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入骨血

深秋天寒, 飞檐翘角笼在细雨中,朦胧一片烟雨。

沈卿骤然惊醒,入目是高楼之上雨声潇潇, 望着窗棂前透过屏风漫进室内的斑驳日光,怔了半晌。

眼前室内处处雕花笼漆华彩流丽,不是归一宗桃林葳蕤的莽莽青山, 也不是深渊诡谲可怖的无归海。

昨夜恍若梦境般的景象再度浮现在她脑海。

沈卿慢慢清醒, 垂眸笑了笑,随手理了下散落的发, 起身梳洗。

随着少女动作, 岑寂无声的室内一阵突兀地哗啦啦锁链碰撞声。

沈卿目光落在铜镜前那束半开的山茶花上, 长睫微敛, 看不清眸中情绪。

八角镶金铜镜中的少女未施粉黛, 娇媚之色浑然天成, 微红的眼角泛着几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娇色。

清薄的日影笼罩而下,几缕凌乱的墨发四散在她雪白的脸侧,衬着光洁雪白的玉颈间那截细细的银锁却尤为刺目,娇艳的雪色与冷厉的银光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看起来纤薄又脆弱。

流光在铜镜上来回**漾, 沈卿眉眼轻垂, 长长的眼睫在瓷面上投下阴影。

她的指尖轻轻拂上颈间,昨夜红痕淤色尚在, 随着少女动作,三根细如毒蛇的银链冷光一闪而逝,掩在她浅白色衣裙下细白如雪的肌肤深处, 银链尽头却是一路延伸至虚无暗处。

铜镜中的少女面容在日影下有些模糊, 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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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 岑寂无声的室内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停在屏风处戛然而止。

沈卿抬起细密卷翘的漆睫,镜中倒映出一抹玄色金纹的衣角撞进她的眼帘。

窗不知何时被推开半扇,日悬高天,金色流光下,沈卿面容雪白,发未挽妆未理,微微偏着头看着眼前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恍然间,一缕日光漫过,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挡,下意识地微阖上眼。

谢折玉长身直立在妆台前,静静地垂眸看着她,面容沉郁冷冽。

他漆眸沉沉,看不清情绪,冷冷开口:“半月后,仙门百家将攻入深渊。”

少女半阖着眼,下意识地抬眸望他,半晌,却答非所问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折玉。”

她鲜少流露出这般姿态,与娇美如花的面容生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对比。

“那你是打算,在踏平无归海之前,先杀了我么?”

沈卿微仰着头,望进他冷如冰雪的眼眸里。

窗外凉风适时地打在雕花棂上,谢折玉静默不语,目光沉沉,像一潭深井,让人捉摸不透。

未得到回答,沈卿并未在意,继续说道。

“扬州之行,本想见识下让玄天仙山震动的天生仙骨如何,倘若真是万古一遇,自然是尽早杀了以绝后患。”

她起身离开妆台,脖颈间,腕间缠绕的银链随之碰撞着,碧丝软鞋踩过如蛇般的锁链,最终停在他面前,两人距离不足三步,“没成想,青柳深巷,鸳鸯成双。比起直截了当的扼杀,你难道不觉得,让一个人经历得到再失去的痛苦,并为此付出一切后,再让他重归绝望,更美妙吗?”

少女平静的嗓音吐出的话语却像淬了毒液的刀子,寸寸都刮在他苍白的脸色上,带出森然冷郁的血。

沈卿看着他紧抿的薄唇,依然平静说道:“你以为登天梯时突逢蛮荒恶蛟,我救了你,从而拜入归一山门,一切是缘分使然。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倘若我现在告诉你,那一日,是特地在天门尽头等你,那头蛟也是我亲自安排的呢。”

谢折玉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霜一般,像是一尊缄默的雕像,他倏然开口,微凉的声音漾开在寂静室内:“万佛塔林,偶逢琉华,你我误入逝川幻境。”

她抬眼望他,瞳眸中如同落了干净澄澈的雪,一声轻笑,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是专程为救你?不过是和琉华早已约定好了的罢。”

他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隐在屏风下的阴影里,顿了顿,再度开口:“如此看来,师徒一场……”

少女打断他的话:“自然都是假的。”

她顿了顿,笑盈盈地眨了眨眼,满是无辜模样,“我可是深渊之主,万魔之尊,怎么可能真的和你玩师徒情深的戏码。”

那束半开的山茶花在谢折玉苍白的指尖散开,散落了满地,他微微垂眼,神色模糊。

沈卿忽地睁大了眸子,像是恍若明白了什么,翘起一抹嘴角看着他,嗓音又懒又娇:“明知万恶皆是我,你却这个模样?”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

窗外漫进的几缕金光,落在男人半边侧脸上,他眸色晦暗不明,忽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会联想。”

冷光骤闪。

落星已抵住她的喉咙,薄刃擦过少女如玉的颈,擦出一道艳丽至极的血色,鲜血顺着落星灿若星光的剑身一路缓缓滴下,伤口很深,有些疼。

沈卿看着滴答在地溅落成花色的血,只是微微笑着,“看来这落星你用得很是顺手。”

谢折玉冷声:“卿卿她并未招惹过你半分,仅仅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被剑刃抵着的少女抬眸,眉眼娇柔,声音却是漫不经心地:“这魔杀人,天经地义,什么时候,还得要个理由了?”

她看着他冷戾的眉眼,想起“反派系统”嘴里说的,她沈卿是这话本里最大的反派,给男主制造了数不清的磨难和痛苦,现下想起,却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却是心中有些好笑,她也就真的弯眸翘了嘴角。

她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入男人乌沉沉的眼中,激起千层骇浪,他嘴角噙着一抹冻人的嘲讽:“你以为我不敢?”

沈卿笑笑:“哦?”

风吹得窗棂声声闷响,她微微偏了头,带了懵懂神色:“你特意开辟了这处芥子空间,凭生幻了这万丈高楼,又特意寻了锁仙链。”

沈卿抬手,腕间如蛇般的银锁闪过冷光,她瞧着他:“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一早不就是为了杀我?”

她朝他再度近了两步,几乎要将头贴在他的肩侧,如果忽略那柄抵在她颈间的落星,称得上是一个情人缱绻相依偎的姿势,她娇柔的嗓音拂过他的耳畔:“不过,你现在这般模样,我倒是不确定了。”

他右手抬起来,顺势放在她腰间,任由她把头倚在他肩侧。

谢折玉目光一寸寸掠过她散落的青丝,再到她如玉的颈间,男人面容被忽明忽暗的光影掩盖,眉眼间是晦涩冷戾的模样。

不看别的,两人的姿势像极了浓情蜜意。

然而,冷光骤显,直直地穿透了少女薄如蝉翼的琵琶骨,鲜血沿着谢折玉紧握着落星的左手五指汇成一条血线。

他在她耳边轻笑,嗓音似昆仑雪寒:“有时候,看着你这无动于衷的模样,真想像昨夜一样,掐死你算了。”

他的右手紧扣着少女柔弱无骨的腰肢,使她半分也动弹不得。

黑漆雕木的屏风上细细画着朦胧山水、几枝桃花,沿着剑尖淌下的鲜血将两人衣袍都染成血色,漫在她今日所着的浅白色衣裙上,像极了归一宗漫山遍野的桃粉色烟霞。

前世万年岁月到此生数百年,她鲜少如此疼过,比分裂识海的痛还要痛,她微微模糊的眸光望着屏风上的灿烂花枝,一直微微翘着的嘴角终于耷拉了下来。

伤处阵阵发痛,她细细喘息,指甲几近嵌入男人脊背中,空气中满是血的味道。

男人冷淡的嗓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是不是很疼?沈卿,你的这般痛,能比得上卿卿的穿心之痛么?”

“我不会杀你,”他苍白冷漠的眉眼间凝出几分疯狂之色,他的唇靠近她耳侧,“只会让你求死不得。”

“师尊。”

沈卿忍着刺骨痛意,偏着头看他,长睫上沾着几滴水汽,却弯起嘴角:“我还以为,你会如那日一般,一剑报复回来?”

他额间发丝散乱下来,挡住他几近通红的眼,嵌在腰间的手惨白,突然狠狠地抱住她,剑刃锋利,再度刺得更深,“你……”

无人注意的瞬间,心魔骤然自丹田处悄无声息地升起,化作一缕黑烟,渗入男人五脏六腑,七十二处大穴间,渐渐地与剑息灵意缠绕在一起。

他的眼底血一般泛红,右手盘旋而上寻至脖颈间。

她纤细的脖颈在他的手下,像是脆弱得不堪一折的花枝,几近疯魔的男人的五指紧紧地锁着她,手背上甚至隐约泛起青筋。

银链锁在少女颈间,像淬了毒液的蛇嘶嘶吐信。

被落星刺穿的伤处痛色惊人,喉间被紧紧扼住,不能呼吸,眼前有些发黑,沈卿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至今默不作声的“反派系统”,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她几乎就要去解除在识海中呼呼大睡的太一封印。

谢折玉忽然松开了手。

他扣着少女纤细的脖颈,使她抬头望向自己。

在模糊光影中,沈卿看见了一双红得惊人的眼。

男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毫无征兆地覆上了少女苍白的唇角,绝望又缠绵,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入骨血。

沈卿眨了眨眼睛,朦朦胧胧间,看清了男人此刻的模样——

散发赤眸,眉眼冷峻,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比起她,反而他更像是个真正的魔。

半晌,她阖上了眼。

饶是“反派系统”千般算计,却未料到。

谢折玉的心魔,不仅没有消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却是换了个人。

魔影渐甚,几近要将他彻底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