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提起怀孕,一片柔情忽然涌进冷秋风的心头,他摸着她的大肚子,说:“老天爷对我不薄呀,送给我这么好的妻子。孤门独户,在这一方还能当支书,还有啥不能满足的呢?只是,人呀,好了,还想好,没有尽头。”他扳着手指头说,“第一呢,孩子大了,得有一门好亲事;第二呢,支书不能丢,丢了,你一个地主身份,肯定是要被揪出的。我这几年也得罪了不少人,在支书位置上,那些人也不敢动弹,一旦支书丢了,你还不被揪出去批斗?第三呢,得有个男娃,传宗接代。这三件事情,都与郑家有关。”他又说,“要不,郑书记整党也快结束了,明天晚上,把他接到家来,吃顿饭?”

“这还不容易。只是,我大个肚子,行动又不方便,烧锅是个难题。”反正,公社干部到家吃饭,那就跟到自己家样,也没啥,她就答应了。

“我跟王会计说一声,找人烧呗。”

到了第二天,他把想法说了,郑运发乐意接受。上午早早地就结束了工作,把随行的人员喊着,到冷家去了。

郑运发长胖了,见到冰娇,笑得眯起了眼睛,开玩笑地说:“冰娇呀,怎么肚子又搞大了?”

“郑书记,稀客呀。听说你到我们大队整党,辛苦了。秋风说,老领导来了,得请到家里吃顿饭。”

“客气了,客气了,”说着,他在堂屋里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王会计跑来了,说:“郑书记,你儿子来了,说是家里有急事。”

说着,郑成龙就到了跟前,喊:“爸,妈叫你快回,猪没糠了。”

这次,郑成龙没有结巴,又算是个奇迹。也许,走在路上,对这句话,已经练了好多遍了。冰娇、冷秋风忙把郑成龙迎进屋里。

今天,郑成龙穿得还算整洁。上身穿着黑色的中山装,下身穿着白色的确良裤子,黑色的皮鞋,擦得油光亮滑,两边分的头毛,显得成熟了许多。人跟他爹一样,比较胖,就显得不那么精神了。

她看在眼里,觉得比那天在医院里,要舒服些。

冷秋风显得十分高兴,忙着迎进屋里,上下打量着,说:“别急,饭,马上就好了,回去也得吃饭,还是吃过饭再走吧?”

王会计也是挽留,郑运发父子就留了下来。

他父子留下来了,但是,月亮马上回来了。月亮见到郑成龙,该怎么办呢?

紫云英花开了。

花开的季节,鸟儿唧唧,蜜蜂嘤嘤,空气清新,小溪潺潺,田野葱茏,天空中的白云,惆怅地散着步子,柔和的太阳光摊在手中,不知不觉地从手指缝里滑落,跑得无影无踪。最好玩的是,田间地头那细细的小草,在风中摇着头,晃着脑,仿佛小孩子在教室里不耐烦地唱着白嘴歌。

月亮放学回家,要经过那口莲花塘,莲花塘前,就是一片小竹林,过了小竹林,就是几大块油菜地,油菜地中央,有一块四方田,全是紫云英。紫云英花朵,像一把小花伞,撑着,遮挡着阳光。正是紫云英花开的时节,月亮走到这里,就不由自主地拐一个弯子,去到田里,躺在那花海里,看着天空,享受着春天的美好时光。

今天,天有点晚,看看天空,金色的晚霞一抹在天际。太阳快要落山了,月亮犹豫了一下。她心想,吉祥哥还在学校里学习,还没有回来呢,趁此,不如钻到紫云英花海当中享受一下。于是,月亮就取下书包,放在那高处,当枕头,枕着,躺着,翻着眼睛,看着天空。看那云山云海,丝丝缕缕,过去了,又来了一阵儿。这一阵儿,是跑着来的。你看,有一个人在云头上,那不是吉祥吗?吉祥,这个小坏蛋!还真滑稽,骑在云头上,做什么鬼脸,难道我会怕你吗?等你下来了,看我不给你好看?想着,看着,不觉,云儿又飞跑了。又来了几朵儿,是盛开的棉花,真大,要是能睡在那里该多好呀。睡在那里,吉祥,你小子再能也找不到了。找不到好,你肯定急,看把你急成什么样子?月亮又想,不能这样,要是把吉祥急坏了怎么办呢?他家就是他一个孩子,何婶能不痛心吗?还是不钻到那堆棉花里。这样想着,疲倦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色暗了下来,已经上马虎影子了,对面走,恐怕一时也难以认清对方了。正此时,有一个蒙面人,慢慢地向月亮靠近。怎么办?她睡着了,躺在那里,像一条美人鱼。花色的长裙,覆盖着细腿,白嫩的小脸,闪着光泽。她睡着了,眼睛闭着,只有那眉毛,弯弯的,细细的,黑黑的,翘着,点缀在脸的上方。

偷偷到来的蒙面人,来了很久了,他在那一动不动地欣赏着,有些颤抖。也许是这一幕太美了,他喘着粗气,犹豫着。他看看四周,夜色朦胧,确实已经难以看见,他心中一阵狂喜,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不觉咬紧了牙关,心想,就是死了,也值得!这么一想,忽然有一阵微风吹来,月亮感到了有一股热气,醒了。

她惊呆了!

还没有爬起来,她被打晕了过去。

她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白嫩的躯体**着,大腿流着鲜红的血儿。

半个小时之后,蒙面人惊恐万状,提着裤子,拼命地奔跑。

她仍然躺在那里,没有哭,彻底崩溃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是那样充满希望,幻想着美好的生活;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一下子她就掉到地狱里去了。还能活吗?她没有什么念头了,她想到了死。对,还是死了干净。不干净的身体,恶心!自己还能嫁给吉祥吗?不能嫁给他了,也不配嫁给他了。不能嫁给吉祥,就得嫁给郑家那个傻子,要是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想到了死,她嘴角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心里一下子解脱了,仿佛轻松了许多,她什么也不想了,大脑里只有“死”这个字,除此之外,就是痛苦伤心。她这样想着,似乎看到一个人正引着她走向天堂,看到了天堂的大门和大门透出的曙光,心情平静了下来,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嘴角流出血丝。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往那浓密的树林走去。

吉祥的妈这几天十分烦躁,不知道跟谁在生气,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气打哪出,就想叫孩子多做点活,看看吉祥刚回来,就说:“吉祥,家里没有米了,你到大竹园那边的油菜地里,随便拽一把油菜来,晚上,还有一把面,打点糊涂,将就着吃点。”

“妈,我邀二傻子星期天去逮黄鳝,看见二傻子正在家吃饭,妈,你猜,他家吃什么?吃的是紫云英。”

“紫云英?”何群疑惑地问。

吉祥“嗯”了一下,说:“我当时也疑惑,紫云英怎么能吃呢?下午,我们逮了黄鳝,在路上,有一块紫云英长得很旺,我就下到田里,掐了一棵杆子,放在嘴里,一嚼,甜丝丝的,别提多好吃了。妈,要不,我到紫云英田里,掐一把来,尝尝?”

何群回忆着,说:“在田里薅秧,有人说,紫云英能吃,但是都不相信,你这一说,又有人吃,那就尝尝。”

吉祥提着篮子,偷偷去到了大竹园。

天,黑得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知道,穿过大竹园,就是紫云英田,路,他也不知走过多少次了,就是再黑,摸也能摸到那里。他快速地走着,心想,拐过这道弯子,前面就是油菜地了。油菜地的中央,就有紫云英。到那里,三把两把,薅一些,回去够吃就行了。

吉祥刚想拐弯,忽然,隐隐约约听到竹园里有响动,他停下了脚步,掰开路边的竹子,发现不远处的树上,吊着一个人儿,脚下还在蠕动,他吓了一跳,大声问:“谁?”

听到“呼啦”一下,随后,没了回音。

吉祥顺便在竹园边找到一根棍子,捏在手中。他想到他妈曾经讲过的鬼故事,难道那就是妈说的“旱物桩”?也就是吊死鬼。六月天,热,晚上,大人们没有事情,聚在一起,仨仨俩俩,谈论着遇见的奇闻。有一次,打鱼的王老头讲,他为什么不再打鱼了?因为碰见了怪事。有一年秋天,清晨,起得早,背着鱼网子,走了。太阳还没有出来,雾大,对面见不到对面人。刚走到小树林,就听到对面的塘里,呼呼啦啦,把水拍得啪啪响。王老头说,可高兴了,心想,鱼在雾中跳呢。急急忙忙赶过去,水面又恢复了平静。王老头把网撒下去,小心地收,一使劲,怎么也抬不动。王老头说,那时真高兴,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但是,拽上来一看,你说网里是啥?

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想听下文。王老头抽了一支烟,说:“是什么?是一个圆呼呼的肉球,一个窟窿,发出唧唧的呻吟。我的妈呀!赶忙把网翻了过来,圆圆的东西,‘砰’的一声,滚到水里去了,从此,我就不再搂鱼了。”

他回想着,一个哆嗦,止住了脚步,然后用棍子敲了敲竹子,壮了壮胆,大声吆喝:“谁?”

仍没有回音,怎么回事?吉祥立即想到,不是鬼,一定是人。想到这里,他奔了过去,到了跟前,用手一摸,是人。他赶紧把人从树上松了下来。

当吉祥摸到月亮的胳膊时,他糊涂了,震惊了!他背着月亮,不顾一切地跑着,嘶哑地叫着:“来人了,来人了!救人呀,救人呀!”

他一个劲地跑着,一股劲跑到村庄边缘,借着微光,看见了月亮那双布鞋。那是她妈做的,黑色的大口鞋子,鞋帮上绣着两朵牡丹花儿。是月亮!怎么,月亮会上吊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吉祥带着哭腔,不停地大叫着。

其实,农村的晚上,十分静谧,寨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狗吠,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月亮家住的是三间土坯房,红漆的大门敞开着,堂屋里点着两盏煤油灯儿,光线刺破夜空,很远就能听到划拳的声音。

夏冷子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冲着屋里人大声喊:“婶子,快,好像有人喊救命!”这一说,她猛然想起,月亮还没有回来,就问:“什么事情?”

夏冷子重复着:“好像有人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