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可怜

乍然相逢, 赵究一句话没说,先挨了沈观鱼一巴掌,不知该气该笑。

听了吉祥的话, 沈观鱼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尴尬地将手背在后面, 咬着嘴唇。

为娘时的坚韧稳重全然褪去了,面对爱人时的踟蹰不定和尴尬心情侵占了心底,她想赔礼却张不开嘴。

但吉祥还在哭, 沈观鱼还是选择先靠了过来, 把哇哇大哭的吉祥抱到怀里去。

其间不免手臂挨蹭,赵究身上的气息清冷,似花瓣上凝结的寒霜,沈观鱼想把这气息赶远。

然后他就任她把吉祥抱走了,低垂的眼睛里星辰黯淡。

沈观鱼偷看了一眼, 退开说道:“方才冒犯了陛下,求陛下恕罪。”

脚腕钻心的疼,她跪不下来, 也抱不了吉祥太久,只好将女儿放在地上, 躬身轻声安抚她。

“玉顶儿, 当初剜我心的是你……”

沈观鱼蓦地听见这句, 仰头望向他。

柳树的阴影下只能看见那半张清隽的脸, 指痕清晰,声音里藏了隐忍多年的酸楚无措。

赵究闭了闭眼, 舌尖抵住痛麻的半张脸, “三年未见, 打我的也是你。”

一句话成功把人整内疚了, 沈观鱼哑了片刻,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对不起。”

可她心里也委屈,若不是他玩弄那些小伎俩,她又怎么会误会。

一脸伤怀的男人大度地摇了摇头:“无碍,你也是着急女儿才会这样。”

说完眉间愁意却未减半分,本就是矜贵出尘的脸,这般失意憔悴的样子如何不教人心疼。

她张了张嘴,告诫自己不能心软,强撑着质问道:“所谓的晋家都是陛下搞的小动作吧,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怕见我,从前我亦有错,贸然出现只会让你不开心,可我多想见见你,还有吉祥,女儿这么大了我都没照顾过,一想起来就难受,只好出此下策。”

这么卑微的一个答案把沈观鱼强撑的纸老虎模样又戳散了。

三年过去,赵究的反应实在大出沈观鱼意料,凶他竟然沈观鱼有些过意不去。

她当时怀着孕离开,也算把他盼望的孩子带走了,换作赵究将吉祥带离她身边,沈观鱼只怕要疯。

可沈观鱼更不想顺着他,跟他回京城。

现在不知该拿什么面目应对赵究的她,只差落荒而逃了。

吉祥抽噎着已经不哭了,见到“晋小姐”和阿娘在说奇奇怪怪的话,扯扯阿娘的衣裳说道:“阿娘,他不是晋小姐,那他是谁?”

赵究率先答了:“吉祥,我是你爹爹。”

吉祥大大的猫眼里又汪了一泡眼泪:“可你都没有和阿娘在一起……”

沈观鱼慌了,不敢让他们再说话,将吉祥拉到身后,说道:“吉祥,咱们回去找舅舅吧。”

说罢匆匆转身要离开,就见丛云抓住了夏昀正往这边走。

丛云见到沈观鱼,恭敬地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沈观鱼见夏昀被抓,忍不住害怕,忙转头说:“陛下为何要抓他?”

那惊恐的表情是真的怕赵究把人杀了。

却是丛云先说了话:“陛下,臣在去找皇后娘娘时,撞见夏昀正在杀人,那几具尸首已经被衙门的人带回去了。”

杀人?

沈观鱼立刻想到那几个登徒子,夏昀真的把他们给杀了?

面对她问询的眼神,夏昀垂眸避开了,他本可以瞒住的,偏遇到了丛云……

见此情景,沈观鱼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夏昀真的下了这么重的手。

“陛下,此事也怪我……”

丛云接着说道:“国有国法,夏昀在暗巷中杀了人,论理该交由衙门审问,但他又是宫中逃奴,依照宫规是要打死,此人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沈观鱼刚开口就被堵了个结实,她爹生气前一生秉公执法,自己实在说不出请恕夏昀无罪的话,但这事她也有责任。

“那几人将我们堵到暗巷之中,夏昀只是下手重了些,求陛下……”

赵究大步上前,将沈观鱼要跪下的动作止住。

夏昀往前冲了一下,被丛云按得死死的,吉祥心疼舅舅,小步跑过去扒丛云的手。

“坏蛋放开我舅舅!”

小公主骂他坏蛋也就罢了,丛云是赵究的人,怕小公主连陛下也讨厌了,他只好放了手。

一松手吉祥就扑到了夏昀的怀里去。

将沈观鱼和吉祥母子着急在意夏昀的反应看在眼里,赵究杀人的眼神几要藏不住,扶她的手却轻柔,沈观鱼一挣就挣来了。

就算再是厌恶这个带走沈观鱼三年的太监,赵究现在也能装作无事一般,让夏昀继续蹦跶。

“那几个人敢这般行事,平日里欺男霸女之事只怕做得不少,何况冒犯皇后更是大罪,夏昀忠心又有何错,至于逃宫,皇后你觉得呢?”

温柔的声线在夜里似一线清雅萧声,半点不见生气。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赵究,装也要装得能容下沉观鱼身边的人。

话抛回给沈观鱼,她要名正言顺护着夏昀,就得认下皇后这个身份。

没想到沈观鱼破罐子破摔:“我也是逃宫之人,陛下要罚就一起罚吧。”

听此言语赵究却笑了,一笑若春光明媚,沈观鱼就是吃准了自己不会拿惹她难过。

“夏昀都跟了你三年,我怎么舍得伤你的心,算了吧,都算了。”

那笑容简直像在揶揄她,沈观鱼耳朵都烧起来了。

“谢陛下隆恩,若无别事,民女先行告退了。”她再次要告辞。

“有事,我被打的脸可疼,”赵究拉住她的手,声音可怜,“而且今日是中秋,我也想和妻儿团聚一次。”

沈观鱼被握着手腕,慌了,“陛下,还请不要如此……”

她一再拒绝,赵究早该生气了,但他决意彻底改掉对她的行事作风,一味跟她装可怜,就是要她招架不住,

“我救了吉祥,玉顶儿,你不谢谢倒罢了,还打我……”

“这也是你女儿。”沈观鱼脱口而出,才知道莽撞。

“你也知道她是我女儿,我如今心上只有你们母女两个,你却舍得留下我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同妻离子散又有甚差别?”

沈观鱼听到这句,心里一疼,她确实把赵究推回了孤家寡人的境地。

可他是皇帝,要妻要子,自是不用张口就能有的,却甘愿忍受孤寂,一门心思找她们,沈观鱼心情复杂。

夏昀看着他们二人掰扯,始终没说一个字。

“舅舅,他真的是吉祥爹爹吗?”吉祥只听懂了一点点。

丛云在旁边也听见这句,盯着夏昀,要是他乱说话就不客气了。

“是,他是吉祥的爹爹。”夏昀说道。

“那他为什么不要吉祥和阿娘呢?”

夏昀来不及回答,沈观鱼已经答应赵究了。

他要在这个日子里和三年未见的女儿团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拒绝。

示弱初见成效,赵究终于找到了破题的法门,更加缜密地思考起要怎么让沈观鱼回心转意。

一叶乌篷船飘来,沈观鱼忍着脚疼正要挪动步子,忽然身子一轻,那清冷气息萦绕而来,回头差点碰到赵究高挺的鼻子。

沈观鱼挣扎道:“放我下来。”

赵究低声说:“脚伤了还跑了这么远找女儿,当我看不出吗?”

一声清脆的童音传来:“阿娘这么大也要抱,羞羞。”

吉祥不知道沈观鱼伤了脚,一句话让她更不自在,赵究怀里跟长了针似的。

夏昀忙打断她:“阿娘为了来找吉祥脚受伤了,吉祥不许胡说。”

听到这句,吉祥又扁了嘴,伸着手要去找阿娘。

可阿娘已经被抱着上了船,她不住地喊阿娘。

沈观鱼回头,从赵究的肩头看向吉祥,“女儿在喊我,让我下来。”

“你再走这脚就要不得了,再多个女儿又不是抱不动。”说完作势往回走。

“不了不了,直接登船吧。”赵究要是把娘俩抱着更让她尴尬。

被她扯着衣襟,赵究直接抱着她进了船篷里。

夏昀走上了船,在船头就止住了步子,吉祥看不懂,自顾自就跑进了船篷里,扑向娘亲。

丛云呈了药油就出去了,船尾的船夫摇动了桨。

赵究脱了她的鞋袜,被微凉的手捏着脚踝,熟悉又陌生。

“现在别闹。”他握紧沈观鱼想缩回去的脚。

药油在他有力的按揉下慢慢在脚踝上发热,看着他专注的脸,沈观鱼的脸也在热。

她从不否认自己喜欢赵究,只喜欢过他。

不过有吉祥在一边,氛围总算没有太怪异。

吉祥一晚上都眼泪汪汪的,但还是鼓着腮给阿娘吹气。

“阿娘,还痛不痛?”

沈观鱼心里熨帖,说道:“阿娘不痛了。”

“吉祥真孝顺。”赵究拿没有药油的手摸摸她的脑瓜。

谁料吉祥奋力推他:“不要吉祥和阿娘的坏爹爹!”

沈观鱼皱眉:“阿吉,爹爹没有不要我们。”

见她着急帮自己解释,赵究跟和了蜜一样,心里甜得很,漂亮的眼睛映着防风灯笼的一点火光,亮得不像话。

“看我做什么,别看我。”沈观鱼对皇帝颐指气使起来。

她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他笑什么!

赵究又替她穿好了鞋袜,正好乌篷船靠上了一艘高敞的画舫,船板搭上了画舫的甲板。

这回没等沈观鱼拒绝,赵究一手一个,把娘俩抱了起来,船板都不踩,直接落到了画舫上。

吉祥惊呼了一声,对自己的新爹爹新奇不已。

“爹爹再来一次!”

沈观鱼按住她:“阿吉不许闹!”

家宴就安排在画舫中,赵究甚至让夏昀入了座,席间吉祥的话最多,都是朝赵究问的。

她见过别人的爹爹,现在自己也有爹爹了,跟才捡了好东西似的,赖着不撒手。

赵究着意要哄女儿,要留住女人的心就要留住她孩子的心,他已深谙此道。

见吉祥这么亲近他,沈观鱼果然怀疑起来,自己让吉祥打小没有爹爹陪在身边,会不会是错的。

吉祥今晚被拍花子吓怕了,哭也很累人,和爹爹闹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打瞌睡。

“夏昀,带她进房里去睡吧。”赵究说道。

夏昀依言抱走了吉祥。

席间只剩了他们二人,沈观鱼想找借口离开。

赵究喝了一杯酒,说道:“这是我三年来最好的中秋。”

她无数次想过,若是被赵究逮到了,她和夏昀该面对的是怎样的雷霆震怒,夏昀怕是要被扒皮抽骨不可。

可现在什么也没发生,赵究好似怕她生气一般,做事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针尖对麦芒的场面没有出现,赵究柔软又可怜,她倒像拐走孩子留下寡夫守空闺的恶妇。

“你为何不生气?”沈观鱼仰头,天边是一轮满月。

赵究只看她侧脸,说道:“气过的,可再怎么生气还是想你,索性不气了,只要你肯回来,咱们好好过,还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做什么呢?

那时你再难过总不肯同我说,我也气你为何什么真心话都不肯同我说,但其实你要什么,很早就说了,我还是一意孤行赶走了扶秋析春,没这三年教训,我什么都不会懂。”

沈观鱼安静了下来,低头看船漾起波纹,月光在湖上跃动起来,赵究的话在脑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说。

她看了不知多久,赵究肩头一沉,就知道她是睡着了。

用斗篷将她包好,赵究稳当地把她抱起走进了船舱,放在**,吉祥已经在里边睡得香甜。

就着昏暗的烛火,赵究望着妻儿,看了大半夜也舍不得走。

之后赵究没有烦扰他们,但沈观鱼和夏昀也没了大吃螃蟹的心思,草草结束了旅程。

回临安的一路,夏昀和沈观鱼都沉默得很,每每想说了什么,又挪开了视线。

“阿树,不然你先寻个安全的去处?”

“陛下不会杀我,阿姐,就这点日子了,让我陪着你和吉祥吧。”

沈观鱼握住他的手:“我不想去京城,我和吉祥更不会丢下你。”

“我知道。”夏昀笑了笑,下马车卸行李去了。

等忙完了,沈观鱼转身要把门关上,就见赵究竟站在了门外。

“我能进去吗?”那双寒星溅水的眸子里藏着期盼。

沈观鱼默默抠上了门闩,想到和夏昀说的话,脸冷了下来:“陛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赵究觉察到了,只怕是抵挡他带她们回去,便说道:

“玉顶儿,你一走就是三年,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衣裳我舍不得穿,酸菜也舍不得吃,南巡就要结束了,能……再做一些,让我带回去留个念想吗?”

他当然是想把妻女都带回去,但现在她只怕抗拒得很,只能一步一步来,磨到媳妇心甘情愿跟自己走为止。

沈观鱼没承想他不是雷厉风行地把自己一家掳回京城,只是可怜巴巴地问她要点东西。

沈观鱼迟疑地问:“你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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