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手绢传到你了,白沫

“您好,老太太,我知道您身子骨不好,特意带着家父家母的心意来看望您老。”老太太面前站着一个并不熟悉的身影,她面容枯槁地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人。

老太太似乎用尽了力气,大口地往外吐着气,看着眼前的人“你是安府的少爷吧,我老眼昏花了,年纪大了,眼睛根本不好用,记忆力也不好,记不住人啊,老了,老了……春儿,快给少爷上茶看座”。

果然是大门户出来的老太君,即使如今身子不舒适,该有的礼数也是一应俱全。安常远笑吟吟地在老太太床边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其实这当然不怪老太太年纪大,或者记忆力差,甚至老眼昏花(虽然是老人常用的客套话),安常远虽然和白衍他们年纪相仿,但是却从来都是不和白衍他们玩耍,这个孩子从来都是早熟,小时候大家都在玩石子、棍子、虫子、天上的鸟、树上的鸟蛋……等东西的时候,安常远早就在想着怎么赚钱、怎么成长了。所以老太太不怎么面熟也是正常。但是安常远却因为一个比较明显的面部特征而为大众所熟知。那就是他的额头正中间的位置(靠近鼻梁处)长了一个足足有大拇指盖宽度大的黑色肉瘤。这个大大的黑痣从他小时候就跟着他长大了,一直到年纪二十多岁,肉球好像也固定不长了,但是这面部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此时,老太太的服侍丫鬟春儿已经把老太太扶了起来,并且在老太太的背后防了一个枕头,老太太勉强可以依靠,当然春儿的举动也是因为老太太的指示。这时候的老太太继续保持着微笑,用力地喘气,但是她主要是想知道这位几乎从来不拜访的孩子这次来这里的原因何在。

“不知道安少爷此时前来有什么事情?如果当真只是想来拜见我这把老骨头,看望下我这个老太太,老朽真是不胜感激。先谢谢安少爷的一片善心了。”老太太依然严格遵从着该有的礼数。

“我前来当然主要是为了拜见老太太的,看到老太太身体如此硬朗我心里真是十分开心。当然,如果说还有事情的话,我想的确是有一件事情还希望老太太做主,如果您能够成全,我想此事一定可行。”安易许继续保持着笑脸,他乌黑的眼睛柔和地看着老太太,但是老太太却感觉到了面前的人此趟一定是抱着目的。否则为何他的眼睛中写满了无限的利益和权力?

老太太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对于什么人,即使是看上一眼也基本能够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性子和秉性了。更别说是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安常远了。

“我一把老骨头能够办什么忙呢?现在家里都是大事靠不上我了。不过如果我能帮上忙,我自然是愿意的。安少爷不妨说来看看。”对方明明要提出一个你根本无力争执的价码,但是你能做的却只有等待。

“是这样的,小弟安易许对府里白沫小姐的感情想必白府上下无人不知了,即使是我这个亲哥哥也是看不下去了,连续求婚几次对于任何男人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我想白沫小姐一定是足够优秀,能够担当地起我弟弟的喜欢吧,我弟弟的眼光我自然是绝对不会怀疑。但是如我所说,我这个哥哥都觉得弟弟屡次求婚不成功,心疼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家父家母认为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应该亲自登门拜访,看看这边是什么意思,如果可行的话,我这个哥哥亲自代替弟弟求亲,我也是觉得可以的。毕竟小弟尚且年幼,很多礼道也不是很明朗,如果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还希望老太君能够理解,莫要见怪啊。不知道老太君是什么个态度呢?”对方的话语里果然气势很旺,老太太竟然一时想不到什么“对策”。

“这件事吧,你也知道不是我这个老骨头能决定的。现在都你们年轻人的时代,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干涉什么呢?难道我说白沫要嫁给易许,她就一定会听我的?况且这件事,府里大太太也是早就表明立场了,我也不方便掺和。如果白沫同意这门婚事,我们就立刻着手操办起来。我还是很喜欢府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不像现在这么冷清。你说呢?安少爷”老太太除了这么打着圆场,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语来暂时拖住安常远。但是私底下,从安常远刚进门坐下的时候,老太太就嘱咐了春儿等会去叫大太太和三太太过来一趟。此时春儿已经在去找人的路上了,老太太身子骨实在太差,她现在能做的和想要做的只是尽力拖住安常远而已。

“诚然,我是同意老太君的话的,现在的孩子们的确是不再是生活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了,但是我相信白府如此注重传统、孝敬长辈、尊重礼数的大宅院里,应该还是有很多人都会以老太君的话为主要的参考意见的。”安常远再次更加深入地表明了,希望老太君出面参与整件事的态度。

“我刚才说了,安少爷,你好像没有听得太清楚。可能我这把老骨头在白府里,尚且现在还有很多人敬着我、怕着我,那是因为我老了,我活了一把年纪了,在这个府里我是最老的,但是人老了,头脑就容易出问题,给出的意见不见得是好的。我还有自知之明,又怎么会轻易给出意见呢?况且还是小辈的婚事?”老太太实在是不清楚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她的心里何尝不是在焦急地等待着所谓的“救兵”到来呢?

但是正如她所

说,安常远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打发的人,这点从他的眼睛中的坚毅和顽固就可以看出来。“那么老太太的意思就是对我弟弟安易许的表现不满意了,我想。如果小弟的表现如此讨好、讨人喜欢,我想把白沫小姐托付给我小弟正是老太君这些长辈们的心愿了。不知道老太君可否愿意慷慨赐教,让我也能知道小弟究竟是哪里做的太失礼,回去后我也可以向爸妈有个交代。这不是我袒护着家父家母了,如果小弟有哪里做的不对,这一定是家教问题了。还请老太君赐教!”安常远的嘴角掀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微笑中带了些许的冷意,正在老太太想办法继续拖延时间,圆场的时候,有一个熟悉的低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我看常远这话说得就有点妄自菲薄了啊,安府教育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有不懂礼数的呢?我一向从小教育白衍、白术、白伊、白沫他们四个,凡事都要以常远和易许甚至还有素心为榜样的。常远可不要太谦虚了。你和易许还有素心是我和三太太从小看到大的,你们什么样子我们这些长辈心里才跟明镜一般清楚,因为我们都看在了眼里。你如今在老太太面前为易许请罪,难不成也是在说我们这些看你们长大的长辈们有眼无珠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在人还没有走进门的时候就从不远处飘扬了过来,奇怪的是,安常远竟然早早地迎接到了门口的门槛处,静静地候着,低着头,等待着前来的人。

“大太太好,三太太好,常远在这里有礼了,见过二位伯母了。”安常远低着头,十分谦逊地打了招呼。

“是吧,妹妹,我都和你说了,常远可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也是这么多孩子中最懂事的一个。行了,常远,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你也很少来白府,今天难得来,我一会就让厨子给你做淮南菜,你不是最好甜口了?正好有个大厨家里是扬州的,人家那手艺可是真是一绝了。”虽然说二太太目前早已经是搬离了白府,但是老太太派春儿叫上大太太可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一家里没有人不对大太太不敬重,甚至是整个上海滩,只要是提起来白府的大太太也是无人不服气,没有人敢不伸大拇手指的。

想当年军阀混战的时候,跟着白星河挨过子弹和刀枪,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后来终于在上海落户稳定下来后,却因为早年的战场生涯和拳脚功夫伤到了身子,从此之后再也不能生育。反而是她最先提出了为白星河纳妾的要求,白星河曾经说过,“我此生在战场上是个英雄,从没有后悔过,因为我没有后退过;但是在家里我还是要听素兰的话(大太太名字是姚素兰),因为听她的从来没有错,我因为遇到了这个贤淑的女子而此生无憾。”后来白星河去世后,白府最初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后来又接二连三地经历了安素心的事故、赵小姐的出现、白术的复仇等各种事故,如果没有大太太一个人全力支撑,白府早就已经沦为平地了,白府上下几百口人也早就陷入水深火热的痛苦中了。

所以此时安常远见到大太太也是表现出很尊敬和膜拜的样子,他等到大太太让他坐下的时候才安静有礼地重新坐下了。不过这次他没有坐在老太太床边,而是坐在了饭桌旁边的较远的位置,因为大太太自然地坐在了老太太身边。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妈,怎么样了?您怎么还起身了呢?医生不是说了,您这个病得静养,春儿,你好好把老太太枕头放下吧。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教养的惹着老太太休息了?真是该打!”大太太虽然没有提到名字,但是安常远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尖锐的目光。

三太太帮忙春儿把太太重新安顿好,然后大太太重新掌控了现场混乱的被动局面。“常远啊,你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易许再次向白府提亲吗?是这样吧?”

大太太看了一眼三太太,三太太安顿好了老太太之后,也坐在了大太太身边。三太太看上去皮肤有些苍白,脸色很不好,大太太轻轻握住了三太太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是的,大伯母,三伯母,今天小侄来得目的很简单,之前小弟屡次求婚硬是没有被白沫小姐答应,我爸妈那边也是着急,让我这次过来问问,如果可以的话,小侄愿意替小弟再一次求婚,毕竟小侄此次前来也是带了礼物和家父家母的同意的。”安常远果然聪明,他在陈述事实的时候故意把“再一次”、“家父家母”这些重心词汇说的很重,好像是故意强调给在场的人听的。

“常远啊,你这孩子平时都是聪明懂事的,怎么这次突然犯糊涂了?求婚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代替别人做呢?那么白沫答应了的话,是你是新郎官还是易许呢?傻孩子……再就是想必你肯定熟悉发生在素心身上的不幸了,自从那可怜的孩子去世之后,我们还哪里敢随意安排亲事了?现在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容易,和你们这些小辈说话也说不到一起,你们又都学习了新东西,嫌弃我们这些老古董、旧思想,所以我们也不打算干涉你们恋爱、结婚。常远啊,你看这事……”大太太的话没有说完,她只是偶尔地瞥向了三太太的方向,三太太立马知晓了其中的意思。紧接着大太太的话继续说“再就是,作为白沫的妈妈,我觉得吧,常远,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易许是个好孩子,这点我们都知道,但是易

许也向沫儿求婚几次了,沫儿没答应,我想自然是有她的理由。她一个女孩子家,想的事情呢又多,性子呢又傲,我不喜欢强迫她做决定,而且从小来说,我都是培养她自己做决定,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人生。我是觉得,沫儿和易许之间的事情就交代给他们这些小的自己来办是最好的了。你觉得呢?”

三太太还是正襟危坐的样子,她的脸色依旧看上去很不好,眼袋深深地陷了下去,但是从两位太太说话的口吻中,傻子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时候是正常人就会送上礼物,直接找个借口告辞了。

但是偏偏安常远就从小不算是正常人。

“既然这样,我也是听清楚了几位长辈们的意见,常远这里还有一份文书呢,是需要几位长辈过目的,其实之前就想拿过来给几位长辈看了,但是呢一直因为最近一直都在忙各种生意上的事儿,没有腾出功夫。现在正好来府里一趟,就想着一并把这文书捎给长辈们看一下。还请过目。”安常远奸诈的笑意中透露着必胜的信念,从他开始第一次接触生意开始,安常远就不知道失败两个字是为他准备的,因为他永远只能成为一个成功者,一个胜利者,一个最终会品尝到胜利滋味的赢家!

今将自家府邸房契无偿给孙常先生,以弥补所欠孙常先生的债务。特立此文书以兹证明,所言无虚假。

抵押人签名:白衍

抵押时间:xx年xx月xx日

盖章

安常远很有礼貌地递上了手里的这份“致命武器”,他知道,这份文书将会决定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他也知道自己从来就不会失败,他更是要知道,是时候让他们在场的所有人知道到底谁才是说话算数的人。

但是为了他亲爱的弟弟的利益,为了他家族的颜面,也为了他自己的威严和信誉,他这次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这次是他为弟弟准备好的大惊喜,真的是只许成功。

看完安常远手里的文书之后,三太太是表现最不自然的一个,原本体质就很弱的她脸色看上去更不好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文书意味着什么,但是大太太再一次表现了自己从容镇定的姿势,轻轻用手抚摸了三太太的后背。然后转向了安常远的方向,声音稳定地说着“常远啊,这份有白衍签字画押的文书怎么会在你手里?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位孙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当然了,伯母问得很好,我是有必要解释清楚,这是小侄考虑欠妥了。是这样,据这位孙先生说,他和白衍是在一次‘豪华赌局’上认识的,白衍因为豪赌而压上了白府的府邸,但是因为后来输光了所有而把白府府邸房契输给了孙先生。而孙先生又欠了我们家很多钱,当然了这又是生意上的另一码事了。总之,孙先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够把白府房契抵押给我们家当做是还债吧。小侄现在是这么想的,如果易许和白沫小姐能够顺利成亲,咱们两家自然是亲上加亲,就是一家人了,这府邸房契什么的也就自然是应该归还给贵府的。当然了,这也是家父家母的意思,况且本来易许和白沫之间过去也是小打小闹地,之前没闹起来他们也是极其恩爱的啊。后来郭府的紫菱小姐那也算是误入,至于白沫这边,我也听人说了,早就和赵先生分开了。现在是天意要他们在一起,我们哪里有什么拦着的理由呢?不知道两位伯母意下如何啊?小侄自认为是权衡了所有利弊,尤其是以白府的利益为重而说出的以上的话,因为是考虑即将成为自家人,说话不勉直白了一些,如果有得罪之处还希望两位伯母见谅啊。”安常远胜利的姿势已经摆了出来,他只所以全程没有提到老太太是因为老太太的耳朵很背,安常远现在所坐的位置说话,老太太自然是听不清楚的。

三太太继续地颤抖着身体,一言不发,她的眼睛红肿着,嘴唇也开始颤抖着,好像来一点风就能够把她整个人吹走。大太太还是继续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但是实际上这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的心不为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而颤动吗?又或者说,比颤动更妥帖的词汇应该是恐惧吧。

没错,安常远令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恐惧和害怕。

“好了,常远,你肯为我们考虑,为白沫考虑,为易许考虑,我和你三伯母已经是感到很欣慰了,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件事虽然你给出了建议,但是考虑到毕竟还是关乎白沫的大事,所以我和你三伯母认为,还是先私底下和白沫说清楚最好了。你看,你能不能先回家去等我们的消息呢?你三伯母的身体也不好,老太太又极其需要静养,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在大太太的建议之下,安常远只好暂时告辞。

但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下一次出现在白府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是会以胜利者的身份来的,而现在能做的就是给这些可怜的人一个互相交流的机会,让他们知道,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年代生活,要么就要作出风险、不断付出;要么就要学会找好关系。

“那小侄就先告辞了,东西我就让仆人放在客厅吧,就是孝敬二位伯母和老太太的。还希望你们能身体健康!告辞!”安常远暂时的离开也让白府彻底陷入了一片狼藉和混乱之中。

是失去住处还是让白沫成为一切过错的承担者?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