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们继续穿过街道。经过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大多数讨论的内容都有关于杰洛特,而后者则闭眼保持昏迷不醒的形象。他不需要再收获已经够多的关注了。
他被带进去的那栋建筑不知为何比外面还要冷。他被小心缓慢地转移到一张小**,紧接着是不胜其烦的对话,一个女人走到他身旁,帮他褪下盔甲和衣物。他的绷带被更换了,就如指挥官所保证的那样,女人离开房间的时候抱怨了两句杰洛特衣服的状况。尽管很冷,杰洛特仍难以保持清醒。他又陷入了另一种昏昏沉沉的无意识状态中去了。
过了一阵子他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衬衫和一条裤子,手肘内侧有凹痕,伤口上有缝合的痕迹,他感到更加昏昏欲睡和疲惫不堪。他尝试从**站起来,想探索一下现在所处的位置,但他的头晕乎乎的,他一下子又倒回**。如果他尝试想站起来,他很有可能会摔在地上。
呻吟了一声,杰洛特翻身坐起来,专心致志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听到了门外站岗士兵的脚步声。
“我醒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需要找人谈谈。”
门吱嘎一声开了,“猎魔人?”
“我需要找人谈谈。”他又重复一遍。
“很快你就会被转移到马车上。你可以和陪同你去维吉玛的人谈。”
“我想在那之前找个人谈谈。”
“找人谈谈不会改变你的任何处境,猎魔人。你将会被带去维吉玛,你将会觐见皇帝。”
“可以告诉我点什么吗?”
停顿了一会,那人接着说,“你想知道什么?”
“恩希尔有提到他为什么想见我吗?”
“是皇帝。”那人开口,声音里带着恼怒的意味。“没有具体说明。不过没有加急,也没有悬赏公告,可以猜测不是为了处置你。”
“他——他到底——”他没能说完话,他转过身吐在了地板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他接着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确保你的安全,把你待到他那儿去,但不是抓捕你。”
那人说话的时候,杰洛特用手擦了擦嘴。他闻到了牙齿上的胃酸味。
“我们只是如果恰巧碰到你才带上你的。不是来闹事的。”
显然,恩希尔不想惹上有关杰洛特的麻烦。或者希里的;如果她想的话她能大闹一场,她对这个只会在她的生命中造成苦难的男人毫无仁慈之心。恩希尔虽然残忍无情,但并不愚蠢。
他躺回**,用拇指擦了擦眼角。他才刚醒了一会儿就困得要死。“我需要些吃的。”他对着双手喃喃自语。
脚步声逐渐远离。接着几分钟之后又回来了,杰洛特已经开始打起瞌睡。他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抬起手拿起食物,而不是翻个身继续睡。他一口气喝了三大杯水,狼吞虎咽吃起了食物——面包和芝士,他吃得急匆匆地以至于差点被噎住。
“慢点。”守卫说,“别在见皇帝之前就把自己噎死了。他会不太高兴的。”
杰洛特哼了一声,但什么也没说。他顺利地吃完了面包和芝士,他把食物吞进肚子里后胃再次疼痛起来。他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才防止自己再次吐出来。
守卫仍站在门外。由于药物原因,他又恍惚起来,不确定他还应该说什么,因此他陷入沉默,最终他睡过去了。只是打了个小盹。在他完全进入梦乡时一群人走进了房间,把他从**叫起来,被带到一个阴冷的过道上。他的脚**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脚下的石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一路钻进他的骨头里。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被带到外面,穿过鹅卵石铺的小路,进入到一辆豪华的马车里,奇怪的是马车里依然没有比刚刚那栋建筑暖和多少。两个人跟在他后面。这辆马车很大,足以让杰洛特伸直双腿也够不着边缘,即便如此,杰洛特选择蜷缩在角落里,扯过一张毯子围起来,试图留住体内仅存的一点点热量。
尼弗迦德人的存在没有让旅程好到哪里去。他们嘀嘀咕咕地用上古语抱怨他,在他的听力范围内;他们叫他突变种、讨厌的家伙、累赘,并公然对皇帝想找这样的一个人谈话而感到疑惑。尼弗迦德人用这种方法侮辱北方人很常见,但后者通常不会坐在一辆该死的马车里等着几天后被送去恩希尔在维吉玛的皇宫里。当然,他们也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食物,所以当内侍总管带领他去浴桶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了几口水(这让内侍总管给了他一壶水和一盘水果,在几双精致的手第五遍擦洗他的皮肤上的泥垢时他正狼吞虎咽)。
内侍总管指引他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他嘴里还在咀嚼着多汁的梨肉,他将要穿上紧身上衣。因为他无法看见,内侍总管很贴心地把每件都描述了一遍。
“你选吧。”他告诉对方,接着他很快发现这是个错误,他最终穿着一件紧身款式的上衣,脖子处有镶褶边的装饰物,杰洛特不太记得这是叫什么。那东西不停地摩擦脖子,让他感到发痒。
内侍总管介绍他的时候,他没有行礼。恩希尔,显然已经习惯了,他只是简单地要求内侍总管离开,后者正咕哝着道歉之类的话。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杰洛特嘲讽道,试图表现得轻松一点。但实际上很难,尤其是当有个可能想杀你的人坐得离你这么近的时候。
或者他是站着的。杰洛特说不准,不过他很想他能够看出来。连这个都不知道会更加显得他很无助。
“我很确定你分享了你的感受。”恩希尔同样挖苦道。“看起来你的神祇会很感激你的。”
“你想要什么,恩希尔?”杰洛特问道,他开始不耐烦,“我猜你不是叫我到这儿是为了幸灾乐祸地嘲笑我。”
有张椅子发出了吱嘎的声音。那么,他是坐着的。“你应该在与你的皇帝谈话时更尊重一点,猎魔人。你只是因为我的好意才没有被锁链捆住,你本来应当如此。”
“我做了什么赢得了你的赏识?”
“显然什么也没做。”杰洛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恩希尔在靠近,“但我可以表现得仁慈,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我在过去已经接受过你的仁慈。说不出能有多感激。”
皇帝走近了——近到杰洛特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打在他脸上,杰洛特敢肯定他在使劲注视着他眼睛虹膜上覆盖的白翳。
“一个失明的猎魔人,”恩希尔慢吞吞地说道,“听起来就像是失声的百灵鸟。”
“那我为什么在这儿?看看我这样,根据你的说法,我毫无用处。”
“你在这里,猎魔人,是因为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告知我我的女儿死了。”
“你有什么理由不——”
“安静。”恩希尔的嗓音变得冰冷而危险。这个命令是如此的有震慑力以至于杰洛特的嘴巴自然而然地闭上了。“你最好不要再对我撒谎,”恩希尔说,“你的处境,本来就不怎么愉快,现在可以变得更糟。”
“恐吓我?”杰洛特把头往后仰,“这会让你喜欢上希里的,我确定。”
“猎魔人——”
“她要求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如果这还不能让你明白她不想来见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
恩希尔沉默了很久。“这样傲慢无礼的行为通常会被送去地牢。或者应该要上绞刑架。”
“我怀疑要做什么事来减轻我傲慢无礼的行为。”
“嗯。”恩希尔从他身边走开。他听到抽屉拉开的声音。“如果她坚持不跟我说话,那我将会尊重她的决定,但我想你去帮我送封信给她。”恩希尔转过身,健壮有力的手臂抓住杰洛特的手腕。他把信放到杰洛特手上。“她看或者不看也是她的选择。”
“为什么你希望由我给她?”杰洛特困惑起来。“我失明了。你都选不出一个比我更没用的信使了。”
“她最终还是回来找你的。”恩希尔简短地说道,回到他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垫子发出噗嗤一声。“在你暂时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将会为你安排房间。有任何关于你……伤病的需要,可以告知我的手下。”
“我从来没说要同意。”
“那你还有什么可供选择的选项呢?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离开;我并没有把你囚禁在此,但我能预料到在这高墙之外你坚持不了多久,以你现在的状况来看。”
杰洛特花了点时间思考了他的看法,然后说道,“可以,我会送这封信。”或者至少也会保留这封信。“但我要求一些回报。”
皇帝叹了口气,毫无疑问是因为他的固执。“接着说。”
“这个可以治愈,”他说,他指了指他的脸。“我需要和菲丽芭谈谈,看看她能否用魔法解——”
“不行,”恩希尔坚决地说道,“她在其他地方忙得抽不开身,并且会持续好一段时间。不要问我为什么,杰洛特。”
杰洛特想说他不准备要问什么问题以引起争吵。“好吧,那我需要一个叫欧吉尔德·伊佛瑞克的人。他可能在奥森弗特森林的伊佛瑞克庄园。如果不在,那可能下一个要寻找的地方是牛堡。”
让杰洛特感到惊讶的是,恩希尔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很好,他将会被找到然后带到这里来。你还有其他需求吗?”
杰洛特说不准恩希尔是不是对他的请求太过于认真了,他陷入了很长的一段沉默里。
“猎魔人,”恩希尔不耐烦地说,“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那你可以离开了。不必行礼。我知道你不乐意做这种事。”
“那个对我做了这件事的人很危险,”他开始说,“带他到这里来会让你和皇宫里的人陷入险境,所以如果欧吉尔德比希里先要到达,我要求我要被重新安置。”
“不用,”恩希尔简洁明了地回答,“在晚些时候你将会向我解释所谓‘危险’的含义。我的内侍总管会带你到你的房间去。”
内侍总管一定一早就站在门后,他一下就推门进入,领着他出到大厅。自从到维吉玛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后,杰洛特有点晕头转向,他任由内侍总管拉着他在宫殿里行走,也没出声反对。
“你又一次,没行礼。”内侍总管悲痛地说道,“我们两个还没被绞死真是个奇迹。”
“皇帝和我是老朋友了,”杰洛特说,“他不会介意的。”
“他看起来一定是很介意。”内侍总管嘀咕道。
下一刻杰洛特被带到柔软的垫褥和温暖的被铺前,他一把扯掉紧身的上衣,溜进被子里。不到几分钟,他就四仰八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