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刺杀

赵究的南巡, 像一把利刃插入了江南官场的心脏,撕开了表面的繁花着锦,底下血淋淋的贪腐欺压就显露出狰狞来。

菜市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 别说是看贪官污吏斩首这么大的事,就是看一眼当今的皇帝, 回去都够吹好几辈子了。

监斩台上,申敛手中历数罪状的文书展开有上百折,直垂到地上了堆了起来都还没有念完。

随着平稳有力的声线, 一桩桩耸人听闻的案子暴露在阳光之下, 从早上起就不住喊冤的官员逐渐变得鸦雀无声。

原本看热闹的百姓听着,面色也慢慢变了。

听懂了的迫切和身旁人解释这些官员的恶事,一传十,十传百,再愚昧的老百姓明白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这些大官都已经穿金戴银、敲锣开道、骑上高头大马了, 这样的好日子竟然还不满足,敛财作恶到如此地步,致使那么多百姓穷困潦倒、家破人亡。

百姓顿时群情涌动, 激愤地将手里能摸到的烂菜叶子往贪官污吏脸上扔。

赵究坐在主审的位置上,极富耐心地等着申敛念完, 看那些恍如水入沸油的百姓, 在砸中贪官时发出一阵欢呼。

两旁侍立的官员从早上站到现在早已是脸色煞白, 他们不似申敛是个习武之人, 养尊处优又老迈,哪里扛得住,

即便两股战战, 也咬紧牙不敢出声, 只是在凉爽的秋末里, 额间的汗水就没干过。

陛下一身常服眼波不兴,却带着无边的威势,让人忍不住跪下自首。

官兵几乎拦不住往前冲的百姓,里边也不知道夹了多少猫腻,赵究稳坐钓鱼台,同样对官员们的异样视而不见。

屏风背后则坐着沈观鱼等人。

她今日没有带吉祥过来,本想在旁边的茶楼看着,却被赵究安排到了监斩台后,屏风挡得密不透风,她只能听到,却什么也看不到。

听着申敛细数的案子,这绝不是南巡这一阵能查完的,看到赵究早盯上了江南,不过这几年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现在才腾出了手。

白徽谋反失败,但白家在江南盘踞多年,定有不少朋党,不管是治贪还是清除杂草,南巡都十分有必要。

这一刀斩下去,官场重组,江南能得十几年的吏治清明就不错了,治贪是个太复杂的事,沈观鱼懂的也不多,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在沈钧当年时常在书房叹气的时候,就已经懂了。

申敛手上这份文书记载的只怕是均窥一斑,到这个程度才问斩,赵究的筛子已经放得很大,但那些漏网之鱼,应是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水至清则无鱼,沈观鱼相信赵究比自己心中有数,真杀光了,会起乱子。

随着申敛念完,赵究站起了身,令箭往地上一掷,“斩。”

一声落,瓢泼鲜血溅起,人头滚了一地。

褐色的土地被慢慢扩大的血色替代,血腥味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好看着,想一想,他们的黄泉路是怎么走过去的。”赵究对观斩的官员说完,转身离开了。

皇帝一走,有支撑不住的,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见赵究绕进来,沈观鱼一言不发,被他带离了刑场。

“要是在茶楼上看,待会你只怕吃不下饭了。”到了没人的马车上,赵究主动过来抱着她,在人前那股冰冷压迫的气势散去,笑得温柔和煦,若是被那些官员看到,只怕以为皇帝换了人。

沈观鱼抬手防备他靠近,说道:“陛下一下子杀空了,江南这么多事谁来做?”

赵究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和她谈论国事来:“自然是那些被压在底下许久的伥鬼,都是极有才能的人。”

沈观鱼皱起了眉:“心术不正之徒陛下也要用?”

“桌子腿还没来,暂时垫着罢了,况且他们以为自己能取而代之,这段时日做事必定十分尽心。”

死了这么多官员自然要补上,在南巡之前就定好的名单,虽有几个查出贪腐,但稍加调整也就好了,况且去年科考有几个好苗子,赵究特意留着,就是要拿来填塞江南的。

那些侥幸逃脱的,也要割下一大块肉不可。

听他这么说,沈观鱼就知道他心里早有了章程,便安静了下来。

赵究撩眼看向她,“你妄议朝政,朕得治你个什么罪好呢?”他轻声吓唬道。

沈观鱼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关心苏州的事,适才言语确实僭越了,只因从前和赵究说话一向没个忌讳,这才犯了错。

见她面色当真如临大敌,赵究笑了起来,猝不及防把人抱到了腿上去,

“真怕了?怕什么,你欺君的话说得还少吗?想说就说,我爱听着呢。”

“不说了,放我下来,”沈观鱼向撕下赵究黏在她腰上的手,“等陛下不爱听的时候,我的脑袋也没了。”

“若我不爱听了,从前那些就够治罪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你痛快说出来就是。”

赵究说歪理开解她,不依不饶地在她耳下细腻的那块肌肤上温柔地亲吻着。

沈观鱼推得开他第一次,可推不开第二次,最后衣领都散开了,被啃出了许多绛色的印子。

“咱们去一趟海晏公祠好不好?”赵究笑得招摇漂亮。

沈观鱼在他下颌线上狠狠咬了一口,拢着衣裳凶巴巴说道:“明日吧,带着吉祥一起去。”

“明日再去一次,听闻海晏公祠那边有一个好吃的卤煮摊子,你想不想吃?”

被赵究揉着手心,沈观鱼点了点头。

二人一道在海晏公祠堂的牌坊前下了马车,今日苏州几乎有空的都去看斩首了,这边少有行人。

赵究说道:“我想起当年你上公堂当状师的时候,也是这般盛况。”

“哪有,”沈观鱼不好意思起来,问道:“那时候你来看了?”

“自然,你说得很好。”

不知为什么,得了赵究这一句夸赞,当时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又回来了。

她偏谦虚起来:“还是多亏了你,当时我回家还被罚了呢。”

赵究猝不及防跟了一句:“打那时起,就知你是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你可以不说这一句!”

他俩正好走进祠堂,沈观鱼冷不丁说这一句,把迎上来的居士吓了一跳。

她见状忙行礼:“居士勿怪。”

那居士头发花白,年纪颇大了,看出是两个年轻人在拌嘴,摆手道:“无妨,可需老儿为二位说一说这海晏公的事迹?”

沈观鱼见祠堂内匾额桌案一尘不染,两旁栽着花草,中间还有个小池,金鱼儿在里头游动,一看就是被用心照看着。

点头道:“那就劳烦老人家了。”

老居士笑笑,带着他们在祠堂中转了一转,将这苏州青天的断案奇事娓娓道来。

说了许久,沈观鱼问道:“听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是苏州人,为何对海晏公的事如此清楚?”

“娘子好耳力,我本是太原一个小观居士,得皇后娘娘庇佑,才保住了一条命,为报答娘娘恩德,听闻这里是娘娘父亲的祠堂,老头子就过来了。”

“皇后娘娘的恩德?”沈观鱼有些疑惑,转头带着疑问看向赵究。

“是啊!三年前大雪,若不是皇后娘娘梦中昭示,陛下勤令人来各村帮忙加固屋子,老头子的小道观就要全塌了,当时老头子也要压死在里头,

后来听闻娘娘又献策平了粮价,让百姓不为吃饭发愁,更是在城门施粥送衣,请大夫给冻伤的老头我治病,我才熬过了那年的大雪,好了之后我就南下来,为皇后娘娘守着这个祠堂了。”

“原来如此……”沈观鱼有些尴尬,“老人家说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这些是请您喝茶的。”

她将银子递给老居士,他却摆手:“朝廷有给祠堂拨银子,老头是吃得上饭的,我守在这是为了报恩,更喜欢和人说那些故事。”

“就当我们跟您买几炷香吧。”

沈观鱼再三请老居士收下,他才终于是千恩万谢地受了。

沈观鱼拉着赵究转身离去,面红耳赤地问道:“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

她莫名其妙领了这个贤名,心里不是滋味。

赵究将手握紧了些,“当初你怕天下人谩骂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么做,现在大家都夸你了,有没有开心点?”

沈观鱼眼睛瞥向一边:“夸得我心虚。”

再给沈钧上了三炷香,沈观鱼就跟赵究到了他说的那个摊子。

两人衣着不显,但身后跟着护卫,摊子老板以为这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出门。

赵究说道:“给我和夫人两份卤煮。”

说罢牵着沈观鱼坐下:“我记得当年你说过想吃这个,但是阿娘不让你吃,后来没有了阻止你的阿娘,你也没想起过来吃一次。”

“我何时说的?”沈观鱼竟想不起来了。

“坟场的时候。”

“大概是没人拘着,也就不会去想了吧。”

赵究听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吃完了卤煮,赵究将她送回沈家旧宅,有些依依不舍的,但其实他住的并不远,就在旁边的别庄上。

当夜就出了事,几声高喊和有些兵荒马乱的声音吵醒了沈观鱼。

“阿娘,怎么了?”吉祥揉着眼睛起来,又趴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夏昀闯进来说道:“阿姐,出事了,咱们得赶紧走,陛下的暗卫在外边等着了。”

听着语气十分焦急,沈观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起身披上斗篷,再将衣服给吉祥一裹,快步往外面走去。

外头夜风很大,带着大火焚烧木材的声音,远远还能看到冲天的火光,正是赵究下榻的别庄的方向。

被夏昀拉着往反方向去,那些暗卫也护送着她们,沈观鱼的语气焦急起来:“究竟出什么事了?”

“大概是渭南王派人刺杀陛下,有苏州的官员里应外合,那边很危险,陛下让暗卫过来护送。”

她蓦地站住了脚:“既然是来刺杀他的,让这些暗卫都回去护着他啊……”

话未说完夏昀就将她劈晕了,现在不是拉扯的时候,他们必须远远离开,确保皇后母女安全无虞。

等在醒过来的时候,沈观鱼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地方,屋顶缺少瓦片的地方照进如练的月华,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光源。

看到沈观鱼动了动,夏昀小声说道:“嘘——吉祥还在睡着。”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摸摸吉祥的脸,急问:“外头是什么情况了?”

“不知道,阿姐你好好休息吧,暗卫在外头守着,要是有人杀来咱们能跑掉的。”

沈观鱼问的根本不是这个:“让他们回去,到陛下身边去!”

夏昀说道:“渭南王会来刺杀,不可能没去延山查过皇后诞下的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知道了那是个骗局,陛下若是出事,这大靖只能落到他的手里,他必要斩草除根,阿姐你一样危险。”

沈观鱼断然说道:“他不会有事!”

“我知道,我想说的是,在天下人眼里,你和陛下是一体的,渭南王能出手,只怕是摸到了你的下落,你和吉祥一样可能有危险。”

闻言,沈观鱼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抱膝坐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出去找暗卫:“可有陛下的消息?”

“还未有消息,皇后娘娘且安坐吧。”是女子的声音。

“晋小姐?”沈观鱼认出了她,“陛下那边多少人留守,够吗?”

女暗卫说道:“我等只是被派来保护娘娘,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观鱼越问心里越没底,这种时候,多一点人手才多一分胜算,偏赵究还要分人护着她们。

她想让人全都回去,可吉祥却不能不顾,左右为难下,更不可能做得下。

女暗卫见娘娘迟迟不动,正准备劝,忽见外头炸响了一朵烟花。

“那烟花是什么意思?”

“没事,娘娘回去吧。”

怎么可能没事,没事炸什么烟花,是什么事她不能知道?

沈观鱼心里真真正正地升起了恐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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