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裴渊脸颊微凹, 一向凌厉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了疲态,如同行将就木一般,曾经带着些许红晕的脸颊上此刻也满是灰白, 薄唇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如今虽是夏天,但是他身上的被褥却是比数九寒冬中盖得还要厚, 而屋内的火盆已然布满, 一波接着一波的热浪扑到了明枝的身上。

明枝眼角的泪珠却是止不住的在流,神情却仿若冻住了一般, 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他看起来真的要死了。

不会的, 裴渊身强力壮,就连武功也是十足十的好, 他总是骗她, 此时约莫也是骗她回心转意亦或是这都是他设下的陷阱,过不了几日就像当初骗皇帝那般缓缓醒来。

明枝坐在床边, 手指缓缓地推搡着他的身体,甚至连安安都会觉得轻柔的力气, 裴渊的眉头却是紧皱了起来, 似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一般。

她吓得赶忙收手, 却又在不经意之间触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冰冷的感觉仿若被冻了数万年的寒冰一般, 明枝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她仿若在触碰珍宝一般,慢慢地把他甚是寒冽地手掌放回了被中。

明枝没有回头,仍然看着裴渊的裴渊,低声问道:“郎中怎么说。”

文舒放下怀中的安安, 轻声应道:“发现主子的时候,他已然陷入了昏迷。主子重伤的事情不便往外透露, 江南总督已然寻遍了江南所有的名医, 却也只得用上百年的人参吊着, 郎中只是说道 ‘生死有命,备下丧仪之物来冲喜’。”

冲喜?

明枝的脑海已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尽管屋内被火盆熏得甚热,但明枝的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沙哑地问道:“我不信,你们定有主意,莫不是此次还是骗我?”

文舒缓缓低下了头,没有言语,却从身旁的书桌上取出一个沾满了锈红色印记的荷包。

“原本殿下打算在中秋那日,连夜赶回去送给您,结果却被所谓的二殿下袭击,现下也只得由奴才转交了。”

明枝的手颤颤巍巍地看着那个荷包,俨然是当初她在长华宫之时,专程绣给他的,上面的翠绿的竹叶已然被磨得发白。

当荷包被打开的一刹那,里面的东西却是使得明枝和安安都看楞神了。

一个手工雕琢的木制海棠花的发簪,尽管不算精巧,但从雕刻的印记来看,却是足以见得那人的仔细。

而另一个却是被安安摔坏的白玉兔子,现下已然被人用金丝和银扣镶嵌了起来,已然不如之前生动,但沾了血迹的白兔却是让安安的眼眶泛红。

“他自己弄的吗?”

文舒颔首应道:“江南总督的段大人告诉殿下要用真心去做,便从能工巧匠处学习了许多。”

明枝的情绪已然分外低落,她把沉香木的发簪随手一扔,嗓音中带着些许冷漠说道:“当年也是这般,总是想着法子对我好,现在你都要死了,就莫要再骗人的真心了。”

明枝猛然起身,文舒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然抱着安安走出了此处。

文舒却是在心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冲着天边的方向,默默地祈祷。

-

深夜,文舒揉着自己的脖颈,神情中满是颓废,自从殿下重伤不醒之后,他不仅要负责派出暗卫去寻苏达莱,另一方面还要以裴渊的语气写诏书去稳定京中的情况。

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阵微弱的声响从裴渊的寝殿中传出,文舒手指紧攥,缓缓踱步上前,眉目之间满是杀气。

裴渊在朝中得罪了许多功臣权贵,他的许多皇叔甚至花下重金派出重重杀手。

想到此刻,文舒脚下的步伐便快了许多,尽管裴渊的周身有暗卫和侍卫,凡是都有例外。

站在门外的侍卫看到了文舒紧张的情绪,手指轻柔地指了指里面,顺便发出了噤声的手势。

文舒透过窗柩,看着屋内的不速之客却是有着些许意外。

明枝缓缓地坐在了裴渊床榻下的脚踏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渊满是伤痕的脸颊,额角也被纱布包裹,屋内这般寂静,她甚至都听不到裴渊呼吸的声音。

她的身子猛然一颤,在探到他鼻息的一刹那,明枝的心便放了下来。

看着和宫中分外相似的琉璃灯盏,明枝的嘴角却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趴在裴渊的床榻边,蹭着他的手指尖,感受着他分外冰凉的身子,轻声说道:“骗子,你该醒了。”

重伤的裴渊却是不能给她任何的回应。

“安安总是背着我来看你,但她却是半分都不敢与我说,她不想你死。”

我也不想。

明枝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只是轻拭着眼角的泪花,继续说道:“在被你放弃被灌下毒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爱了,在知晓安安不是个康健孩子的时候,我恨透了你。你看看你,如今这般是要干什么,让我愧疚吗,但我的心仿若刀割一般。裴渊,我们的帐要一笔一笔算,你不能死,你要活着。”

明枝说着说着情绪便激动了许多,但当情绪发泄完后,满屋的寂静却是她分外惆怅。

她拿起那个白日被她扔下的海棠发簪,缓缓地簪在发髻上,沙哑地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力地说道:“当年在长华宫也是这般,我每夜给你守夜,当时只怕自己会被殉葬,但又哀伤于你年纪轻轻便要撒手人寰。现下,不论你是否骗我,只求你能醒来,好好活着。”

明枝看着裴渊的面容,一滴泪水顺着满是泪痕的脸颊顺势低落在了裴渊的手背上。

就那一瞬,明枝看到了裴渊的手指似是在微微发颤,她紧张地捂着嘴,静静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终究是无事发生。

明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自嘲一笑道:“是我眼花了,你怎会醒来,若是骗我,那便再多骗些时日吧。”

她固执地相信,裴渊定是又在欺骗她,就如同在长华宫那几日,装得分外相像,甚至连皇帝都信了。

明枝看着窗外挂在树梢的月牙,手掌却是被手指抠破,只有在心底骗自己,这一切都是裴渊做的局,过不了几日他定会醒来,健壮的样子都可以去猎虎豹。

但裴渊在圆盘装置崩塌前对她安抚的浅笑,却是久久地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演绎。

她仿若又置身在那里,孤立无援地抱着女儿,只有裴渊身着一袭银甲,如同她曾经默默期盼过的那般,宛若话本中的英雄,不顾一切去救她们。

结果丢了自己的命。

明枝脚步虚浮,眼神满是悲伤地走出了寝室,看着文舒似是想要与她说些什么,想起晌午郎中说的话,她缓缓抬手呕7说道:“我是不会同意备下丧仪之物的。”

文舒却是搀扶着她的小臂,欣喜地眼中却是散出希望的光芒:“明主子,暗卫十八所寻到了苏达莱,他现在就在京城,请不来他,我们便要计划着走了。”

就在文舒以为明枝会欣喜的时候,她的眼眸在一瞬间却是变得分外凌厉,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分外的不寒而栗。

文舒轻声说道:“明主子?”

明枝却是紧攥着文舒的衣袖,沉声说道:“为何这般巧?难道又是你们的计划,裴渊莫不是又在骗我,哄骗我。”

文舒却是在一瞬间便知道明枝所想,他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奴才们已然寻了苏达莱好多年,尤其是在小主子的哑疾之后,殿下又派出了一支队伍去寻找。”

就在此刻,屋内忽然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声,明枝甚至都未往里看,气愤地挥袖离去。

而文舒左看看裴渊的寝室,又看了看明枝离去的方向,眉宇之间的焦虑却是分外显眼。

心底却是暗暗念道:“难不成这真的都是殿下的计谋?”

他犹豫了片刻了,便冲进了裴渊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