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扭啊扭~

这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秦契锋出门去酒巷里打酒,在回府的路上瞧见了张乖云。

他见那人进了一家玩具铺子,几个随从拎着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

秦契锋以为对方童心未泯爱玩玩具,心下颇觉有趣,便跟过去看。

张乖云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指尖陀螺,转得正出神,身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真没想到隽安王爷都一把年纪了还爱玩小孩子玩的东西。”

张乖云停了陀螺,示意身后随从买下。他扫了一眼身旁的人,平静道:

“秦少将军。”

两个人互相称着对方的封号和职名,中间似隔着一条不存私情的楚河汉界,仿佛那晚的事就真正止于那个晚上,谁都不会提起,谁都打算忘记。

“怎么,买这么多还嫌不够?你是有多爱玩这些无聊的东西。”秦契锋拿起一个陀螺,捏在手里左瞧右瞧。

“这不是给我自己买的,”张乖云解释道,“是小七的生日要到了。”

他口中的小七是修朝的七公主张幼杏,也是皇帝最喜爱的女儿之一。事实上,因她聪慧乖巧,天真烂漫,宫里的人都很喜爱她。

虽然张乖云和她并不熟络,但过生日的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说也得尽到一份心意。

“生日。”

张乖云看着秦契锋的眉眼在刹那间皱了一下,面上闪过短暂的,幽深的痛苦,他攥了下手中的物件,而后又飞快地松开。

“你……”他本来想问什么,但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原来如此,原来是永愉公主的生日。”他问对方送礼在精又不在多,买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打算以数量取胜。

张乖云摇头,说只是多买些回去,再细细挑。

这个玩具铺子是全京城最大的一家,里面的东西来自世界各地五湖四海,可谓琳琅满目,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

张乖云拿起一只公鸡模样的玩偶,店家很热情地介绍说它会尖叫还会下蛋,十足的解压。他把那鸡凑到秦契锋耳边,摁了一下。

啊——!那只鸡发出了高亢嘹亮又惨绝人寰的叫声!

秦契锋很想打人。

张乖云摇摇头把鸡放下了,又拿起一个木雕的嘴巴大大张开的“鳄鱼头”。那“鳄鱼”的嘴巴里一排尖牙,张乖云按下其中一颗牙齿,“鳄鱼”并没有反应。他又放到秦契锋面前。

秦契锋随手按了下,然后“鳄鱼”的嘴突然闭上,瞬间咬住他的手指……

张乖云点点头把它买下。

他又拿起一个造型奇特,五颜六色还带翅膀的模型花玩具,一按开关,这朵“花”就像麻花一样扭起来,一边扭还一边发出美妙的“歌声”:“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秦契锋按住腰间短刺:“放回去。”

张乖云犹豫片刻,最终放回去了。

秦契锋转头看向随从提的包裹,略有点惶恐地问道:“所以你先前买的这些都是什么?”

对方从包裹中拿出其中几件大致给他瞧瞧。

一个阴绿色的鱼头头套,一颗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扭蛋,还有华容道、九连环这种正常画风的和……

“这是什么?”秦契锋指着其中一个益智玩具问。

“十一阶魔方。”张乖云补充道,“西洋来的货。”

秦契锋眼角跳了跳,“下官不认为永愉公主玩得懂这个玩意。”

“不好意思,”对方一本正经道,“这个是我在玩。”

秦契锋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太懂礼物这种东西,不过你好歹送点正常的吧,”他环顾四周,指着货架上那个精美的陶瓷兔子储钱罐说道,“比如那个。”

“不不,”对方拒绝道,“唯独兔子不行。”

……

“为什么兔子不行呢?”曾逢月好奇地问坐在对面一脸愁容的张叛雨。

原来今天六皇子也为了妹妹的生日礼物发着愁。他用过早膳便急急地出宫到曾府来找曾逢月当参谋。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很早之前,陛下曾带亲眷出宫游春,七公主在游春途中捡到一只受伤的兔子,结果被陛下拿去炖了。

“陛下真是冷血啊。”曾逢月不忍道。

张叛雨解释道这其实是一桩误会。因为公主的侍女晚上听到公主在说“兔子……食、食……”这样的梦话,便叫人禀报给了陛下。陛下还专门吩咐人把菜做得好吃些,好让公主开心。

结果公主被吓哭了。

“哎,可怜的七公主,”曾逢月有些心疼。

陛下自知“罪孽深重”,因此那段时间宫中只要有公主在的场合,都严禁吃兔子,而且也不准他人再提此事。

“据说后来父皇为了向小七诚挚地道歉,还向淑妃娘娘请教过女红,亲手缝了一个兔子玩偶送给她。”

曾逢月感慨着陛下原来是个女儿奴,后来话锋一转,又笑着称赞面前的人细心,这么久的事情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张叛雨摇头道非也,非是细心,而是因为太愧疚了。

“当时在场的人里面,”他悔恨道,“只有我含泪干了三大碗饭呐……”

……

“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啊。”秦契锋了然道。

张乖云点头,后又说其实不买这个兔子玩具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主要还是因为为了填补七公主受伤的心灵,宫里的人每逢她过生都会买许多兔子玩具给她,导致她现在又有了新的心理阴影……

秦契锋听着听着觉得有些无趣,也不想再陪着对方挑选这些奇葩物件,就借口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张乖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他刚才流露出的痛苦的神情,微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那一定不是错觉——他刚才,到底在克制什么?

曾逢月听完张叛雨的烦恼,向他拍拍胸脯保证到自己定然会替他挑选一份能让公主开心满意的礼物。张叛雨仿佛看见对方背后长出洁白耀眼的翅膀,神圣至极。他感激涕零地拉起对方的手,心下想着:

他是这样的好,那个反间计划干脆还是放弃吧?

……

张乖云回府以后,喊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

“阿秋,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大哥曾在秦老将军府上干过几年活计,那他有没有给你说过府里的事情?”

他问起秦契锋的过去来。

那侍女便将所听所闻详尽说了。

秦契锋六岁的时候秦老将军便去世了——死在他生日的那一天。

那一天,宫中传进战争的捷报,府上传来将军的死讯。

此后,他再也不过一个生日。

秦老将军在随陛下出征的途中为救陛下战死在边疆,他的母亲带着他回了娘家。本就托着一身病体的女人郁郁寡欢,病上加病,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陛下本想亲自抚养他长大,本已把人接到了京城,又发现这孩子全然抵触和人亲近,无奈之下又送回了娘家寄养在那。等他成了年,给他封爵赐府,领他出仕入将,也纵容他胡作非为。

可再多的补偿,也弥补不了那一份亲情的缺失。

人人都说他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可陛下心中知道,这是个心里藏着太多苦痛的孩子,他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没拘没束,无牵无挂。

张乖云仔细听着,觉得这个人就像一卷麻花,不停地扭啊~扭啊~扭啊~,扭成了——一卷巨大的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