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技高一筹
陆禹端起酒杯缓缓抿了一口,他知道《梅花三弄》是井潇潇最拿手的一支曲子,十岁那年太后召她入宫,她当众弹奏,令在场所有人都惊为天人。这么多年过去了,琴艺肯定又增加了不少,今日弹奏的既是她最拿手的曲子,自然有十二分的把握,只不过……
陆禹又看了宋清宁一眼,琴声已起,她却气定神闲地握着萧,并不着急吹奏,仿佛沉浸在了井潇潇的琴音里。
在场宾客也发现井潇潇所弹曲子,格调高雅清新优美,宋清宁迟迟不动,都以为她是认输了。
只有陆禹知道,宋清宁对乐音的感悟并不在井潇潇之下,她的古琴已经弹得极好,是他所有学生中最有天赋的一位,可她本身对古琴不是很感兴趣,有一年中秋之夜恰好听到自己在吹箫,就突然喜欢上了,缠着自己教她,自己顺手教了她一首曲子,没想到她的领悟力十分惊人,很快就能吹的像模像样了。所以井潇潇用自己最擅长的古琴,和宋清宁同样擅长的洞箫相比,只能说未必能占到便宜。可为何宋清宁迟迟没有动作,他也觉得有些纳闷。
井潇潇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熟悉地勾、弹、揉、捻,清亮优雅的琴音便从她的指尖流泄而出,《梅花三弄》之所以被称为“三弄”,是因为在演奏的过程中,有三次循环反复的奏法,从而体现梅花的高洁,傲霜,凌雪,而井潇潇之所以会选这支曲子,也正应了她对自己的比喻,清高孤傲,目空一切。
宾客间传出窃窃私语,大家都在诧异,为什么宋清宁还可以悠闲的倾听琴声。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宋清宁不慌不忙的举起洞箫,卡住音节,低沉优美的箫声飘了出来,应合着清亮高亢的琴音。
箫声美妙,在于它的婉转动人,由低沉慢慢转高音调,却不失本身的柔弱秀雅,和古琴合在一起格外动听。箫声紧紧追着琴声,似乎在迎合它,又似乎在紧追它,就连席间顽皮奔跑的孩童也被这两道奇妙的声音所吸引,咬着手指静静聆听。其他宾客更听得如痴如醉,大厅内外,安静的只有这余音绕梁。
井潇潇抬头看了宋清宁一眼,见她依旧一副淡然悠闲的样子,但自己背后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因为箫声紧追不舍,她已连升了好几个调,可是箫声还不肯作罢。
乍听上去,似乎是在合自己的琴音,但懂行的人都明白,她分明是在催逼自己达到不可能的音阶。她怎么可能认输?论古琴的音量,无论如何也要强过洞箫声,论技巧,她自幼习琴,就连太后都夸她是京都第一才女,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乡野丫头?于是她一再提高音阶,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终于箫声追上了琴音,陡然降了一个声调,却超过了琴音,紧紧缠住它,领着它,让它为自己唱和,这一前一后,听在众人耳朵里,清幽凄婉煞是动人。
可鲜有人知道井潇潇的艰辛,她咬着牙,幽怨的看向宋清宁,见她似乎不爱搭理自己,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陆禹,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当众出丑了。
陆禹接受到她哀求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井潇潇是有些大小姐脾气,自然不招性格耿直的宋清宁喜欢,宋清宁才会这样捉弄她。但毕竟井潇潇和自己一起长大,他也不希望一向高高在上的孔雀,突然颜面扫地。
他向宋清宁递了一个眼色,宋清宁正觉得过瘾,不经意看到陆禹的目光,突然就泄了气,他分明是让自己放过井潇潇,看来井潇潇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人啊,不想看她出丑,才会向自己发来信号。箫声突然弱了下来,转为低婉的呜咽,宋清宁没有了斗志,合着井潇潇的琴音,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一曲奏完,井潇潇觉得后背都快被汗水濡湿了,她是丞相之女,跟着父亲什么样的大场面没经历过,无论是太后寿宴,亦或是外国使臣来访,她都上台表演过,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如此惊险的。
如果不是宋清宁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真不知该如何收尾。可她真的没有办法感激宋清宁,她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难堪,就算别人听不出来,陆禹也一定能看出这当中的奥秘,和自己刚才的局促不安了。
井潇潇狠狠瞪了宋清宁一眼,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优雅的把洞箫交给丫鬟,提着衣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潇潇姑娘这一曲真是让宋某大开眼界啊,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我家宁儿要是有你万分之一的才情,那宋某可真是要烧高香了,”宋员外奉承着井潇潇,却没发现她的脸都红了,冷冰冰的根本就不想搭理自己。
井潇潇自然不知道宋员外是真的不通晓音律,他还在一个劲的责怪宋清宁,“若不是宁儿在中间捣乱,潇潇姑娘的琴声会更出彩呢。”
看自家老爹一个劲的巴结井潇潇,宋清宁真的很想告诉他,您这马屁可是拍到马腿上了。
“对不起宋员外,我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去去休息了,”井潇潇再也忍不住了,冷着脸站起身来,又对着陆禹娇嗔的说道,“陆禹,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宋清宁见状,忙说道,“你要走就一个人走好了,干嘛还要拉着别人?”她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样子,面对陆禹一下子变得像小猫一样乖巧温顺,“先生,今日可是我的及笄之礼,你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这样的情形让陆禹实在有些为难,今日对宋清宁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他早就答应了会来庆贺,但井潇潇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让她一个人回去也确实有些不合适,怪只怪他不该答应宋员外的请求的,现在让自己里外都不是人。
“清宁,”陆禹在宋清宁耳边轻轻说道,“你刚才的确有些过分了,潇潇远来是客,你不该如此戏弄她的。”
宋清宁心中委屈极了,或许她今天确实太过任性,没有顾全大局,但只要看到陆禹和井潇潇亲昵的样子,她就觉得受不了。但尽管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让出一条路。
陆禹和井潇潇走出大厅的时候,井潇潇还特意回过头,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宋清宁扮了个鬼脸。
宋清宁也不甘示弱,冲着她挥了挥拳头,目送他们消失在宋家大门外。
“好了,宁儿,回自己座位上去吧,”宋员外无知无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宋林氏从头到尾都轻拧着眉头,看着女儿今日反常的举动。
“女儿有话要和您说,”宋清宁捏紧拳头,突然下定了决心。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我现在就要说,”宋清宁目光中有着无比的坚定,“我要进京赶考。”
宋员外微微一怔,没想到女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拉下脸来,不悦的低声训斥道,“你一个女孩家进京赶什么考,就不能在家安分守己一些吗?”
“朝廷特别设立了女子科考制度,本就是激励女子读书入仕的,连国家都如此大力推崇,爹爹,你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宋清宁十分不服气,“我就是想和男人一样,看一看广阔的天地,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是个女孩,以后嫁个好人家,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何必要和男人一争天下,”宋员外气得直摇头,“为父让你念书是让你懂事事理的,可你却越念越糊涂了。”
“爹爹,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宋清宁被父亲迂腐的思想打败了,努力游说道,“我虽然是女子,但绝不会输给任何男子,不信的话,就让时间证明这一切。”
“真是胡闹!”宋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如果不是这么多双客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瞧,他真的当场就要发作了。
见这对父女吵得不可开交,宋林氏忙站出来,温柔的对宋员外说道,“我觉得若是宁儿愿意进京赶考,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反正我们也没指望她能功成名就,就当增长见闻好了,况且还有致远同行,我们也不需要担心安全的问题。”
宋清宁见终于有人帮腔,感激的握住了母亲的手,“娘亲,谢谢您。”
她知道表面上似乎是父亲霸道专制,但他其实很听母亲的话,母亲这么多年来很少有过忤逆爹爹的时候,这次同意女儿进京赶考,父亲一定会好好考虑她的建议的。
所以尽管宋员外一脸不悦,也没有立刻拒绝妻子,他原本也有意撮合女儿和林致远,如果两人结伴同行,说不定半路上能擦出什么火花来。
井潇潇从宋清宁的及笄之礼上拂袖而去,幸好陆禹答应和她一起离开,否则她真要被气疯了。宋清宁不仅不尊重她,还借着献艺的机会向她百般挑衅,差点让她下不来台。从小到大,谁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有几个人敢逼她当众出丑。“宋清宁真是你的学生吗?”井潇潇十分不满,“一点分寸和礼貌都不懂,实在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