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想念 ◇

◎偷偷哭过◎

谢青绾皱着鼻尖挣开他的手, 像是犯错了一样往他怀里藏,嗓音微弱下去,却很笃定:“会惹人烦的。”

她没能挣脱那只手。

顾宴容已掐着她下颌抬起脸来,看到她乱颤不止的睫羽。

他仿佛是情绪很淡的, 压低眉眼时近乎透出狠戾与凉薄来:“有人这么教绾绾了?”

谢青绾眼睛扑闪, 因被钳制着只能很小幅度地摇一摇头。

又被他问:“绾绾自己这么觉得?”

这回眼睫耷拉下去, 抿着唇瓣鼻音很重地唔了一声。

那只手沿着她下颌线不轻不重地描摹,顾宴容温热地呼吸洒落下来, 嗓音里情绪沉沉:“看着我。”

谢青绾不受控制地抬起眼来,紧张得吸气间都有细细微颤。

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贴在了顾宴容怀中, 肩膀单薄的战栗自然也瞒不过他。

顾宴容护在她后腰的掌心重重按下去, 迫使她再无力支撑, 将全身重量都落在他怀中。

嗓音仍旧很淡:“我哪里厌烦绾绾了, 嗯?”

谢青绾呆住, 听他接续道:“绾绾怎么不来问我?”

顾宴容手上力道一向算不得温柔,钳在她下颌时虽不至于弄伤, 却也不予她半分退避和脱逃的余地。

他语速放缓,条理分明:“绾绾没有问过我, 便要对我宣判么?”

谢青绾呼吸渐急起来, 慌神时嗓音不自觉带着很轻的气声:“不是的。”

她揪着男人衣袖, 攀上那只钳在她下颌的手,眼底轻易泛起水花来,欲泣时琼鼻皱起:“不是这样的。”

嗓音里带着潮和细颤。

她努力扒开那只掐她下颌的手,如愿埋在他怀抱间:“我只是怕……”

广袖中有细嫩的手指摸索过来牵住他的尾指, 很轻地摇晃:“对不起。”

支起的窗棂之间有裹挟着雨雾的凉风悄然逸散。

谢青绾才褪了斗篷, 被这样的寒气吹得微微一凛。

顾宴容终于环抱上来, 玄袍广袖近乎严丝合缝地将她吞没。

他全不费力地抱着人站起, 转身将她妥当地放回美人榻中。

下一瞬,尚带着余温与他一贯清凛气息的宽大外袍劈头盖脸笼罩下来。

谢青绾顶着这件长袍,手脚并用地扒拉半晌踩终勉强露出一张脸来。

顾宴容已合拢了窗棂,立在窗边回首望过来。

旁侧侍候的宫人们早在他踏入殿中时便被一并遣退。

谢青绾松松垮垮披着他的外袍,仰头目视他缓缓走近,满脸犯错后的诚恳与乖觉。

藏着点惴惴不安。

顾宴容立在她身前,抬手轻抚她乌浓的鬓发,长指一捻拢住她身上宽大的外袍。

他眉眼极浓,惯居高位的威慑感总在不经意的垂眸间随目光一起扫来。

谢青绾不知缘何一开始便并不太过于怵他。

“绾绾。”

美人榻松软的云垫陷下去一些。

顾宴容坐在了她身旁。

他似乎果真从诸多繁冗杂事间抽身出来,同她一起闲散地靠在软榻中间,听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连同木叶间凝水坠露的簌簌声。

谢青绾却隐约晓得小皇帝这一桩事大抵很要一番周折,他将此刻空出来,便要旁的时间来补。

埋在男人玄袍间,被他淡却不容忽视地气息重重裹挟,谢青绾悄无声息地朝他挪近一些,攥着他束起的袖口道:“殿下去忙罢。”

顾宴容垂眸凝视她,不言其他,只缓缓问道:“我不在时,绾绾一个人在府中都做些甚么?”

谢青绾便从成堆的软枕间坐正,低着眉眼认真数弄手指:“骤雨不歇,我只能待在含辉堂中,睡觉,看雨,听芸杏念书。”

她嗓音清澈又明亮,低眉叙说时透出雨雾薄兰一样的幽静感来,遥遥蒙着似真非真的眼火气。

顾宴容从她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很轻易地拼凑出她生活的一角。

大约是抱着软枕在床边听雨发呆,暴雨之下寒气重袭,她大约复又披起了平素最喜的小绒毯,在矮矮的一张美人榻上听着雨,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她安置得颇早,常是等不到他便已经只撑不住地睡过去,迷迷糊糊感知到他回来,便循着热源蹭过去。

“还有么。”

谢青绾数弄手指的动作一顿,仰起脸来,被他拿屈起的食指勾了勾下颌的软肉。

他身形颀长,同她比肩而坐时也如同冷峻缄默的一座寒山,要俯身而下才可堪堪与她平视。

谢青绾努力回想:“除却睡觉、看雨、听芸杏念书,还有……”

其实嫁入摄政王府后,出门的机会算得上许多。

只是连日来急风骤雨不歇,连二姐姐亦只能趁着稍稍雨霁时匆匆来探望,又匆匆离去。

她闲在府中,倒和未出阁时养在深闺中没甚么分别。

谢青绾抿着唇瓣琢磨了半晌,到底没能再想出旁的来。

她摇一摇头,含露的双眼倒映出她卷长的眼睫:“好像……没有了。”

擦在她下颌的大手温热如那座烘着她外衣的熏炉,一同落下的目光却仿佛挟风带雪。

顾宴容凝视她幽婉又安静的容色,低低唤她绾绾,问她:“露央湖尚广,修一栋画舫给绾绾解闷,好么。”

口吻轻淡。

谢青绾听得怔然。

阑阳城依山傍水,长淮广阔蜿蜒穿城而过,淮岸边常有画舫明火笙歌,靡丽不休。

这些画栋石舫常临江岸淮口而建,以石料堆筑为船体,像是一座临驾水上的园林蜃景。

阑阳城最为盛大的云梦淮画舫,有楼阁重重与瑰丽殿堂。

华灯初上时,光火接连数里缀连成天上银河一样熠熠不灭的星河,笙歌曼舞昼夜不休。

倘若在王府中起了这样一栋画舫,大约朝中言官听了要头昏气绝。

谢青绾握住他把玩她下颌的手,看到他如常的神色。

并非玩笑,这位摄政王是真真切切动了这样的念头。

她有些苦恼道:“会很吵的罢?”

顾宴容指尖捻着她耳垂:“无论歌舞还是戏文,全凭绾绾的喜好,倘若吵了绾绾,再换一拨人便是。”

“人太多了,总会吵的。”谢青绾捧腮望着他,“我更不想殿下因此惹来不好的声音。”

顾宴容捻着她耳垂的指尖松开,朝她递来一只手。

谢青绾于是紧巴巴地往他身侧挪了挪,再挪一挪,被他带着几分不耐拖拽过来。

那件属于男人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格外松垮,衣摆余出长长的一截,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处。

他拨开谢青绾紧拢的前襟,手探上来,惹得她挣动间逸散出幽香和一点细碎声响。

手上恶劣得过分,语气却散漫又慵懒:“他们不敢。”

是指朝中那群言官。

谢青绾安静下来,紧攥着他身侧的衣料,磕磕绊绊才凑出一句话:“那……也不行。”

她努力仰起脸,目光羞怯却认真地望向他,像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微微张开唇:“殿下。”

“其实除了睡觉、看雨、听芸杏念书,这几日来还有一件事。”

顾宴容耐心而专注地凝视她,很淡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青绾凑到他耳畔,悄悄告诉他:“还有,每天都很想殿下。”

她历历数来:“想着殿下在宫里同谁一起用膳,是在查案还是理政,累不累,皇宫好远,今夜也会回来么……”

“想着,我想殿下时,殿下会否有所感知,是不是偶然也会想我。”

她絮絮软软地说完,挪开一点距离不安地望着他。

顾宴容眼睫始终垂着,拇指抿过她眼睫。

谢青绾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听到他嗓音轻然擦过:“偷偷哭过?”

谢青绾目光躲闪地别开眼去。

她多数时候琢磨不出他的情绪与用意,他却仿佛一眼看得透她。

顾宴容却没有轻描淡写地说她“没出息”亦或是“呆傻”之云,只是补偿一样抚揉着她眼尾。

绵绵密密的吻落在眉心、鼻尖乃至整张脸上:“绾绾。”

谢青绾于是知道了答案。

午时并未在临山殿中传膳。

顾宴容牵着她出门,撑起一柄竹伞不疾不徐地往玉珍房而去。

那是皇帝用膳的地方。

谢青绾自那日汤泉行宫之后,第二回 见到了这位不过将将十岁的小皇帝。

他似乎消减了许多,脸上遮盖那只眇目的金面都显得松宽了些。

见顾宴容牵着她来,起身迎道:“皇叔。”

再侧眸同谢青绾对视:“皇婶。”

谢青绾忙福身还礼,又担心言多必失,未敢细问他的情况。

小皇帝见她只问了金安,似乎心底松快一些,紧绷的神情几不可察地放缓下来。

午膳倒还算合她的心意。

饭罢小皇帝似乎还有话要说,在内侍的搀扶下先行回了理政殿。

顾宴容从侍女手中接过拿热水浸透的巾帕,细致地替她擦过唇瓣,又换一条巾帕来揩净她的十指。

哄人一样:“此处接邻御花园,让魏德忠引绾绾去玩,晚些时候我亲自去接。”

周遭宫人听得愈发将头埋下去,谢青绾有些窘迫地将他推开一些,嗓音嗫嚅:“知,知道了。”

往常皇宫设宴常在临华殿中,殿外奇花异植无所不有,这座御花园却教临华殿更瑰丽许多。

魏德忠是小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照理该在小皇帝身边寸步不离地伺候。

这引她游园的差事,无论如何不该落在这位他手上。

有甚么事,连魏德忠都要支开。

谢青绾不习惯生人触碰,在他抬手来扶时道:“辛苦魏公公,只是我平素不习惯旁人搀扶,公公不必多劳。”

魏德忠圆滑地赔笑道:“呦,是老奴思虑不周了。”

谢青绾温和含笑:“魏公公过谦,不若同我讲一讲这御花园可有甚么好玩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