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结局

那天晚上,郑亮科长匆匆离席,实在是有不便告人的理由。他接到了张中埔主任的紧急求救电话,要求他立即筹集一万块到派出所来,迟了的话,案件定性上交,事情就麻烦了。

郑亮不清楚张主任是怎么栽进去的,不敢怠慢,开车回家。家里只有两三千的现金,不得已,赶到自动柜员机上取了八千凑齐。由于银行出于安全的考虑,ATM的单日取款上限是5000元,郑亮先前身上只带了一张个人秘密帐户去取,建行的卡,还不知有此规定,凑不够,气坏了,直骂娘。不得已,又回家去,拿了家里另外一张卡公开帐户去取。

看郑亮这样着急的来来去去,还取钱,妻子肖梅不禁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不关你的事。”郑亮没好气地回答,稍后立即知道自己过分了,缓一缓说,“救人,同一个单位的。他进去了,要罚款。”

肖梅一向不太敢过问郑亮的公事和私事,郑亮在家里也是皇帝式的,不过还算是比较顾家的皇帝,孱弱的肖梅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见妻子沉默委屈的样儿,郑亮反而于心不忍,坐了下来,拉住肖梅的手实话实说:“你也别误会了。是卫生局的张主任嫖娼不幸被逮了现场,正等着我拿钱去救他,他又不好向外人说的,要是家里知道,还不闹翻天。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千万要保密。”

“我操那个心干吗?只要你没事就行。”肖梅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郑亮的屁股便像黏住了似的,抬不起来。他握着肖梅的手好一阵子,突然爽朗地笑道:“好,我忙去了,救星不好当噢。今晚够倒霉,和曹局长他们的酒都没有喝好。明天还要去赔罪呢。”

张中埔主任终于忐忑不安地盼到了救星到来,第一眼他差点不敢去看郑亮,但是他也相信选择郑亮来救自己是对了。

事后郁闷了整整一周的张主任,想着凭空损失的一万元就心疼,打落了牙齿还得往自个儿肚子里吞。借来用了的钱,不敢向老婆要,东挪西凑还了,更怕暴露了。实在气不过,张主任又来到了易雅轩,找那天机客大师说聊斋。

张主任呈上生辰八字,和个人出生地,要求测算上一周的运程。

“都是算未来,哪有算以前的。”天机客大师不干了。他直觉这是一个来找麻烦的人,而且很有可能事前找他算过。

“就是要算以前,才显得出大师的本事啊。难道两次测算结果会不一样?”张主任似笑非笑。

“可能啊,抽签测字都是要看来时日期时辰的。那先说好,测不准不要钱,要是测准了,这张八字要收120元。”天机客大师平时都是一张八字40起价,所以这样说。

“再翻一倍,240都由你。”

天机客大师沉思着,测算了好久。他眯起的眼睛不时掠过张主任的脸庞,弄得张主任不耐烦了。

“还没完啊。”

“快了,有点不妙啊。只有一天是大吉的。”

张主任心中一喜,和上次说的一样,看来这大师要落入圈套了,他也有了发泄的机会。

“只是,有一点,即使在这一天,也要守住时辰,错乱不得。”

“这是什么意思?”

“要顺应天时,应时而动,方为大吉,否则反为大凶,恐有牢狱之灾。”

“啊!说得具体一点行不。”张主任心中一惊。

“客人这不是为难么?难道一个买彩票的来测算,也要告诉他买什么号码才中,能具体到这个份上吗?圣人作易,令人趋吉避凶,未卜而不知者,是大数也,卜之而神不告,亦大数也,既已卜之,神已先之,明知故犯者,亦不可尽委之于数也,命也。”

张主任听得不时点头,又摇头,总之是稀里糊涂。末了,他嘟起嘴说:“大师不说得明白些,让人如何知道啥才是应时而动,啥又是应势而动呢。”

“这个是无法说明白的,全在于测算者个人理解。事先也是无法告知的,比如吧,我解释得通俗一点,拿了筷子,自然是要吃饭了,有人却往厕所里跑,那就是不应势了,难道这样的常识,还需要提醒吗。要是这些都要一一提醒的话,那就太多了,说不过来的。晨而作,晚而息,是时也,要是一个上夜班的人,本身就逆势逆时而行,客人不说出来,自是算不出客人个人的特殊行为的,当然也谈不上要有什么事先的提示了。主要是因为个人因素太多太复杂了,因人而异。”

张主任想想,细细理解着大师的话。也是,可能那天真的是一个大吉日子,只是犯了不顺时的错误,天还不黑就去了,而**之事,好像,应该是在晚上做的吧,这不恰恰就是逆时了吗。可惜一个大好时光。唉!

张主任的心思,自然不能说出来。天机客循循善诱,也算把张主任开导得彻悟了。说不过,真是命也,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副局的座位这次恐怕坐不上去了。张主任郁闷着,付了120元。

比张主任更烦闷的是县人事局局长曹建。第二天下午,《华西都市报》记者找上门来了,要采访他。正是周六,人事局办公区静悄悄的,场内还停着那辆本田越野车。大多数办公室门窗紧闭,只有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门虚掩,原来人事局支部委员,办公室主任李主任还在坐班。他接待了下来采访的记者。

“你是日报的吗?”

“不是啦,李主任不是看过了记者证吗?我是华西都市报的。”说话时,两人都站着。

“哦哦,我疏忽了。”李主任明白无法很顺畅地勾兑了。日报的总编他认识,至少曹局长的面子,日报可能还是要给的,不会乱发稿。从成都来的记者,李主任一时没辙了。

“其实呢,不少网络社区都在讨论这事了,也没啥再好隐瞒的。我上了你们刚成立的地方门户网站。我们主要是想了解真实,具体的过程。我们想采访当事人曹建局长。”

“这恐怕不行,曹局长住院去了。真的,昨晚就去的。在输液治疗。”

“曹局长也受伤了?”

“嗯,有一点伤,你坐。我去给你泡茶。”

“不必麻烦。”

“不用客气。”李主任稍停接着说,“其实呢,绝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厉害。邢家人也是片面之词。当时,大家只是互相推搡了几下。主要还是酒引起的问题,又是假酒,还贵得离谱哦,木头也会生气的。就为这争执起来,曹局长本意还是想节约一点,人事局这些年花钱很紧张,外面帐不少,修房子的钱好多都没付呢。也是邢大爷先用铁钩打了曹局长,事态才闹大的。这点邢大爷不敢否定吧!”

“哦,这么说来,李主任当时在场,是目击者。”

“不不,我是后来去的,就是劝架。矛盾嘛,总是要化解开来的,化解开来,说清楚,就没事了。”

“那,你能告诉我曹局长在那个医院吗?”

“这,我也不清楚啊,是曹局长家人打电话来请假,说曹局长住院了的。”

“这样?要不你给我曹局长的手机号码也行。”

“这,不好吧,没有经过曹局长的同意,随便透露领导的电话,泄露个人隐私,是违规的。找曹局长办事的人很多,手机号码一般都不外传。”

“呵呵——呵呵呵。那好吧,我到几个医院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曹局长。县城只有几个医院吧,也不算太难找。”

“那你是找不到的,说不定曹局长在市里的医院呢,你知道这里离市里有多近,十来分钟车程。这样吧,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来,我会转告曹局长,让他打电话过来。”

“这个吗,嗯,也可以。和曹局长一起吃饭的那几个人呢,能不能把他们找来,我完成采访好交差。要不,李主任给我他们的电话也行。”

“这不好办啊,那几个人都是外单位的,有的是公司老板,根本不属于我们管。”

“好吧,那,就不打扰了。”

“请留步请留步。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我一定转告曹局长,让他给你通话。也望记者多加正面报道,正确解释。毕竟,现在都提倡和谐社会嘛,要宣传正能量。我一定让曹局长和你们联系。”

“这样啊?也好。我先把今天的初稿发出去,不然交不了差啊,报社的出差补助不是白拿的。等联系上了曹局长,采访了,就当是后续报道吧。”

“好,好,感谢感谢。多谢理解。我一定转告,让曹局长联系你。”李主任紧紧握住记者的手,十分感激地说。

记者回去果然发了一篇不痛不痒的稿子,只把采访过程重点叙述了,采访打人事件的结果反而用一句话“留待后续报道”了结。人要生活,总得忘记过去,不久,这个事件引起的轰动便冷淡下去了。一周之后,曹局长也病愈回局上班。县纪委终究还是给了曹局长一个党内警告处分。听说要处分曹局长之前,邢大爷还专程赶到县里,要求减轻对曹局长的处罚,因为自己也有冲动的地方。

这事处理得如此好,主要归功于渔庄老板娘,她劝邢大爷说,这种事,争下去是没有胜利者的,无非两败俱伤。她两边都是熟人,两头斡旋,终于双方冷静收场。至于网络上的传言,本来就是言无实据的,加上那时上网的人也不是很多,BBS上逛的人有限,掀不起什么大浪。

惊魂甫定,郑亮犹自喟叹。两次都差点陷入风波中心,可是两次都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他也去测算了一卦,依卦象看,今年他要提防小人作祟。郑亮好好地记住了,饭局减少了,酒喝得少了,话说得少了,甚至和魏丽的约会、通话次数也少了,稳定谐和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他离开政工科长的位置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