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章序初

秦始皇三十七年冬,嬴政巡行天下,行至沙丘时不幸病逝。

嬴政临终前,曾为玺书诏令公子扶苏至咸阳主持丧事并继承帝位。然而中车府令赵高与丞相李斯等人阴谋篡改始皇帝遗诏,立公子胡亥为太子,即皇帝位,是为二世皇帝。

二世皇帝即位后,自知得位不正,日夜不安。丞相李斯及中车府令赵高亦公亦私向二世皇帝进言道:“陛下忧患,臣等可治。”李、赵之言,二世皇帝自然心知肚明,问道:“卿等用何法可治朕之忧患?”

赵高叩拜道:“陛下之忧患,不过扶苏、蒙恬二人耳。”

二世皇帝叹道:“固然,能奈之何?扶苏之忠孝仁义,蒙恬之忠正勇毅,举国皆知,名满天下。”

李斯沉默不语,赵高对其暗使眼色,李斯方才无奈般谏道:“陛下无需多虑,臣能使二人必死,使陛下坐享天下,安枕无忧。”

二世皇帝面露喜色,亲自下来扶起李斯,问道:“丞相有何妙计?”

李斯拱礼而言:“杀此二人,一道圣旨可矣。”

二世皇帝顿时泄了气,阴阳怪气地说:“丞相之言,何其儿戏耶?贼要斫你,你将无缚而引颈受刑乎?客气!客气!”

赵高伏地,面有惧色,而心怀欣喜。

李斯不慌,面色不改,徐徐说道:“贼人欲杀我,我自不会无缚而引颈受刑。倘若天子有命,臣岂敢持剑而反?”二世皇帝闻言,怒气消半,却依旧为难道:“扶苏、蒙恬二人,素得民心民望,倘若明刀相向,彼仗剑而反,我等何以为御?无不坐以待毙矣!明杀二人决不可,需私用阴计以图之。丞相可有计策?”

李斯冷笑道:“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将覆巢,无处又完卵。”

赵高闻言,跃身而起,指着李斯忿然呵斥:“李斯大胆!”

李斯也针锋相对道:“赵高放肆!我堂堂大秦丞相,岂容你阉官呵斥!”

二世皇帝见状,竟心慌意乱,手脚无措,毫无皇帝威严,当起了和事佬来,对李、赵二人俱是笑脸相迎,说:“卿等二人与朕同为一条船上的人,与朕荣辱与共,不要伤了自家和气。朕闻鄙言,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卿等同为我左膀右臂,怎可自残?且如今我等共敌尚在,当同心协力共决忧患为是。卿等以为如何?”

李、赵二人,虽是心有不快,却也表面和气了。

二世皇帝笑道:“朕又卿等二人,当无忧矣。卿等万不可再失了和气。”

李、赵二人拜谢道:“陛下洪恩,臣等铭记。”

又二日,二世皇帝忽然卧病床榻,太医说是感了风寒。李斯、赵高二人闻讯,俱匆匆赶来探望。二世皇帝见了二人,龙颜大悦,强行起身,靠榻而坐。李斯、赵高拜跪于地,恳请二世皇帝卧榻休憩。

二世皇帝道:“朕见卿等同来,病体竟不药而愈近半。”

李、赵二人道:“万望陛下珍爱龙体。”

二世皇帝慷慨道:“龙,天之子也,朕也。呼风唤雨,何其不能?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李、赵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言为何,顿首道:“望陛下明示。”

二世皇帝咳嗽了几声,面容愈加憔悴

,却精神非常,道:“向日丞相所言,朕这二日日夜思索,觉得甚有道理,只是朕愚钝,始终参不透丞相之言,究竟道理为何?朕原本想今日召见丞相来教朕,却不料朕却卧病不起。幸而丞相有心,特意前来探望朕,朕心感激不已,更请丞相解我困惑。”

李斯道:“陛下龙体欠安,不宜劳思费神。待陛下康愈,臣自当不吝言教。”

二世皇帝道:“朕闻古人有言,假敌以时,忘我之势。丞相急言,勿虑其他。”

李斯再拜而言:“我泱泱大秦,又陛下若此,万民之幸。”

二世皇帝笑道:“丞相过誉,烦请教朕。赐座。”

李、赵二人,并列而坐于榻前。李斯道:“臣向日所言,一诏杀二子是也。公子扶苏,忠孝仁义,内史蒙恬,忠正勇毅,举国知之,陛下知之。此二人,一为先皇爱子,一为先皇爱将,举国上下皆期之以国。然天命不可违也。今陛下已受诏即位,为大秦皇帝。古语云,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故纵使扶苏、蒙恬无大过,以举国期之以国为罪,不可不死也。此二人虽拥民望带兵甲,臣却料定彼等不敢为反也。何故能为臣所知之?彼二人之忠可见也。臣闻忠者不反,枉死不冤。公子扶苏,忠而孝,孝不逆父。陛下继位,是尊先皇之遗诏,扶苏不敢反。内史蒙恬,忠而正,正不违君。陛下嗣位,自当君临天下而无惧,蒙恬不敢反。况且,扶苏、蒙恬虽情若师徒,堪比手足,却又经常意见相左,其心不一。扶苏信儒,蒙恬奉法,儒法不兼容,两人意志不统一,可各个击破。儒家以孝治国,君杀臣,父杀子,臣子不敢有违,故一诏可以杀扶苏。扶苏既死,蒙恬更无可立足,只差自刎之剑耳。”

二世皇帝闻言,抚掌大笑:“丞相可真是智绝古人,妙计,妙计。”

赵高拜道:“丞相之言,固然有理。陛下,臣闻自古师出以名,刑人以罪。丞相虽然说了扶苏、蒙恬以举国期之以国为罪,但臣以为此罪并不足以服众。若以此诛杀二人,怕是师出无名,刑人非罪也。望陛下思虑再三。”

二世皇帝闻言,颇为尴尬,望向李斯。

李斯向赵高冷笑道:“赵中车府令之言是也。臣闻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人者多欲,其性尚私。多欲则贪,尚私则枉,其罪遂生。罪无实者,他罪可代;恶无彰者,人恶以附。人皆可罪,罪不自昭,密而举之则显。致人于死,莫逾构其反。”

二世皇帝再次抚掌大笑:“定罪之事,就交由丞相处理了。”

李斯退下后,立即起草好了两份诏书,次日交由二世皇帝审阅,二世皇帝看着诏书中历数扶苏、蒙恬之罪状,知其必死无疑,兴奋地盖了玉玺大印,即刻遣派使者送往北方边境。

是日,在军营大帐。扶苏与蒙恬分君臣之礼而坐,两人正在探讨秦始皇后的大秦帝国该继续铁血无情的法治,还是换以儒家仁义的孝治。蒙恬主张秦国不论何时都应当坚持商鞅以来的法治,唯有法治方能保大秦江山千秋万世;相反,扶苏却认为秦国的法治太过于严峻苛刻,使天下百姓苦不堪言,以后的秦国当以儒家思想来治理。两人各持己见,相争不下。

蒙恬说:“以仁义治天下者,亡国之始也。昔者宋襄公视野。望公子再三思之,虑之。”

扶苏笑道:“宋襄公非真仁义也,故必败。孟子

云,仁者无敌。夫仁义者,当心怀天下,敢为民先。三代圣君,无不如此,故留贤名于后世也。”

蒙恬说:“儒家之言,多诡辩之理。昔公孙龙之白马非马论,能混淆读书之人,却欺骗不过无识之勇夫。儒家之道,如海市蜃楼,人可远而观之,不可亲而近之。夫儒学,束心之学也。儒家之道,训猛兽而为家禽者也,虽可使圈内秩序安定,然一旦又外兽相侵,俱亡之矣。由是以臣陋见,儒学者,诡学、虚学、败学,不可学。望公子明辨其伪。”

扶苏道:“天下纷争百年,民疾及苦,乃我大秦横扫六合,平天下,民当喜而逸。然今苍生疾苦更甚当初,何之故?商君严法峻刑之故也。商君之法固然使我大秦强盛而至于一统天下,有至伟之功。然而今天下既平,莫与争强者,当以柔怀天下,以仁义治之,安国抚民。民安则国安,民强则国强。内史不见昔之商纣乎?以自强而亡天下也。”

两人相持不下。俄尔,有皇帝使者到。

听闻皇帝使者到,蒙恬会心一笑,道:“公子回都在即矣。”

使者凛冽而至帐内,不言苟笑。扶苏、蒙恬见使者如此模样,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使者道:“公子扶苏、内史蒙恬,跪接皇帝诏书。”

扶苏、蒙恬跪拜于地,使者拿出诏书宣读了起来:

“朕巡行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年有余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之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蒙恬跪听完诏书,面色苍白。

扶苏接过诏书,无声而泣,跌跌撞撞到了内舍,失魂落魄至极。蒙恬避开使者,径入扶苏内舍,见扶苏正欲拭剑自刎,连忙飞身上前,赤手握住剑刃,劝止扶苏道:“公子且慢,此事有疑。”

扶苏噙泪而望蒙恬:“有何疑处?父命在此,子不敢违。”

蒙恬道:“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诈非也?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

扶苏泣声道:“君臣父子,纲常也,不容有乱。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言未声绝,扶苏自刎而死。

蒙恬抱扶苏尸体痛哭,嚎道:“杀扶苏者,儒也!”

随后使者至内舍,见扶苏已死,暗喜,又催促蒙恬自杀。蒙恬不肯自杀,声称要面见皇帝,使者无奈,更不敢造次,便将他交过本地郡守,囚禁在了阳周。

使者回咸阳回报了二世皇帝扶苏已死,二世皇帝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念及蒙氏兄弟的功劳,不欲加害。然而丞相李斯与蒙恬不和,中车府令赵高与蒙恬有仇,此二人非致蒙氏兄弟于死地不可,二世皇帝执拗不过,便先杀了蒙恬之弟蒙毅,然后又派人前往阳周杀蒙恬。

使者对狱中的蒙恬说:“你罪太多,况且蒙毅当死,连坐于你。请君自裁。”

蒙恬自知此次非死不可,望剑而叹:“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