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交叠的光阴
日已西沉,天色不早。曾逢月和张叛雨肩并着肩走在京畿的大街上。
张叛雨夸赞对方今日在翰林院的表现属实无懈可击,对方听后又羞赧起来,说多亏了他的帮忙。
“而且今天那副画,我是心里想着你才画出来的。”对方坦白道。
“哇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啊,”张叛雨一副“了不得”的表情,“这也太酷了吧……”“嗯。”曾逢月说在自己心里,张叛雨是英雄。
张叛雨整颗心都飘了起来。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两个陷入热恋的人互相看着彼此,眼底的秋波要是能流出来,估计能淹了整座京城。
他们去西街口买了一大盒点心送给铁铺的马大师做谢礼。
马大师感慨说如果年轻人都像他们这样讲武德不欺负老年人就好了,还笑着请他们喝了耗子尾汁(一种叫鼠尾草的中草药榨成的汁)。
两个人离开铁铺之后,张叛雨决定先送曾逢月回府。
天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走了一路,离曾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
曾逢月四下环顾一会儿,然后悄悄攥住张叛雨的衣袖。
张叛雨察觉到后,一把把他的手扯过来牢牢牵住,无所顾忌地接着走。
曾逢月急道周围这么多人呢,对方笑得忒痞气,呵道:“让他们看去!本皇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人看呀!”又撇头看看他,夸道:“你这么好看,他们指不定在心里羡慕都来不及呢……”
曾逢月低下头,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过了很久,嗫嚅道:“那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
曾逢月童年时期,由于丞相爱子如命又看教严格,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他那时因为性格温和,本还是很有些朋友,只不过这一切都被丞相搞砸了。
丞相每天都令侍从严加看管自己儿子的交友圈子,详细记录他和他朋友们的言行举止,甚至每个月都要开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道歉会”。
小逢月就乖乖坐在后院的椅子上,和他玩耍的小孩们一个个排成队,在仆从的注视下给他道歉。
“对不起,那天踢蹴鞠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你了。”
“没关系。”
“对不起,那天打水漂地时候石头扔你脚下害你摔跤了。”
“没关系。”
“对不起,上次五子棋连赢了你十局……”
“没关……嗯,我不想看见你……”
总之在被“道歉”之后,那些小朋友都不会再来找他玩了,他们说,没有人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玩。
小逢月看着人都散了,默默地从椅子上起来,提着一个盛满水的小木桶给墙根的那些花儿浇水。
他看着那些还是花苞的小花,自言自语道:“过了这么久还不开花,我不喜欢你们了。”
说完又瘪瘪嘴,暗自委屈道:“就像、就像你们也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
墙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小逢月猛地抬头。
墙外边传来了其他孩童的笑声。
“我喜欢你!”
那声音又清楚地响起。
小逢月转身跑去背后的柴房,费劲地搬出一架木梯子来。
期间那稚嫩又带着点嚣张的童音再次响起。
“我、喜、欢、你!”
此后就再没有了,墙外只剩下儿童嬉闹争逐的笑声。
一旁的仆人忙去接过梯子,慌张问小主人要做什么。
小逢月让人把梯子放到墙边,才刚靠稳便爬了上去,趴在墙头偷偷地瞧。
只见他家墙外的一棵大树下,几个小公子哥正抬着脚在玩斗鸡。
其中有一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进攻得最狠,却输得最快。
旁边的人笑他要是再输,就不罚他去喊那三声话,要他直接敲门去人家府上捣乱去!
小逢月听出那话里意思来,有点失落,把手枕在墙头看他们玩耍。
那个虎里虎气的小孩回过头看见他了,领着其他几人走过来,装出一副大爷模样,叉着腰问:“你是谁呀?”
对方只睁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并不说话。
那“大爷”想了想,笑着说:“我们斗鸡呢,你想不想玩?”
小逢月点点头,又皱起眉来,小声说:“可是我爹爹一定不让,他很凶很凶,你们不怕么?”
“大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让他凶去!本皇子天不怕地不怕,喂,你想玩,就跳下来,”他冲趴在墙头的人张开双臂,“我接住你。”
小逢月往下望去,看见那张乖俊的脸庞落满了阳光,那“大爷”笑得爽朗神气。
“喂,还在想什么?快下来呀,”他喊道,“别怕,我一定接住你!”
我一定接住你。
他撑住木梯,又上了两阶,正要迈脚,忽然听到下面院里的人喊道:“快去叫老爷来!快去!”
他梦中惊醒似的,看了看墙外那人,摇摇头,悻悻从木梯上下来了。
那几个孩子走远了。
小逢月垂着眉目,吸吸鼻子,叹了口气,又重新给花朵浇起水来。
他蹲在墙角,心不在焉地拿起木瓢舀水,一勺一勺浇在同一块地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些小花苞叶子上都被水浸满,他又忙着去抖叶上的水。
一挑一拨间,恍然看见那些互相掩遮的花苞之间,有一蕊浅浅的粉色。
他仔细地看,惊讶地发现那花不知何时竟已然开了。
一如他暗暗浮动的情思。
……
张叛雨听得有些呆滞。他显然对此事已没有了印象。当他听完对方的心事以后,心中只涌起无限心疼。他狠狠攥着对方的手。
“傻瓜,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不觉得无聊吗?”
曾逢月垂下眼眸,喃喃道:“我偶尔会想,要是能更早一点靠近你就好了。”
可他最知道近乡情怯的滋味。
心里藏着一个人,他时常觉得寂寞,但又觉得只要心里装着他,一想起来,连寂寞的光阴里也发出一丝苦涩的甜味来。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曾府门口,看着府门西侧的那棵大树,心里想起儿时的事,都很感慨。树还是那棵树,所幸人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张叛雨送人进了府,自己慢慢走到墙外面,看着墙头的砖瓦,模糊间记忆中现出一个孩童趴在墙头往下看的身影,与曾逢月现在的模样渐渐重叠起来。
他靠在墙边叹气。
“叛雨!”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张叛雨错愕地抬头,看见曾逢月趴在墙头冲他笑。
那早已模糊零散的记忆突然风一样地飘了回来,停留在此刻的岁月间,缘分的红线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紧紧缠绕住了彼此,来不及细想,也不愿解脱。
一切的情思都在无言里。
下来。我接住你。
曾逢月扶着梯子往上踏了一步,撑着墙头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墙下的青年本能地伸出手臂,将人稳稳地接住。
接住了那一刻流转的光阴,也接住了那一朵一触即开的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