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简洵话音落下, 凌书的身体便忍不住晃了晃。

他苍白着唇,望向病房里的人,虽然简洵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 但凌书心底却早已有了答案。

——是凌盼阳。

那个被他宠了十几年的……弟弟。

凌书闭了闭眼, 不光他不肯接受这个答案,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凌天海也是同样满脸不愿相信。

一直以来, 凌家对凌盼阳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 在凌书和凌天海看来,凌盼阳身子弱,性格又单纯善良, 再加上他的母亲当初是为了保护凌墨而死, 于是凌天海和凌书作为父亲和兄长,便总忍不住想要多护着凌盼阳一点。

就连当初凌墨被找回来,凌书都担心自己因为太在意凌墨,从而忽略了凌盼阳。

可实际上, 他们真正忽略的人, 却是凌墨。

凌墨在孤儿院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突然被凌家找回, 想来他是既期待又不安的, 凌书至今还记得那个少年刚来到凌家时, 总沉默着呆在角落里,唯有他经过时, 少年才会微微抬起头, 用一双蓝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凌书总觉得凌墨的眼睛是闪着光的, 里面盛满了对亲情的渴望。

但那时, 凌书却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凌盼阳身上, 凌盼阳因为凌墨的回归, 总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那时凌书总听凌盼阳说,说他晚上一直做噩梦,梦到方如月在自己眼前死去,又说害怕凌家有了凌墨,便要抛弃他,那时凌书对凌盼阳满心疼惜,连连安慰凌盼阳,甚至凌盼阳被凌墨「欺负」时,凌书也毫不犹豫便选择了维护凌盼阳。

可如今想来,凌墨真的有「欺负」凌盼阳么?凌书抿唇,他忽然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他分明从未见过凌墨动手,可只要凌盼阳委屈兮兮地站在凌墨身边,他便总认定凌墨是在欺负凌盼阳,就连凌墨笨拙地解释,他也从未相信过。

所以那个曾对亲情满心期待的少年越来越沉默,眼里的光也越来越暗淡。

是凌家亲手杀死了凌墨!

如果不是凌书和凌天海一味纵容凌盼阳,如果不是他们对凌墨视而不见,如果不是他们愚蠢至极……凌盼阳又怎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对凌墨下手!

甚至,凌墨死后,他们悲伤、后悔、愧疚,却唯独没怀疑过凌盼阳,依旧将凌盼阳当成宝贝一样宠着。

“哈。”

凌书突然发出了一声极为短促的笑,笑声里却满是讽刺,他当了十几年外人眼中的好哥哥,可如今,他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唯一的弟弟。

所有的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一场笑话!

方如月为了救凌墨而死,凌盼阳从小因为另一个人失去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这本是凌家收养凌盼阳的最根本理由。

可现在方如月没死,凌书和凌天海为了一个谎言,错把鱼目当珍珠,对真正的珍珠却又弃如敝履。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凌天海好像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这个向来固执、严肃的男人第二次失了态,他的身姿不复凌书印象中的高大挺拔,反而是佝偻了许多,凌盼阳听他喃喃道:“是我们……是我们害了那个孩子。”

凌书第一次没有出声安慰,他垂眸,却没有像凌天海一样失声哽咽。

这并不是说他不难过,早在简洵告知他真相的那一刻,凌书一颗心便已如坠深渊。

是他的愚蠢导致了这一切——凌书的手一点点收进,他的指尖没入掌心,鲜血坠落的那一刻,凌书却依旧一言不发,他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玻璃后的病房。

凌墨死了,凌书就算后悔也早已无济于事,他并非不痛苦,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

这也算是……对凌墨的一点小小补偿吧。

凌书嘲讽似的笑了笑。

——

凌书和凌天海进入病房时,简洵和方如月的对话刚好接近尾声。

简洵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方如月,银色的眼镜框架上闪过一道极为冰冷的光,他缓缓地开了口:“所以,当初资助我的人并不是你?”

简洵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他话音落下,方如月却总觉得周围的温度忽然一下子冷却了许久,她忍不住颤了颤身体。

简洵的眼神总是毫无温度的,在方如月看来,眼前的人是一个怪物。

但自从醒来的那一刻,方如月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如今她破罐子破摔,反而不像当初那般畏惧简洵,反而敢于出声尖锐地讽刺简洵:“我是撒谎了,可那又如何,你不是不在意么?”

“你要是在意,以你的能力,什么事情调查不出来?”说着,方如月还笑了两声,她被凌盼阳捅了一刀,如今治是治好了,但声音依旧颇为虚弱。

闻言,简洵抬眼,便看见方如月那张瘦削的脸上写满了刻薄与怨毒,倒是与凌盼阳如出一辙。

该说真不愧是母子么……

好在简洵对方如月的讥讽并不放在心上,听完方如月的话,他甚至点了点头,淡淡道:“你说得对。”

方如月原本还打算再讽刺简洵几句,但简洵话音落下,她便像见了鬼一样,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简洵却不理她,方如月听着人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要为了我的傲慢和错误付出代价,而你,也一样。”

一个通讯器被丢到病**。

通讯器的主界面空****的,里面只有一份资料。

“既然你说我想查什么事都能查到,那么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总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这里面记载了你曾经做下的一切,再加上凌家当年那件事,我想,你应该能猜到自己的结局吧?”

简洵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看方如月的面容顷刻间变得狰狞扭曲,简洵神色却依旧不变,他看了下通讯器上显示的时间:“该问的话我已经问完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那么——再也不见。”

说完,简洵果真转身离开,丝毫不再理会身后像疯了一样拿起通讯器往地上砸的方如月。

“砰——”

一声脆响,通讯器顷刻间爬满了如蛛网般的裂痕,它被方如月恶狠狠地丢在地上,直到被某双修长的手缓缓捡起。

看清眼前的两人,方如月脸上的狰狞微顿,她一怔,随后忽地又平和了些,她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殊不知她的笑容落入凌书和凌天海眼中,却比恶鬼还要狰狞恐怖。

“你们——”

方如月正要开口,凌天海却沉着声音打断她:“当初的事情究竟怎么回事?”

凌天海这话,仿佛山雨欲来,方如月心头重重一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勉强了许多,她眼神颇为飘忽:“当初的事情,不就是我救了……”

话还未说完,方如月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响,她转头望去,便见凌书从旁随手拉过一只椅子,放在她病床边,而后坐了上去。

“这是凌盼阳这些年来给你汇款的记录。”

凌盼阳打开自己的通讯器,调出简洵先前给他的资料。

说来可笑,他们竟是连这些东西都要简洵告知。

什么单纯善良,凌家这些年分明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凌盼阳明明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却依旧能心安理得地呆在凌家,继续享受着凌家给他的「补偿」。

“看完这些,你再想想要怎么说,我们不介意等。”

“……”

方如月这下连笑容都彻底维持不住了,片刻后,她眼神恢复阴沉,却是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让我想想怎么说?你确定你们敢听到真相么?”

方如月的声音如蛇一样阴冷,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凌家父子,企图从这两人脸上看到痛苦、懊悔、悲伤,哪怕只有一点,也能让方如月开怀大笑。

然而凌书从始至终神色不变,反倒是凌天海颓唐地闭了闭眼。

见状,方如月冷笑一声,她的视线落在凌书身上,眼里是几乎压抑不住的嫉恨与怨毒,她不像在看着凌书,反倒像在借着凌书看什么一个人,某个早已死去的人。

“除了脸,你倒是没有任何一点跟你那个所谓温柔善良的母亲有半点相似。”方如月意味深长道。

凌书眸光微沉。

接下来,几乎不用凌书催促,方如月被迫不及待地为他讲述了他所有想知道的一切——比如,十几年前那场绑架案是她亲手策划的,又比如,她不是救凌墨,而是故意将凌墨丢入海中。

“那时我身患绝症,便以为我快死了,你说,既然都要死了,我为什么不能疯狂一点呢,一想到死后有一天能看到你们这幅模样,我就算死了也高兴。”

“如果你们发现不了,那一辈子把我的孩子当成宝贝一样养着,”说到这,方如月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瞥了凌书一眼,“说起来,我的儿子倒是好手段,把你们都哄得团团转。”

她竟还有些得意。

凌书的唇渐渐抿直。

见状,方如月却笑道:“你们也别摆着这张脸了,给谁看呢,我十几年没能亲手杀了那贱种,十几年后你们倒是亲手杀了他,哈哈哈!笑话!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那后来呢?你不是身患绝症么?”

“自然是有人救了我,你们也别问是谁,我死了也不会说。”

“……”

凌书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然是为了欣赏你们现在的模样。”方如月满不在乎地说。

这时,凌书却忽地笑了,他轻轻地开了口:“恐怕不是吧。”

方如月微顿。

“你和我的母亲同出身于孤儿院,同样被凌家选中资助,但是我的母亲却处处比你优秀,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事业有成,还认识了我父亲,嫁入凌家。”

“而你,你早早便辍了学,同所谓的真爱结婚,可婚后你却发现那是个人渣,不仅赌博喝酒,还天天殴打你,你实在受不了,便又和那人离了婚,可离婚后,你却又发现你怀了孩子。”

凌书从椅子上起身,他俯视着方如月,声音平静道:“你嫉妒我的母亲。”

话音刚落,方如月脸上畅快的笑容彻底敛去,她恶狠狠地盯着凌书,神色癫狂:“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嫉妒那个贱人!”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嫁入凌家的人就该是我!她凭什么夺走我的一切!”

原来在方如月看来,凌书的母亲夺走了她的一切。

凌书讥讽似地笑了笑:“你觉得没有我的母亲,你就能嫁入凌家吗?”

他拆穿了方如月安慰自己的臆想,方如月瞬间越发扭曲,她开始咒骂,咒骂凌书的母亲,咒骂凌天海,咒骂凌书,咒骂一切。

在她看来,整个世界都对她不公,她或许早已疯了,若非如此,她不会策划十几年前那场绑架案,只为了报复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凌书眸色沉沉地盯着方如月,方如月却又稍微安静下来,她不痛快,便要故意刺激凌书:“怎么,你恨我?要杀我?”

“我不会杀你,”凌书收回目光,“你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已经足够凌家将你收入监狱,有人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你要在监狱里,一天天等待着,你不知道哪天死亡会降临,但你必须等待着。”

等待死亡,这便是对方如月的惩罚,没有人愿意每一天都活在心惊胆战里,何况是方如月这种惜命的人。

闻言,方如月面色剧变。

凌书却不愿继续再搭理她,他扶起站不稳的凌天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而他身后,方如月则越**绪崩溃地大喊大叫,她癫狂地打砸着所以能打砸的一切,直到有人上来强行制止她,给她注射了一管药剂。

方如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强硬地将她按回病**,她满心憎恨痛苦却无从发泄,但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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