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灭火！

让王阳肃夜不能寐的就是这个念头。

他叫来市宣传部王桥部长。王桥心知肚明，立即向他推荐张慧容，前宣传部副部长，以前专门负责互联网信息与网络安全，做事雷厉风行，人脉资源丰富，下手从不疲软。张慧容刚退休三个月，干这事最合适。

“都退休了，还……？”王阳肃问。

“等于没退，工资没变，享受的各种福利津贴没变，只是没挂职务，每天坐坐办公室，起个顾问作用。张部长是我市第一批延迟退休试验方案人员，按照计划，下一步将会在事业单位一线副高职及以上人员当中试行。”

原来，王阳肃主导了本市延退试验，首先是女性公务员处级及以上从55岁推迟到60岁，延退须经本人提出申请，组织部批准。下一步延伸到事业单位，男性暂时不变。全国的状况是干部盼延退，市民怕延退，所以才需要试验。这是王阳肃和某位中央政策研究室研究员深入交流过后作出的决定，也是他在中央党校进修三个月的最大收获。

方茴教授刚刚在朋友圈发出那个对他隔空喊话并要求对话的信息时，王阳肃没怎么放在心上。三天之后，打开链接，只看到一个惊人的红色大圆，中间一个感叹号，下面有一小段话：此账号已屏蔽内容无法查看；还特意作了说明：由用户投诉并经平台审核，涉嫌违反相关法律法规。万万想不到的是，几天过后，它竟然迅速在全国爆发。他震怒了，同时内心里也有一些惧意。它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非常明显，有人拿枪对准了他。

王阳肃和张慧容握手时，一股细腻嫩滑的触觉从手掌传到了他心里。王阳肃一惊，怎么会在严肃庄严的办公室和一个少女握手呢？再一打量张慧容的容颜，王阳肃才相信自己刚才的感受不是幻觉。张慧容再过十年退休，也不会显得衰老，倒是自己在她面前显得有些苍老了，虽然王阳肃明知自己比面前这位神仙大姐姐要小上几岁。他借着王桥部长的话，把张慧容夸奖了一番。张慧容竟然露出一丝害羞的姿态。她如实表述灭火困难虽大，因为已经扩散到全国，但是并不是不能，只是需要资金大一点。王阳肃问要多少，张慧容果断地给出了120万的数字。王阳肃心里稍微宽慰一些。张慧容又补充说具体操作还得看对方的团队、决心，以及某些传播者的判断力，120万只是一个初步估计的数目。

“我先给你紧急拨款120，你斟酌着办。总之要彻底消除影响。如果需要追加，你单独给我说。”王阳肃坚定地作出了决定。

张慧容果然出手不凡，五天后，不利消息销声匿迹了。期间，王阳肃又给追加了50万，他们也没见面，张慧容仅仅来了一个电话。

但是王阳肃还没有罢休，他约了市人大主任。人大刘费松主任比他大几岁，两人私底下交流时，王阳肃喜欢叫他刘兄。刘费松听得十分舒服。王阳肃开门见山对他说，市公安局一、二把手有些误会、不和，再继续在一起，两人恐怕会闹出一些事情来，到那时，他这个专管人事的书记，没有调节好下面的关系，免不了要背过。张伟应该挪挪位置。他问刘费松，市人大有哪些合适的？

刘费松作了一番考量后，推荐了市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职位。

见王阳肃久久没有说话，刘费松解释说，高主任已到58岁，随时可做调整的，只是不能那么急那么明显那么**裸。

“现在人大常委副主任是几位？”王阳肃问。

刘费松立即明白头儿的意思，王阳肃是要升半级安抚张伟。他说：“按正常编制是够的，也可以先安置下来，以后再作调整。张主任请了假，去加拿大看孙子，颐养天年去了。他现在是两手轻风，不是两袖清风。其实才54岁。”

“那就这样吧，财经委那边，也兼个副主任。张伟这人闲不住，这样过去也算回归本行，有事干就不会找事。省里，我去解释。上面同意后，你去给张伟谈，对于目前，也不反对先给他透透风。”

市人大常委副主任兼市人大财经委副主任，这算什么呢？刘费松不觉哑然失笑，但是他不敢笑出来。他趁机提出了一个小要求，王阳肃略一思考之后答应了。

半个月之后，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一股固执而强大的力量，推动着潮流，拍打着海岸。王阳肃忽然意识到，某些人患的是癌症，而且已经转移了。这癌症的基因一生下来就嵌在了机体里，不可分割，外界因素仅仅是影响他早点或者晚点死亡。不怕下面贪，就怕下面乱。别看自己在瑜明市已经是顶天的人物，可是在上面的眼里，也不过一只蚂蚁而已，一掐便没命。摆不平维不稳的话，矛盾交到了上面，影响大了，上面一不高兴，自己的前途也就结束了。他及时行动了，通过市委组织部，紧急约见张伟。

时间紧急。张伟毫不犹豫地要求动用他喜爱的雷克萨斯。局里给他安排了司机，并且同意他在这一天中任意使用。张伟局长，不，以后应该叫张伟主任才对，是局里的老领导，功勋元老，在公安局时日已经不多，仅仅是因为交接工作尚未完成而未离开，大家都尊敬着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某县副局长调任党校，该副局长三个月不交接不离任更不赴任，最终，成了局长。所以，工作交接期间可以很长。

他们在市政府大院大门处登了记。司机去停车，张伟进了电梯。

王阳肃对于身材魁梧的人怀着一丝天生的敬意。他本人属于中等个子偏瘦类型。他竟然起身，为张伟沏了一杯庐山云雾茶。张伟怀着惶恐之情，不知道王阳肃准备的什么药。尽管他有准备，依然忐忑起来。

“我们其实早就该见面谈谈的。”王阳肃看似严肃，语气却是平和甚至脸上带有淡淡笑意。

“我也想和书记谈谈，但是没有这个机会。”交锋一开始，张伟就平静了。

“听你这话，心里还是有一些对我不满的嘛。我理解。但是你该知道，大事情不可不慎重，不可不严密。有些时候，表面上看到的，并非就是真相。我们的干部管理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不能一棒子打死嘛。”王阳肃突然话头一转，“交接工作还没办好吧。”

“快了。如果组织需要，两天即可。”说完这话，张伟顿时感到一身轻松。

“你不能走，暂时不能走，还要继续干下去。”

张伟竦然一惊。“为什么？”

“你是常务副局长，论威望，论资历，论能力，都该你来主持全面工作。三个月，至少三个月之后。这是我给你定的时间。你要服从组织的安排。我相信你会。”

张伟顿时明白了。

从市政府出来，张伟对司机说：“去裕民路。”

裕民路属于老城区，路不太宽，许多地方没有安置交通指示系统，容易出现混乱。司机猜想，张伟是要去巡视。他迟疑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怎么了？”张伟不觉严厉起来。

“郑局正在那个地段巡视。”

“这么巧啊。你倒知道得挺多的。”

“偶然知道的。我是为您着想。”司机十分诚恳地说。

“这我知道。小张啊，不必顾虑那么多。我叫你去，你就去。这裕民路，说改造多年了，再过五年恐怕都改不了。”

司机再次看了张伟一眼，车动了。

路边停着两辆市公安局的车子，前面是一个路口。路中间，一个穿着黄马甲的警察正在指挥着来往车辆通过。那个身影非常熟悉，动作标准，收放利落，附近还有三个交警协助着执勤。张伟让雷克萨斯靠近公安局的车停下了。天气并不太热，但是依旧带着一丝残存的燠热，秋老虎尚未离去。尽管距离很远，张伟觉得自己看到了郑友平鬓角的汗珠。他沉默着，心里难受。

后边又来了一小一大两辆警车，也靠近停下了。从车牌上，张伟认出是省公安厅的车。他相信他们一定携带着由某检察院批准的逮捕决定书再由公安厅签发的逮捕证。随即，他接到了电话。他平静地说了几句，然后叫小张回市公安局。

雷克萨斯麻利地掉头，几乎悄无声息，很快地，驶上了宽阔的市区大道。大街上车流不断，秩序井然。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一个繁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