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醒来

宋清河从迷迷糊糊中醒来, 睁眼是一片黑暗。

良久她才适应这一片黑,隐约看清屋内摆设。

“唔……这是哪里?”宋清河坐起身,脑袋还懵懵的, 只勉强认出这儿不是自己那小破屋子。

宋清河揉了揉眼睛, 皱着眉打量起四周,同时掀开被子,想下床去。

可这时听见开门声,惊得她停住动作。

“谁?”宋清河猛地抬头,声音都有些发抖,隐隐透着害怕。

“醒了?”沈洺熟悉的声音传来, 叫宋清河松了口气。

宋清河看着沈洺到桌前点上灯,叫她看清那桌面刚放上的食盒, 与一碗黑沉沉的药。

难怪方才门一开, 便那么重的药味, 原是沈洺拿进来的。

“主子病了?”宋清河眨眨眼, 下意识问。

“你瞧我像吗?”沈洺坐下的动作一顿,被她这话气笑了。

“不……不像。”宋清河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过去。

“不过来?等饭菜凉了, 再喝凉的药?”沈洺脸色一沉,催促道。

“来了, 这就来了。”宋清河小声应着, 忙穿好鞋袜过来。

等坐下来,宋清河才恍然发现, 这里不是沈洺的屋子吗?

为何她会睡在沈洺屋里?

宋清河脑中仿佛炸起烟花,整个人都傻了。

又有些脸红, 觉得睡沈洺的床是不该的。

“别多想, 你晕倒了, 我瞧着这屋近,就把你弄进来了。”沈洺瞧宋清河脸红,挑了下眉,多解释了两句。

“啊,哦,原来是这样。”宋清河愣愣的,没去细想,只点头答应。

宋清河见沈洺没再说,低着头拿出食盒中的饭菜来,埋头吃着。

好似这样不说话,不抬头,就可以忘记身旁坐着一个沈洺。

而沈洺就在一旁看着,不吃,也不说话,只看着宋清河。

他的目光如同有了实质,更像一个钩子,紧紧勾着宋清河不放,叫她如坐针毡。

这样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宋清河吃饭也吃得不痛快,速度因此渐渐变慢几分。

沈洺一直盯着宋清河瞧,如何看不出这一点。

他倒也没有沈允信那般折腾人的癖好,便移开目光,好叫宋清河清净吃顿饭。

没了那紧盯着人的目光,宋清河暗自松了口气。

压力小了不少,吃起饭来都香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沈洺看在眼里。

虽说知晓是自己的原因,但他还是忍不住想……

宋清河就那样怕他吗?

南宫只他二人,虽说他什么都没告诉宋清河,但……她为何就不能对他稍稍的,不那么恐惧呢?

沈洺胡思乱想中,宋清河已然吃完了晚膳,正端起药碗犹豫不决。

这是怕苦?

沈洺心中对宋清河的了解又多了几分,但又暗暗想,这是意料之中。

宋清河虽家中不算富裕,但不知怎的养了这副娇气模样。

怕苦,怕疼,又漂亮。

活脱脱是个富贵人家养尊处优出来的娇气小美人。

沈洺思绪如麻,面上不显。

宋清河却也没看他,只一心盯着那碗黑不溜秋的药,愁眉苦脸的。

这瞧着就很苦。

从前宋清河很害怕喝药,每回都要姐姐哄着,才肯将那黑乎乎的药喝下。

因这难喝的药,宋清河从前特别害怕生病,生怕一病起来,便要喝这难喝的东西。

至如今已是许久没喝,忽然叫她乖乖喝下,怕是怎么都做不到。

一旁的沈洺注意到她的犹豫,问:“怕苦?”

这声音,宋清河听着尾音有些上扬,竟不像沈洺会说的话。

但无论是不是沈洺会说的话,此时的宋清河可没心思去管这些。

她如今只关心这碗药能不能不喝。

若是能不喝……那就太好了。

宋清河心中暗暗想。

“不喝,不会死在这里。”沈洺见她仍是犹豫,冷冷出声。

“不……不会。”宋清河梗着脖子,大着胆子反驳。

“不会?这大冷天的,你又身子虚弱,不吃药除了死,可没什么别的结果。”沈洺又说。

“不会的……”宋清河仍是倔强地说。

“怎么不会呢。我可劝你别死,若死在南宫,你只配被草席卷了扔进乱葬岗,死了被野狗啃食尸体,连口坟都没有。”沈洺再说得严重些,说话间还看着宋清河,打量着她是如何反应。

只见宋清河哆嗦了一下,抬眸看来时,能明晃晃瞧见那眸中带了几分害怕。

而她手中的药,也在又一阵犹豫之后,仰头灌下去。

“咳咳咳!”

灌得猛了,宋清河许是被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沈洺下意识伸手,想帮她顺顺背,却在抬手之时猛然察觉不对。

他怎么会想帮宋清河,还……这般的自然。

“奴婢喝完了。”

宋清河的声音适时响起,将沈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药碗上。

沈洺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点头,站起身拿来一身斗篷,递给她,“穿着,免得冻死了。”

宋清河放下药碗,接过那斗篷,抖了抖,“哎!这料子好的,主子哪里找来的?”

沈洺别过头,“太医人好,瞧你快死了,赶紧送个斗篷来给你出入穿着。”

宋清河心中闪过怀疑,可沈洺就算出去,也不好三天两头总寻来这样好的东西,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沈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半个字吐不出来,只冷冷道:“既都好了,那回去吧。”

宋清河也不愿多留,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披上斗篷便往外跑。

沈洺看着宋清河的背影,明明人走了是好事,可却又有些不高兴了。

这宋清河,怎么对他避如蛇蝎的……

沈洺心里忍不住嘀咕,察觉不对后,又强压下心底这念头,转头去做自己的事。

隔日一早,锦衣卫指挥使司内。

顾西洲一身绯红飞鱼服,手上按着绣春刀,大步进了指挥使司内,坐下来便看公文。

可跟着进来千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可底下这些个千户,时常知道什么后,又不知该不该禀报时,总是会这样的。

顾西洲也不急,先处理手头的事情,并不催促那千户。

那千户等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开口,“顾指挥,昨夜您不当值,有个事儿,属下不知该不该禀报。”

顾西洲挑眉,心中奇怪昨夜发生了什么,竟叫这千户欲言又止成这样。

他也有些好奇,便没有阻止,只看着那千户。

千户见顾西洲没说不成,便只当是可以说,小声道:“昨儿南宫的宋清河被人下毒了。”

顾西洲猛地站起身,盯着眼前的千户,眉头皱成了麻花,“中毒?怎么回事?怎的没人来报!”

千户作出为难的模样,苦笑着,“指挥,是您上回说不许属下禀报南宫之事的。”

顾西洲被他一说,也想起这回事。

成国公夫人与他闹成那般,他也不愿叫宋清河因自己遭了难,便远离了她。

为免自己忍不住靠近,顾西洲不许手下将宋清河之事告诉自己,已是有些日子了。

难怪方才那千户欲言又止的,原是因为这个。

锦衣卫本就忙碌,时日久了,顾西洲一心扑在公务上,也是忘了这茬。

如今被这千户提起,他才想起来。

不仅想起来,脑中更不受控地浮现宋清河的身影。

顾西洲用力闭了闭眼,许久才问:“怎么回事?谁下的毒?”

千户见顾西洲没怪罪自己,松了口气,忙答道:“明面上说是谢贵妃,可瞧着皇上未曾发落她,想……该是有隐情的。”

顾西洲抬眼,心中登时有了计较,又问:“还拿了谁?”

千户说:“一中毒便拿了福泉宫的小刘子,之后还拿了谢贵妃身边的福慧。至于谢贵妃本人,留在福宁宫的刑房内,不经锦衣卫的手。”

办案这事儿,锦衣卫是行家。

阴险龌龊的事,锦衣卫也是行家。

昨夜这下毒的事儿,顾西洲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真是谢玄姝下的毒,那如今她便是没死,也该在锦衣卫诏狱。

虽说这锦衣卫诏狱一般是关大臣的,但沈允信一向爱好将人都往诏狱扔,倒是不分什么内宫外宫的。

“拿了这二人如何了?”顾西洲又问。

“小刘子就剩半口气,属下正要进宫问问,到底留还是不留。至于那福慧,自昨夜送来还未动过,也需得等皇上的意思。”千户答道。

如此听来,这幕后黑手,该是那叫福慧的宫女了。

顾西洲眸色一沉,冷笑,“我去瞧瞧。”

说完,顾西洲站起身,往诏狱方向走去。

千户跟在身后,刚要说什么,便听不远处传来动静,又隐约听见人说皇上来了。

顾西洲脚步微顿,转了方向,忙往外跑去,赶在沈允信进门时到地方,跪下请安。

“臣顾西洲叩问皇上圣躬安!”顾西洲低着头,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朕安。”沈允信瞧着心情不错,还亲自扶起顾西洲,脸上挂着笑容,“顾卿昨日不当值,可是错过一出好戏。”

“不知是什么好戏,臣竟是错过了。”顾西洲也笑,却没抬头,只接了话往下说。

沈允信偶尔就爱演这些君臣和睦的,明明与顾西洲倒也算不上多好,也并未有多拉拢他,但却要作出这副样子。

不知是给谁瞧,兴许不是给谁瞧,也兴许就是给谁瞧的。

“朕往诏狱塞了两个人,顾卿与朕去瞧瞧。”沈允信笑着,走在前头,明显是叫顾西洲跟上。

“是。”顾西洲跟着,也不多问,只等着沈允信先开口。

到了诏狱,沈允信并不往小刘子那儿去,而是目标明确的,往关押福慧的牢房走去。

顾西洲更是确信,这个福慧,也许就是对宋清河下毒的幕后凶手。

他看着沈允信在牢房前停住脚步,笑意带了几分阴森,直盯着福慧看。

福慧本胆子大着,好似有很大的自信,觉得此番定然不会死一般。

可沈允信看得久了,她忽的没底起来,神色间隐隐显露几分害怕。

“将人提到福宁宫的刑房。”沈允信最后却只丢下这话,便转身离开。

顾西洲有些惊讶,摸不准沈允信的意思,只给手下使眼色,叫他们去办。

而他自己则是跟上沈允信的步伐,一同前往福宁宫。

福宁宫,刑房内。

四周一片黑暗,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谢玄姝不知道自己究竟待了多久,也许不过一日,也许已经过了一周。

她滴水未进,也不曾有人递进来饭食。

她感到很饿很饿,锦衣玉食许多年,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冷待,又冷又饿,又惊又俱。

哪里是寻常人受得了的。

如此的煎熬,到了后来,谢玄姝甚至想,这样关着,倒还不如叫沈允信狠狠打她一顿!

可谢玄姝摸不准沈允信的意思,她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事儿。

若沈允信真觉得是她做的,那……那可就危险了。

谢玄姝指甲陷入肉里,隐隐能闻见血腥味,想是用力到那掌心沁出血来。

这时,紧闭了不知多久的门打开了。

露出外边的光亮,叫在黑暗中待了一整夜的谢玄姝忍不住缩了缩。

“玄姝,昨夜在刑房待得可好?”沈允信走进来,示意锦衣卫点上灯,目光停留在角落里发丝凌乱的谢玄姝身上。

“皇上……”谢玄姝嘴唇颤抖着,一时间更摸不准沈允信的意思。

而这时,一个狼狈的女人被推了进来,脸朝地被锦衣卫死死按在地上。

伴随着挣扎呜咽声,锦衣卫扯着那女人的头发,将人给拽了起来。

谢玄姝这才看清,那人竟是福慧!

“这……”谢玄姝想问,抬眸对上沈允信那似笑非笑的眼,却又不敢出声。

生生止住到了嘴边的话,缩了缩身子,只看着沈允信究竟要做什么。

“你很聪明,也什么都明白。”

沈允信朝福慧走去,声音没什么太大起伏,却比有起伏要更为可怕。

“你明白自己是贵妃宫里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无论你做什么,无论贵妃知不知情,都能将贵妃拖下水,所以你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给宋清河下毒。”

谢玄姝愣住,没想到沈允信竟什么都明白。

可他什么都明白,又为何要将她关入刑房呢……

“你自认了解朕,明白朕既警告了贵妃一回,那第二回 下毒,一定要了贵妃的性命。”

沈允信声音骤冷,嗤笑一声。

“可你不明白,朕最恨耍小手段之人,仗着有几分聪明,便将朕当傻子。”

沈允信话音落下,锦衣卫立即上前,唰唰几下,将福慧的指甲尽数拔了。

血溅了一地,起初福慧还惨叫着,到后来却痛得只能哑声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滑落,喉间只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谢玄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不敢看福慧的凄惨模样

可沈允信却发现了她的动作,走到她身后,从背后环住她,硬是掰着她的下巴,命令道:“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不听话的……东西,是什么下场。”

谢玄姝发着抖,不敢不去看,生怕不去看,便与福慧是同样的下场。

沈允信见谢玄姝听话,也高兴了几分,莫名想起宋清河来,想她看似是个听话的,实则是不听话的。

倒也不全是不听话,更像听不懂。

单纯,白纸一样,好叫人在上边染上自己的颜色。

沈允信舔了舔牙,心头对宋清河的渴望,又是多了几分。

顾西洲在一旁看着,虽说在锦衣卫许久,这样的刑罚不过是小打小闹。

但沈允信拿福慧来恐吓谢玄姝,还是让他生出几分惊讶来。

疯子一般,只希望再多数什么变故,不叫这疯子真对宋清河下手。

顾西洲暗暗想。

沈允信自从进刑房来,便没去注意顾西洲如何。

他只拍了拍谢玄姝的脸,笑着看向福慧,“杀了吧。”

话音落下,锦衣卫拽着福慧离开。

路上都是血,叫屋内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

她也不叫,只瞪着眼看谢玄姝,似是想说什么,却被掐住脖子不许说话。

谢玄姝看着福慧,用力闭了闭眼。

她不知道福慧会被带去哪里,她也不知道福慧会如何死。

她只知道,今日之后,自己怕是再见不到福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