们张家人片三个自然村总人口也有四五百,至少应该分给他们三个委员名额。这样一个自然村一个,也好开展工作。”
王任遥说:“他们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以原旧保为单位建立农会,每个农会领导班子原则上不能超过十一人,人口少的农会只能配九个甚至七个委员。这个规定是不能更改的。何况,选干部不能搞平均主义。坚持原定方案不变。石寨现有的八个委员将来还得减去一两个。”
刘开犁在**插话说:
“减下去两个?那恐怕不好减了。”
王任遥回头对刘开犁说:
“调两个出来不就减掉了吗?”
刘开犁说:“也是,你早就有预谋了吧?”
王任遥说:“用人之际,我们现在缺的就是干部,得用点心啊”
陈怡雅过来推王任遥一把,说:
“区长同志,你别在这里啰嗦了。快去换衣服吧。不然马上又要开会了。”
王任遥一边往外走,一边开玩笑说:
“这丫头这么心疼人,谁娶了是福啊。”
刘开犁在**也打起精神说笑道:
“早有人定了。”
三
会议开得很短。王任遥简单地讲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和区公所面临的危险。又把明天要成立大溪镇民兵队,组织暗哨和动员百姓疏散的事作了部署。接着他就让兼任着区武工队队长的吴圣明给大家介绍区公所大院的布防和人员定位的安排。吴圣明简单明了地讲了一下预定方案,就领着大家在院里边看现场边布置任务。
黄定贺先生的这套老宅,四面的封火墙都有两丈多高。大门面朝中街,坐东朝西。东面和南面与人相邻,北面是大溪公立小学的操场坪。大门是青石板砌成,两扇木门有五寸厚,外面还包着铁皮,铆着铜钉。大门两侧各有一个阁楼,挑梁画栋很好看,却是外木内砖,朝街的三面都留有射孔,是两个实实在在的碉堡。阁楼的两侧与南北两侧的横屋二楼楼道相通。整个临街面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防御线。湘西土匪横行了几百年,大户人家修房子,大都会把宅院布置一些防御设施。
区公所南北两侧的房屋也都是两层结构,楼上前后都有廊。虽然没有防御设施,也十分有利于布置防卫。王任遥早命人在后廊的风火墙上都打上了射击孔。南面的射孔对着沿河街临街铺面的房顶。北面的射孔对着学校的操场坪。
坐东朝西的正屋后边与石寨村石祥亨的收租院相邻。收租院的仓库里现在都囤满了稻谷和杂粮。王任遥判断章岳峰的队伍一般不会动石祥亨的收租院。但如果急了,也有进入石家收租院向区公所东面进攻的可能。他也命人在正屋后边临时搭了一个狭长的栈道,并在风火墙上打了射击孔。
布置完以后,王任遥让大家都去睡觉,把吴圣明、罗有城和武工队副队长杨英丹叫到自己房里,作进一步细化部署。
四个人进一步分析了防御部署,觉得西边大门一线虽然临街,但街道不宽,街上又没有藏身的射击位置,土匪不会在大街上集结很多人。一开始他们肯定会从大门临街一线往区公所冲,这时应抓住时机,集中火力杀伤土匪的有生力量。接着,土匪会占领对街人家的房屋,向区公所射击。这一线易守难攻,安排五人,由罗有城负责,应该不成问题。
火力最猛的应该是临学校的北面。学校的楼房、教室十分有利于土匪集结兵力,集中火力。操坪又有利于土匪机动迂回。这一面战斗会最为激烈。安排五个人都是区武工队的队员,由武工队副队长杨英丹负责。杨英丹要求给他们这一组一定要配足弹药,特别是多给他些手榴弹。他还要求把封火墙上的射击孔扩大一些,便于往操场上扔手榴弹。
四个人正说着,刘开犁进来了,说:
“任遥兄,你可不能把我撇开了。”
王任遥说:“你正发着高烧呢。”
刘开犁说:“平时这点病就是病,战时这点病就不是病了。我刚才听小陈说你们开会研究区公所防御的事,我哪里还躺得住。给我分配任务吧。”
王任遥说:“好吧,你坐下。”
他对吴圣明说:“就让开犁负责他住房这南边一线如何?这样没事时有利于他休息。开犁把我换下来。我就不设固定位置了,这样便于全面指挥。”
吴圣明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