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杨英丹说:“区公所干部职工加武工队一共二十个人。四面设防安排了十六个人,你负责全面指挥,机动组只有三个人。机动组三个人要负责弹药补给,又要负责联络,又要救护伤员,还有可能随时补充,少了点。石映春在区公所,可以把他安排进来,让他在区里待一段时间。”
王任遥说:“石映春不是从县城下午直接就回石寨了吗?什么时候到区公所来了?”
吴圣明说:“因为他现在不是区上的人,刚才开会没通知他。我还没向你汇报,映春是天黑以后赶到区公所来的。他是来汇报一个重要情况。”
王任遥忙问:“什么情况?”
“他说石祥亨的保安队长石瑞庚去了刀背岭。”
“什么时候离开石寨的?”
“说是你们押了俘虏往县里走时间不长他就离开了石寨。”
石祥亨、石瑞豪、石瑞庚三个人被公安局确定为重点监视对象。怀疑他们与刀背岭土匪有联系,而且可能与火烧县城有关联。石瑞豪已经投案自首,石祥亨去了刀背岭一直没回石寨,现在石瑞庚又离开石寨,王任遥分析,他一定也是去刀背岭。于是他问道:
“监视他们的积极分子跟踪了没有?是不是去了刀背岭?”
吴圣明说:“安排监视的积极分子一路跟踪,见他过了虎岩,确定他是去了刀背岭。他们回到石寨等石紫强和石映春从县城回去以后,才向他们报告。映春这才急忙跑到区里来汇报。”
王任遥说:“石瑞庚是冲着石寨农会擒获了吴廷冲那帮匪徒的事去刀背岭报信去了。很有可能近几天土匪就会有行动。石寨村遭土匪袭击的可能性不比区公所遭袭击小。石映春明天一早就得赶回石寨,让他抓紧时间训练民兵队,部署应对方案。石映春我们就不要安排他了。这回我们去送俘虏,请示县里同意,把石寨农会缴获的十支步枪和一支驳壳枪都留给了石寨民兵队。他们把枪带回去了。英丹明天到石寨去,把石寨民兵队训练一下。”
杨英丹说:“好吧,我带两个队员去。”
王任遥接着说:“我有一个想法,先给你们通通气。我想把石映春调回区里来。现在是紧缺干部啊,选用人才才是当务之急,也是长远大计。象石映春这样根子正、品质好、有点文化、有头脑,工作积极肯干的基层干部,我们要培养重用,让他成材。发现人才、推荐人才、培养人才才是我们大家的责任哪。”
刘开犁说:“原来你刚才给我说的那个想法点子落在这里。石映春的确不错,我同意调回来。”
吴圣明也表态说:“我同意调回来。这样好给张家人和柳湾腾出石寨农会委员的位子。我这里正愁石寨农会的人事不好安排呢。有城同志你讲呢?”
罗有城看了看王任遥,说:“同意区长的意见。石寨是我分管的点。我的点出人才,我也自豪啊。”
王任遥说:“你们大家都没有意见,到时还要专门开会来决定,然后上报县工委。不过现在不行。石寨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不能抽调石寨的主要干部。过一阵子再说吧。”
王任遥把同事们打发走,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但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从开水瓶里倒了一杯水,坐到桌子边,打开日记本。忙得已经有四五天没写日记了,他笑了笑,自言自语说,“日记成了周记,写几句吧。”
五大三粗的王任遥是河北保定人,黑黑的皮肤,大大的方脸盘,浓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又粗又黑的头发留着寸头。大鼻子下两片厚厚的嘴唇。五六天没刮的胡子跟头发一样,硬茬茬象一圈短短的钢针。他看上去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或者是久经战场的老兵。其实他是学生出身。他喜欢读书,喜欢诗词,还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楷书,是个外粗内秀的人。他与妻子陈育荷同在一个学校读书。陈育荷介绍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两个人一同做地下工作。保定解放以后,两个人同在满城县的一个区工作。陈育荷是区委副书记,他是副区长。他们刚刚结婚不久,就双双被抽到南下干部团,分配到辰阳县来了。组织上安排陈育荷任县妇联筹委会主任,王任遥到大溪任区长。全县六个区,有三个区还是匪占区。大溪是其中之一,还有四分之一的地盘在章岳峰手里。大军西进以后,大溪的形势是比较严峻的。但是,形势再严峻,工作还得开展。按照县工委县政府的指示,公历的一月上旬要把各区的农民协会示范点办好;一月底前各区至少要办成三个农民协会,到三月底前,除匪占区以外的地方,都要成立农会。随即,全县就要开展大规模的减租减息运动。工作这么多,区里只有这么几个人,王任遥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更伤脑经的是,干部们下去开展工作,又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随时都有可能在路上遭到土匪和特务的袭击。十二月下旬,到虎岩去做办学调查的区文教委员郑绍周和县教育科的小李就遭到土匪的伏击,两个人都牺牲了。他至今想起这事还心隐隐地痛。他不该把干部派到挨近匪占区的地方去工作啊!然而,必须掌握的基本情况,不派干部下去,又怎么能了解呢?必须要开展的工作不派干部下去,又怎能完成工作任务呢。虎岩一定有土匪的眼线,甚至有暗藏在村里的匪徒。等虎岩的工作开展起来了,他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查他个水落石出,为郑绍周和小李报仇!
王任遥正写着日记,突然镇子北面发出一串巨大的响声。他先是一惊,一听是鞭炮声,随时镇定下来。他拉开房门,走到楼道上,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夜空中露出一点暗暗的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得见附近的物体。他见院里有一个人,便问道: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放鞭炮?”
“想必是谁家死人了吧。”
下面院子里答话的是石映春。
住在王任遥隔壁的吴圣明也拉开门走到王任遥身边,说:
“我们这地方有个习惯,谁家死人了,一咽气就得放一挂鞭炮,一是送他上路,二是给街坊邻居报个信儿。”
王任遥笑道:“我们都成了惊弓之鸟了。映春,你怎么还没睡?”
石映春在下面应道:“你们折腾了这大半夜,我一个人躺在**哪里睡得着?刚才是起来解手。”
说话间,院里楼上楼下已有好几个人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站在楼道上和院子里。
吴圣明大声说:“没事,大家都睡去吧。都快凌晨两点钟了,明天还要做事呢。”
王任遥也说:“都先去睡吧。”
王任遥自己先带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依然坐到桌子边,继续写日记。
写完日记,他把日记本合上,抓起桌子上已经放冷了的那杯水,一口气喝干了。他走到床前想脱衣睡觉,还觉得意犹未尽,转身还坐到桌子边,凝思了一会儿,打开日记本,在后面写了几句诗:
劲风扫过雪峰岭,
金鸡初啼待天明。
入湘三月感慨多,
沅水汤汤涌豪情。
农会英雄好身手,
众志成城把敌擒。
心忧匪患难成眠,
除尽魍魉方太平。
四
王任遥刚刚脱了衣服躺上床,突听得有人急促地敲打区公所的大门门环,还大声地喊着:
“王区长,王区长,快开门。”
王任遥翻身坐起来,迅速地把裤子穿上,披着棉大衣就往外跑。等他跑到楼下,大门已经被炊事员李剩打开了。气喘喘嘘嘘的铁匠邓其寅见到王任遥,忙说:
“王区长,土匪来了。”
王任遥折身大喊:“大家都快起来,都快起来。”他问邓其寅:“怎么回事?”
邓其寅说:“你走后,我们兄弟三个合计,先轮流着去山上放哨。我第一个上山。在山上站了一会儿,只见山那边的路上有一串好长好长的火把朝这边移动。肯定是土匪来了。我就急忙跑下山来报信了。”
王任遥紧紧握住邓其寅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们兄弟几个。”
区公所的人全都起来了,很快就集中到院子里来了。吴圣明吩咐杨英丹赶紧打开弹药库分发武器弹药。吩咐各组按照部署迅速就位。
王任遥招呼罗有城:“有城同志,你先到镇子上转一圈,通知各家各户找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出来。快,带上几个人分头跑,动作要迅速,马上返回区公所来。”
邓其寅忙拦着,说:“不用了,其申和其酉两个已经分头去通知了。”
王任遥说:“有城,那就算了,赶紧就位吧。”
石映春跑过来问王任遥:
“区长,安排我干什么?”
王任遥说:“你就在机动组吧。跟着我。”
铁匠邓其寅也问道:“我呢?”
王任遥说:“你也在机动组吧,先去找姜米,帮他们搬搬弹药。映春,去把楼梯下那两根圆木扛过来,把大门撑上。”
他说撑大门,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门,突然发现大门竟然没有关上。是刚才炊事员李剩给邓其寅开大门时,慌乱间忘了关上。王任遥边喊了一声:“哎呀,大门没关上!”边迅速地冲向大门。站在他身边的通讯员朱启明也同时跟着冲了过去。就在他俩冲到大门边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枪声。朱启明身子晃了一下,但他稳住了身子,扑在一扇大门上,和王任遥两个把大门迅速关上了。
王任遥转过脸来叫朱启明:
“快往后撤!”
可是朱启明却倒在了大门下。与此同时,门外的匪徒已经抵近了大门,直朝大门内开枪。好在大门的木板非常厚,外部又包着铁皮,子弹打不穿。大门两侧的角楼上,区公所的人开始用火力封锁大门口。抵近大门的匪徒都被打倒在大门下。这时,街道上的几个匪徒也遭到区公所火力的猛射。又有十几个匪徒倒在街道上。街道上的匪徒不得不迅速撤离。
这时,石映春已经扛着一根木头飞奔过来,往大门上撑着。王任遥伏下身子抱起朱启明,问道:
“小朱,你怎么啦?受伤了?”
朱启明已经不能说话了,血水从他的鼻子里、嘴里直往外冒。石映春弯下腰,与王任遥两个抬起朱启明往屋里撤。王任遥大声地喊着陈怡雅。陈怡雅迅速跑过来。朱启明已经不行了。陈怡雅本不懂医,也不会战场救护。区里组织临战训练,让她担任救护员。她这才临阵磨枪,跑到胡先生那里学了点简单的救护常识。面对朱启明这种伤情,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朱启明是胸部中弹。陈怡雅摸了摸朱启明呼吸和脉搏,又伏下身子听了听他的心跳。从来没有见过战争场面,更没有见过打死人的陈怡雅,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半响才哭出声来,说:
“区长,小朱他,他已经牺牲了。”
王任遥抱起朱启明,哽咽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朱呀小朱······”
石映春和陈怡雅两个流着泪把王任遥扶起来。
王任遥说:“映春你先到楼下去把另一根圆木扛过来,把另一边大门也撑起来。注意隐蔽。小陈,你到罗有城那边去看看吧。现在那个组打得激烈。”
王任遥上了二楼的楼道。吴圣明过来找他,说:
“任遥兄,现在派人去县里报信已经来不及了。”
王任遥哎哟了一声:“我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疏漏了呢。”
吴圣明说:“这事是我的责任,我应该向你检讨。”
王任遥说:“区里还没有安电话,这是最大的失误。县里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就不会来救援啊!”
吴圣明说:“怎么办呢?”
王任遥说:“听天由命吧。好在下午弹药要得多。能挺到天亮不成问题。”
王任遥的声音变得凄怆:“圣明,朱启明牺牲了。”
吴圣明一惊:“怎么回事?刚打响就······”
王任遥说:“铁匠邓其寅来报告,他看到打火把的队伍肯定是土匪,这批土匪前边一定还有没打火把的先头小分队。不然铁匠前脚进了区公所,土匪后脚就到了呢?偏偏李剩放铁匠进来时,又没关大门。我们大家都没注意这个问题。我和小朱两个去关大门时,敌人就到了,朝我们开了枪。小朱中弹了,打在胸脯上,肯定是肺动脉打穿了。很短的时间就不行了。”
两个人站在那里愣了几秒钟。王任遥说:
“圣明,我们一起转一转吧。罗有城那边也不打了。看来先到的这些土匪被我们打死了不少,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的大队伍来了以后,战斗会异常激烈。今天晚上,土匪来的不少啊。”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感叹区公所选择了黄家院子真是太好了,太有利于布防了。除了东边正屋没有楼道,其他三面都是楼道相通,非常有利于相互支援,东边正屋后面那个栈道搭得也真及时。现在,敌人如果从石祥亨的收租院进攻,也不怕了。
说话间,大批的土匪就到了。西边临街一线和北边学校一线同时遭到猛烈的攻击。
北边学校这一线是武工队副队长杨英丹领着四个武工队员在防守。这一组的战头力最强。区武工队的正式编制名称是武装中队。王任遥、刘开犁这些南下来的同志习惯称它为武工队,大家也就都这样叫了。辰阳各区的武工队队员大部分是从原湘西纵队分派下来的。杨英丹原是湘西纵队的排长。
站在楼道上,从射击孔望出去,暗月光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学校那边集结了不少的匪徒。匪徒们朝这边不停地打着枪,弹头打在封火墙上,不时撞出点点火花。有匪徒扔手榴弹过来。从低处往高处扔的手榴弹都打在封火墙上,弹回操坪去响了。草坪里留下一些匪徒的尸体,也没有匪徒敢到操坪来拖尸体,。操坪完全控制在杨英丹他们的火力之下。射孔扩大了以后,虽然对隐蔽射手不利,但由于是夜里,匪徒们看不清,隐蔽的问题不大,倒是有利于杨英丹他们往操坪里投手榴弹。武工队的队员们个人军事素质都很好,手榴弹投的又远又准。操坪留下的那些尸体大都是匪徒们开始进攻时被手榴弹炸死的。现在,匪徒们已经不敢冒险向前冲了。
王任遥说:“原来预想你们这边会打得最激烈,没想到操坪反倒成了一道屏障,使敌人难以接近。不过你们要注意,千万不能让敌人逼近墙根。逼近了有可能把手榴弹投进我们的射孔或者扔过墙弹到瓦背上爆炸。而且,要特别防止敌人炸墙根。万一墙被炸塌了,我们就无险可守了。”
杨英丹应道:“好的,你放心。”
王任遥和吴圣明接着就上了大门边阁楼,观察临街一线的战况。
大门口是匪暂五师三团团长彪子亲自在指挥。他带来了他的全部人马一千余众。章岳峰怕彪子不卖力,又把他的嫡系一团葛成乾残部二百来人也全数派上。章岳峰指定彪子为总指挥,葛成乾为副总指挥。彪子当时满不在乎,说:
“镇上的眼线说大溪区武工队的人都在县里集训,区公所就那么八九个人,大都不会打仗。我们突然出兵,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让我带一个连去,保证一个时辰以内拿下来。”
章岳峰说:“王任遥是抗日牌,打过仗,他就不会训练他的部下?黄家大院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你要记住,一定要速战速决。区公所没电话,他们派人去县城搬救兵,来回四十多里地,也得三个小时。你们务必在三个小时内拿下来,天亮前迅速回撤。”
彪子这才按照章岳峰的部署带来了他的全部人马。他先派了一个连五六十人打头阵。悄悄地接近大溪镇,摸进区公所。说不定这一个连就把大溪区公所拿下了。不料这个连并没有得手,在大门外街道上丢下了二三十具尸体,却没进得了大门。现在这个仗只好由他来指挥了。他把兵力分成两股,一股由他自己带着从大门一线正面进攻;一股由葛成乾带着,从镇子后面穿过,由学校向区公所北面进攻。他还特地给他的胞弟三营营长豹子交待,派人把所有能通往县城的路都封锁了,免得有人跑出去到县城搬救兵。
彪子在街道上丢了几十条匪徒的命,这才谨慎起来。他一边指挥匪徒占领街对面的房屋,与黄家大院对峙,一边开始向南面沿河街一线组织进攻。
南边一线刘开犁组这时已有两名武工队员去大门一线增援了,只有他一人在监视着南线的动静。他见有匪徒爬上沿街一线的房顶,便立即开枪射击。当即就把几个并不注意隐蔽的匪徒撂倒了一个。他组里的两个武工队员见匪徒又组织了南线进攻,都立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们隐隐约约看见,房顶上的匪徒越来越多。他们凭借着屋脊朝刘开犁他们的三个射孔进行密集的扫射。压得刘开犁他们抬不起头来。有的匪徒向封火墙扔手榴弹,好在都投不进射孔,滚落到封火墙外去了。
这时,王任遥跑过来,站到刘开犁身后,问道:
“开犁,身体顶得住吗?”
刘开犁说:“行。你放心,这个时候没感觉了。枪一响病就好了。”
王任遥端起手里的步枪,把身子贴到射孔后一侧,伸出枪向屋顶一个直起身来正抬手扔手榴弹的匪徒就是一枪。那匪徒应声倒下了。听得瓦背稀里哗啦地响,大概是那家伙中了弹滚下去了。
刘开犁说:“任遥兄打过仗就是不一样。我就不行,夜里看不清不好瞄准。土匪一露头,等我瞄准了,他又趴下去了,老打不着。还有,靠东边那栋房子高,房顶上的土匪居高临下地朝我们射击,威胁很大,老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是不是把东边角上再开一个射孔?还有,我们能不能也像北边英丹他们一样,把射孔扩大一些,用手榴弹炸他们。”
王任遥说:“行。我这就去叫一个人来帮你打射孔,然后就留在这里听你指挥。不过,射孔不要打得太大,不利于隐蔽。你这里跟北面杨英丹的情况不一样。他那里从楼道上面对学校的操坪,是居高临下,下面操坪的空旷地敌人站不住,敌人投手榴弹的距离远,能投进射孔的几率几乎是零。你这里敌人在屋顶上,与你们基本上在一个平面,距离又近。他们打你们比操场上的敌人打杨英丹容易得多。还是要注意隐蔽。你的射孔打得太大了,你能打手榴弹投出去,敌人也能把手榴弹投进来呀。”
刘开犁说:“就听你的吧。”
王任遥跑过北线杨英丹那里,邓其寅正扛着一箱子弹上来。王任遥便吩咐他去了南线刘开犁那里。
北线这时已经打得不激烈了,东线目前还没有动静,吴圣明留了一名武工队员在东线监视敌情,带着另两名武工队员已经到北线来增援了。北线有一名武工队员已经负伤。不过伤不重,子弹打中了他的耳朵。他没下火线。陈怡雅给他包扎完,他又投入了战斗。
大溪公立小学的院内有三四百匪徒集结在这里。负责指挥的匪一团团长葛成乾正气急败坏地在教室里骂街:
“老母亲个匹,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怕死鬼!都躲在教室里打空枪玩啊!”
匪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黑灯瞎火的,其实谁也看不见谁的五官,没一个吭声。操场上几十具匪徒的尸体横在那里,有几个冲到旗杆的水泥台子下边,这半天了还趴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还敢冲出去?匪徒们偶尔朝区公所封火墙那边放一枪,似乎也是一种应景,表示还在打仗。
葛成乾冲着彪子的弟弟豹子说:
“老弟,仗打成这个样子,回去怎么向师座交待?”
豹子根本不把手里二百来人的光杆儿团长葛成乾放在眼里。他没好气地说:
“大溪镇上那狗日的眼线一定是被共产党收买了,竟**报讲,区公所里没有武装,只有八九个不会打仗的狗男女,连武工队也到县里集训去了。你看看,那里边没有一个连的兵力才怪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都死伤了那么多的弟兄,你还叫他们送死呀!这好差事怎么不叫刘喜的二团来,偏叫我们三团来,我们三团是后娘养的吧?”
葛成乾大怒:“豹子你个贼日的怎么讲话?章师长哪里亏待了你们,你敢发他的牢骚!”
豹子气乎乎地嚷道:“葛成乾你个狗娘养的敢骂老子。老子今天就在这里废了你,你信不信?有种你自己带头冲进去呀!有本事你从那封火墙上飞过去啊!”
葛成乾气得呼呼地喘着粗气,一掌把讲台推倒,吼道:
“老子就上给你看看,死了也是给章大哥尽义。来,不怕死的跟我上!”
葛成乾的弟弟葛老六过来劝他:“大哥,你别急,从长计议嘛。怎么也轮不到你亲自上啊!”
急红了眼的葛成乾吼道:
“我不上,你上啊?”
葛老六迟疑了一下,说:“我上。”
葛老六看了看讲台,命两个匪徒把讲台抬出教室,又命几个匪徒把棉衣脱了塞在讲台里。正在那里瞎鼓捣,葛成乾过来制止说:
“你这是过家家?都把棉衣拿回去给我穿上。快去弄几床棉被子来,打湿了。”
有几个匪徒从后窗跳出去,不大一会儿就不知道从谁家抢了几床棉被来,都浇得湿淋淋的。葛成乾命人把湿棉被搭在讲台前面,让葛老六和另一个匪徒蹲在讲台后面,又把十几个手榴弹捆在一起让他们带着。人蹲在后面把讲台一点一点往操场坪移。果然,这一招很管用。对面射来的子弹打在湿棉被上一点都伤不着人。葛成乾交待他们,要把讲台移到抵近黄家大院封火墙很近的地方,最有利于投集束手榴弹的位置上,等葛成乾命匪徒们一齐向封火墙射孔排射时,就把集束手榴弹投到封火墙下,把封火墙给炸塌了!
杨英丹眼看着土匪抵近了封火墙,他看出了敌人的阴谋。一旦封火墙被炸塌,区公所就无险可守了。他必须要把抵近封火墙的匪徒消灭掉。他看不清下面敌人到底依托什么东西作掩蔽过来的,但他知道现在只有用手榴弹炸才能凑效。他把仅有的两棵手榴弹捆在一起,冒着敌人的排枪射击,照准操坪下那看不清的一堆运动物体投了下去。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他重重地翻倒在楼道上。
王任遥正领着石映春扛着一箱手榴弹上来了。王任遥一眼看见杨英丹翻倒在楼道上,急忙上去扶起他。杨英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封火墙,快,快!”就晕死过去了。王任遥急忙找一个角度隐蔽着自己往下看。快抵近封火墙的讲台已被杨英丹的手榴弹炸翻。对面有人在大喊:
“老六,快扔手榴弹!”
王任遥大喊:“映春,手榴弹!”石映春已经拿出了两棵手榴弹在手里,他说:
“区长你闪开,让我来!”
只见石映春一抬手,两颗手榴弹不偏不倚同时落在讲台边。而且把葛老六的那一捆手榴弹也引爆了。那一声巨响,震得封火墙后边的楼道都发抖。
杨英丹那两颗手榴弹炸翻了讲台,也许同时炸伤了两个匪徒。不然他们为什么不扔集束手榴弹呢?石映春这两颗手榴弹投下去又引爆了匪徒们的集束手榴弹,葛老六就是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教室里的葛成乾见弟弟死了,一边大喊:“老六呀,我的好兄弟!”一边不顾一切地跑出了教室。这边王任遥见有人影儿跑出了教室,立即瞄准了他。葛成乾跑出教室还没来得及把身子闪到楼道外侧的柱子后边,就被王任遥一枪打倒了。
教室里的匪徒立即乱成了一团,一个个大声地喊起来:
“团长!团长!葛团长!”
有两个匪徒不顾一切地跑出来,迅速把葛成乾拖回了教室。王任遥这一枪正好打在他的头上。葛成乾已经毙命了。
豹子一见葛成乾死了,也慌了神。他怎么向章岳峰交待!急红了眼的豹子也只能大声地骂街,泄一泄心中的火气:
“老母亲日匹,一个个都轻敌。老子叫带一门迫击炮来,都说不用,都说难得抬。看看,要是听老子的,一炮过去,封火墙早塌了!”
他吼起来:“打,都给我打!”
楼道里,杨英丹躺在王任遥怀里已经牺牲了。敌人的子弹打在他的头部。王任遥哽咽着叫着“英丹,英丹!”陈怡雅流着眼泪,下意识地还在给已经牺牲了的杨英丹包扎着伤口。其他几个武工队员和石映春则流着泪坚守着射击孔。
刘开犁这边已经打得不激烈了。沿河街临街铺面屋脊上的背面密密麻麻地趴着匪徒,与刘开犁他们对峙着。刘开犁的脸烧得发烫,浑身冒汗,却又冷得直打颤,头也昏昏沉沉的了。他顾不了那么多,一边躲在墙后向暴露的目标射击,一边不停地嘱咐他的组员:
“注意隐蔽,弹药有限,不要放空枪。”
趴在屋脊上的匪徒们有劲使不上,朝着区公所那边射击的枪声也已经稀稀拉拉。不久前因火烧县城立下功劳被提拔为上校的全飞,虽然还只是带着他原先的那个营,但他的部下都已改口称他为团长了。他的五连连长罗喜宝趴在他的身边,说:
“团长,我们就这样耗着,劳而无功啊。”
全飞轻声说:“你以为我不晓得?今天这仗只有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这样耗下去,把王任遥的弹药拼光了,我们就得手了。另一种结果是打了半天,他们的援兵来了,我们捧起屁股跑,无功而返。我们不能象葛成乾、豹子和缺子他们那样,不把弟兄们的命当一回事,胡乱冲送死。缺子带的那个先锋连没能打进黄家大院,却在大街上丢了半个连的尸体。葛成乾把近百人死伤不当一回事,结果自己也搭进去了。我们就这样耗着吧,别做无谓的牺牲。”
罗喜宝说:“还是我们团长体恤弟兄们。”
全飞想了想,说:“我不是叫你五连带一挺机关枪吗?怎么没见用?”
罗喜宝说:“本来安排一排带的,后来一排长那杂种又悄悄送回去了。他说晚上跑夜路,四五十里地,扛着机关枪太重。”
全飞说:“回去给他二十鞭子!狗娘养的不听招呼。哎,你下到缺子那里把他的机关枪借来一用。”
罗喜宝说:“他一营也只带了一挺机关枪,架在大门对面的屋顶上向大门那边扫射。这会儿听不到机关枪响了。只怕是懒得扛子弹,机关枪饿肚子了。”
全飞叹口气说:“都他妈的是乌合之众,抢财产是英雄,打起仗来是狗熊,不守纪律也不听号令。”
全飞扭头瞪了罗喜宝一眼,说:
“你也一样,吩咐你带机关枪你就没带,看我回去怎么处置你!”
罗喜宝笑嘻嘻地说:“我请你喝酒,再不然,还给你弄一个子鸡来玩玩?”
全飞笑了,说:“你狗日的上回给我弄了一个说是没开身子的子鸡。什么子鸡,那窟窿眼儿老松了,是野鸡!”
罗喜宝说:“那只货看样子很嫩的,也就十七八岁样子,不会吧?”
全飞说:“不会你个脑壳,这事儿我还会骗你?”
罗喜宝说:“下回一定给你弄个没开身子的子鸡来。”
全飞凝视了一下对面的封火墙,想了想,说:
“打了这半天,怕是我们一个也没打中他们。那边打死一个要有动静的。这不行,屋顶上撂下了我六七个弟兄呢,太不合算了。我得想法打他一个。”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
“你看啊,对面的家伙很狡猾,只有我们这边有动静,他们才会爬到射孔上来打我们。打过了他又躲过去了。还有一会儿五更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乘这个时候还能模模糊糊看得到,我们来给他们下个套子。”
罗喜宝说:“怎么个下法?”
全飞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两个人便不再说话。
刘开犁躲在墙后,一边观察着,一边在想,这会儿敌人怎么连枪也懒得打了?莫不是要玩什么新花招?他突然看见对面屋脊上有一个人站起来了,立即爬到射孔上,瞄准那黑影就打。却不料他刚刚把子弹打出去,还没来得及退下来,自己就中了弹。子弹打在他的颈上,他觉得不是那么痛,可是那热乎乎的血却一个劲地在往外涌,他用手按住伤口,一溜屁股坐在楼道上,说:
“我中弹了,谁去找小陈来给我包扎一下。”
旁边的铁匠邓其寅一听,立即飞跑着去找陈怡雅了,两名武工队员连忙跑过来看他的伤情,刘开犁忙说:
“快去坚守岗位,别让敌人钻了空子。”
等邓其寅把陈怡雅领到刘开犁身边,刘开犁已经牺牲了。他的颈动脉被打破了,涌出来的鲜血喷到墙上、楼板上、也打湿了他的衣服。在很短的时间内,他的血就流干了。
陈怡雅哭喊着:“小刘,小刘,刘开犁!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王任遥跑过来了。他一头跪在刘开犁的身边,抱起他,哽咽着说:
“开犁,开犁老弟!我们相邀着从保定到南方来。我们还要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哪!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五
土匪与区公所的人就这样僵持着到了五更。
在三面进攻都未得手的情况下,敌人果然如王任遥所料,又开始从东边石祥亨的收租院向区公所进攻。不过,彪子交待负责东面进入的一营营长缺子,不能损坏石家收租院的东西。
石祥亨的收租院是一个南北长,东西窄的长方形四合院。整个地势要比黄家大院低一丈多,往南则一直延伸到了河街,收租院的西面与黄家大院比邻。因为黄家砌着一丈多高的保坎,保坎上又是两丈高的封火墙,石家这一面就没有再修封火墙,这片土地过去前面是河街的临街铺面,后面是镇子上留传下的防火水塘,被石祥亨祖父买下后,修了这个收租院,不过,临河街依然还保留着铺面,现在是石祥亨开着烟管。
缺子带着一个连向收租院逼近,却不料刚进大门就遭到区公所风火墙上射手的射击,当即被打倒一个匪徒。收租院靠西一侧虽然是两层楼的结构,但因地势低,院子里依然在区公所居高临下的火力控制之下。
吴圣明刚刚回到自己分管的东线。刚才那枪是留守在这里的武功队员打的。他见吴圣明来了,忙说:
“吴副区长,土匪向我们进攻了,我打倒了一个!不过,凭我这一条枪拦不住他们,还是让不少匪徒进了那个院子里。”
吴圣明说:“土匪大都怕死,有火力压着没几个敢露头的。我们这么高的坎,他们奈何不得的。”
听到东边的枪声,王任遥很快就带着人过来了。他知道敌人刚刚开始向东线进攻,一定有一阵子激烈的战斗,所以他把机动组的人大都带上了。现在,敌人四面进攻,朱启明、杨英丹和刘开犁已经牺牲,他明显地感到人手不够了。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武器库里已经没有弹药了。他把最后一点子弹让姜米分发到各组,让他交待同志们一定要尽量节省子弹,不要放空枪,却又强调不要说没有子弹了,免得大家慌了神。
王任遥把这个情况和自己的想法悄悄地告诉了吴圣明,吴圣明却不同意他的做法,说:
“任遥兄,这说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你得把这个情况告诉大家,让大家都有思想准备。”
王任遥说:“大家慌了神怎么办?”
吴圣明说:“会有人慌神的,但是大多数人打到这个份儿上,都视死如归了。”
王任遥说:“那好吧,我来讲。我到其他各组去跑一趟,都讲讲。”
王任遥离开了东线。吴圣明指挥大家分头把守,每个射位负责一片地方。这一线开了五个射孔,他自己在中间,一边一个武工队员。后来的姜米和石映春又一边占了一个射位。炊事员李剩挨着石映春,陈怡雅背着药箱,靠在吴圣明身边。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开枪。只有下面的匪徒胡乱地放着枪,弹头打在墙上,迸发出火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五更里显得十分夺目。
陈怡雅依偎在吴圣明的身边,用手不停地捏着吴圣明的胳膊。吴圣明抬手去摸陈怡雅的脸,脸上有泪珠子。陈怡雅将他的手拿下来,,两只手便紧紧地握在一起。
陈怡雅心里现在非常激动。其实她并不是怕死,她只是面对牺牲,心里思绪纷繁,感慨万千。
区里领导忽略了向县里告急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使得区公所现在成了一个不可能有救援的孤岛。四面被土匪团团包围着,冲出去的可能性为零。没有了弹药就意味着走到了尽头。她只有十九岁。家在麻阳,家里有一百多担谷田。爹娘都是勤俭之人,可是有这么好的家当,却只养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她就是她爹娘的全部希望。她要读书,爹娘就让她读书。她参加工作了,爹娘已经很高兴了。在县城工作的那一个多月,她与石瑞雄搭档搞借粮工作。她工作得得心应手,领导也都很满意。她看得出来,在她面前显得很拘谨和顺的石瑞雄其实是很喜欢她的。有事没事都跑去找她,一会儿给她买点这,一会儿又给她买点那。一会儿又邀她下馆子吃饭。她知道石瑞雄是个善良的老实人,但她不喜欢他这种缺少男人味的男人。她想摆脱他,正好要派遣大溪借粮小组,她就向江流源要求,到了大溪区。
大溪区筹粮小组组长吴圣明本来就是大溪区副区长,已经先期到了大溪。陈怡雅没来大溪之前听说过吴圣明,知道他是在长沙读书,搞地下工作,带着南下工作团回到辰阳,陈怡雅以为吴圣明这样了不起的年轻人,一定是个十分严谨的领导。来大溪在一起工作一段时间才知道,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相貌英俊的吴圣明,一点领导的架子都没有,很好相处。跟他在一起工作,觉得他是领导,又是兄长,还象朋友。他性格平和却又很有个性。生活上他从不计较,可是工作上的事儿却很有主见也很较真,说话也很直率。阳历年前夕,区公所刚刚成立,县里就突然下指示要在195O年元旦节这一天,成立一个保的农民协会。吴圣明就很不高兴,发牢骚说,区公所刚刚成立,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怎么搞起命令主义来了?成立农会是充分发动群众以后水到渠成的事情,三四天时间能办好?不过他牢骚归牢骚,工作起来他还是很拼命的。那几天,他带队到石寨,白天夜里都在走访群众,驻石寨的几个区干部住在石寨不回区公所,被他安排得气都喘不过来。大家通过努力,硬是在元旦节那天把石寨农会成立起来了。
说者可能无心,听者却实在有意了。不知不觉地,吴圣明和陈怡雅两个都开始有了那么点意思。吴圣明很照顾她,也很关心她。连每天晚上打开水打热水这些事儿,吴圣明都替她做了。陈怡雅呢,先前还称呼吴圣明吴副区长,后来不经意间就改了口,直呼他圣明了。她喜欢吃零食,有了什么好吃的无论如何也要送去跟吴圣明一起分享。不过,虽然心照不宣,这层窗户纸却始终没捅破。
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用语言来表达已经没有必要了,一个小小的动作便把心迹都表明了。陈怡雅怎能不激动。能跟相爱的人死在一起,她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她才只有十九岁,她参加工作了也只有三个多月,她还是有些遗憾。她想起了疼爱她,将她视若掌上明珠的爹娘。爹娘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死了,爹娘会非常伤心的。今后,爹娘老了就无依无靠了。
陈怡雅正在那里想着要牺牲的事,吴圣明却突然大喊道:
“同志们注意了,对面仓屋顶上已经有土匪爬上去了,隐隐约约地看见还不少。大家都注意隐蔽!”
陈怡雅下意识地急忙趴到射击孔上去看。就在这时,对面仓屋顶上噼噼啪啪地朝这边打过来一拍子弹。吴圣明急忙一抬手把陈怡雅从射击孔推开。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手臂。
陈怡雅被吴圣明推了这一把,躲过了这一劫。她流着眼泪给吴圣明包扎,一边埋怨着:
“只晓得叫人家注意隐蔽,自己就不晓得隐蔽了。”
吴圣明说:“我这一点小伤你就扯哭腔了?这一枪刚才要是把你送到马克思哪里去了,我怎么办?”
陈怡雅破涕为笑,说: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吴圣明:“马克思暂时不收你,我把你收了。”他压低了声音,把头挨近了陈怡雅,说:“做我的新娘好吗?”
陈怡雅在给吴圣明包扎,两只手没空,便用膝盖撞着吴圣明的腿,流着眼泪,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吴圣明的肩膀,哽咽着说:
“我们到马克思那里去举行婚礼!”
黢黑的栈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任遥已经站到了吴圣明和陈怡雅跟前。他被眼前这一对恋人深深感动了。他的喉头有些发硬,一种悲壮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
“火线定终身,革命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好啊!”
“同志们,县城的救兵到了!我们坚持到最后的胜利了!”
“救兵来了!”
“救兵到了!”
同志们噙着泪水,激动地喊着,诉说着:
“我已经没有子弹了,我以为这回为新中国捐躯了!”
“我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我不打算打出去了,准备留给我自己呢!”
果然是县大队的人来了,不过来的不是一个大队,而是一个连加上公安局的十几位公安战士。昨天军分区有一个排的兵力在西边常安坪被张玉琳余部包围,打得很惨烈,县大队只留了一个连在县城机动,主力全拉到常安坪去了。
这一连的救兵还在大溪镇两里地之外就打起了枪炮。他们是想用威慑的办法以少胜多,吓跑敌人,也给区公所的同志们的获救争取时间。彪子放在县城方向狙击救援部队的匪徒们听到枪声哪里还记得狙击任务,全部拼命地飞跑着撤离了。大溪镇上的匪徒们听到县城方向的枪声,以为是担负狙击任务的同伙与县城来的救援部队打起来了。还没听到撤退的命令,一个个都拼命地往石阶路方向逃跑了。只有少数胆大的亡命之徒临逃走之前砸开了老百姓的门,顺手抢了一些钱物。街道上扔下了匪徒们的一百多具尸体。天开始亮了。大溪镇区公所的同志们,以三名同志牺牲、两名同志受伤的最小代价,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全大溪的百姓乃至全辰阳县的百姓都为之振奋。大溪区公所得到了上级的高度赞扬和嘉奖。参战人员人人都立了功。
保全了区公所不被土匪攻陷,在最后关头搬来了救兵的是镇子北面桥头边的胡天赐父子俩。当土匪分两路向大溪镇进攻时,胡医师第一反应就是要去县城搬救兵。他把十六岁的儿子胡永熙叫上,说,万一我跑不动了,或者是半路上被土匪打死,你也要跑到县城去告急。不然,区公所完了,大溪镇也完了。父子俩在彪子的人还没有封锁道口之前就跑出了镇子,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父子俩终于用了三个小时把距大溪二十五里地之外的县城救兵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