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合一)

而在观礼台后侧禁卫军驻守之地, 周然身着一袭玄衣,久久地凝视着自己嫡亲的妹妹。

纵然相隔甚远,但他却是觉得明枝的脸颊似是消瘦了几分, 心间隐隐产生了一丝担忧。

而他身旁的平西侯世子陆综,揪着他的衣领, 悄声说道:“走吧走吧, 我父亲还等着明日一早在朔北见到咱俩,看够了我们就离去吧。”

明枝的位份在观礼台中是最低的, 她身形又一向娇小, 坐在末尾仿若透明人一般,他生怕自己的妹子被人欺辱。

周然在临走前, 仍是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娇小的人儿, 不知怎得,他最近甚是心慌, 就连大敌压境也没有这般慌张。

他在心中却默默地发誓,待他下次从朔北归来, 便是枝枝与他相认之时。

神情却是带着几分忧虑, 也未看前方, 竟是意外绊倒了前方之人, 周然冲着面前的少年郎连连道歉。

谁料当他转过身来,眉目之间虽是英气却也带着些许的柔和,那耳垂上的洞,全然昭示了这分明是一个女娇郎。

她穿着一袭男装, 眉下的一枚小痣竟是使得周然心间猛然跳动,就连行为都慌张了许多。

“抱歉, 这位公子, 我这侍卫却是个鲁莽的, 还望公子赎罪。”

陆综一向靠谱,见周然这样子仿若见了狸奴的硕鼠一般,心底却是已然笑出了声。

伪装成少年郎的姑娘却是毫不在意,他们刚才的鲁莽,爽朗地说道:“无事无事。”

话毕又凑在缝隙中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打马射箭的少年郎中,甚至还在指指点点。

而周然眉目低垂,看着面前的姑娘和远处在观礼台上的枝枝,他紧握着拳头,似是下坚定了内心,便猛地离去了。

而随着他一同回朔北的陆综却是遭了殃,周然疾驰着骏马在官道上,在行出数十里后,仿若泄了气一般,他喘着粗气,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还未等陆综询问,他便低声说道:“妙妙是英国公府还在时,我祖父给我定下的姻亲,因着她比我大了两岁,在及笄的前一年便要定亲,那时什么都不懂,但如今想来,我还是欢喜的。”

若他还是国公府小公子。

罢了,皆是前尘往事,慕明然已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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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云霞已然变得绯红,黑夜马上就要吞噬了围场。

数十的号角声再次吹响,惊起阵阵鸟鸣,甚至还有猛兽时不时传来悲伤的哀鸣。

今年围猎大会已然落下了帷幕。

每年皇帝总会赐予魁首些许金银珠玉,更有随性的帝王甚至还赐予一个心愿。

但明枝却毫不在意,因着在观礼台上坐了一日身子已然困乏,她强撑着精神在人流涌动中寻找着裴渊的身影。

参与围猎的少年郎居多,裴渊身材高挑,一袭深蓝色骑装在其中却是分外显眼。

他的眉目仿若水墨般悠远和温和,纵使人流涌动,但裴渊深邃的眼眸中只有她一人。

裴渊却见明枝一袭绯色的衣衫端坐在席间,其礼仪具是上乘,但眉眼之间却是带着几分娇憨,樱桃般的红唇微抿,竟是盯着他一直在傻笑。

霎时间,他起了几分逗弄之意,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小生看。”

明枝却是被此话羞红了脸,埋在他的怀中,意欲反驳道:“我那时盯吗?公子这般芝兰玉树还不许小女子对看几眼吗?”

她话音刚落,脸颊却是被什么物什戳住,倚靠在裴渊怀中的身子却是僵硬了。

她心也随着那物什砰砰直跳,眼中满是震惊地问道:“殿下,你怀中是什么?”

裴渊脸上却是流露出些许温柔,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白团,它似是受到了惊扰,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枝。

竟是一个小奶兔。

受到惊吓的明枝,瞬间泄了下来,眼中满是欢喜地看着裴渊。

这般毛绒绒的小动物,摸起来定是异常舒适,但又生怕惊扰了奶兔。

她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将将触碰到它的绒毛,正欲伸手再抚摸时,奶兔不知怎得,竟然直接蹦到了她的怀中。

明枝虽是喜欢,但它如同小炮弹一般的弹射,却使得明枝一惊,心都被吊了起来,她声音都带着些许张皇失措:“殿下,它,它。”

裴渊却是笑道:“枝枝不是一向喜欢那话本中的玉兔精,如今出现在眼前竟是这般害怕。”

眼见那兔子从她怀中离去后,她眼中满是嗔怒,小小地捶打着裴渊地臂膀:“殿下莫要再吓我了。”

裴渊笑道:“我打猎时见到此物想着你定是欢喜,既然这般不喜,那就把它做成兔毛手套罢了。”

明枝一向心软,但那小家伙莫说做手套了,便是做几根手指都勉强。

她只得嘟囔地阻止道:“罢了,就让它好好活着,殿下切莫再打它的注意。”

因着最近她心间总是不安,窝在裴渊的怀中便是唯一可解,他身体传给她阵阵的热量,使她在一瞬便睡了过去。

裴渊看着她熟睡而愈发娇嫩的脸庞,甚是可人怜爱。

他冰冷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褪去伪装的裴渊眼中满是冷冽的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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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掩藏在月色下总是有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勾当。

明枝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醒来,环顾四周也未看到裴渊的身影,心中却是有着淡淡的失落,她本不是依靠男子之人,但最近却总是希望裴渊能陪在她的身侧。

压下心间的失落后,还未行两三步,倏然间一股檀香味窜进了她的鼻尖。

这次竟是意外的凶猛,心间那股恶心竟是怎么也压不下,直冲喉间,生理性的泪水也在一瞬间流了出来,不停地干呕使得明枝感觉自己的腰要被折断一般。

侍女焦急地看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端着茶盏说道:“奴婢,奴婢这就去请殿下回来。”

明枝轻摆着手制止了侍女的行为,她咳了两声,虚弱地说道:“莫要唤他,想必是今日在观礼台吹了些风,伤了脾胃罢了,若是打扰了他当值便不好了。”

忽然一道嘲笑的女声已然传了进来:“当值,莫不是和那户部尚书的嫡女在月下幽会吧。”

苏侧妃故意穿了一袭花团锦簇分外华贵的衣衫来拜访明枝,她得不到的东西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她昂着头仿若一只战斗的公鸡一般,趾高气昂地行到了明枝面前,她身旁的侍女斥责道:“见到我们侧妃娘娘还不快快行礼。”

明枝眉目微蹙,苏冉这般嚣张跋扈地前来,自是有所依,她还未思索出缘由,以及应对的办法,她的膝盖便被那侍女狠狠揣了一脚。

扑通一声---

她腿脚一软,瞬间便跪倒在地,身子甚至屈辱地趴在了地上,她自是倔强,强撑着身子便要起来。

那侍女的力气竟是出气的大,朝着她的后背又踹了一脚。

被迫压在地上的明枝,一双杏眼满是愤恨:“纵使你是侧妃,但随意处置皇子的侍妾大抵是会受罚的吧。”

苏侧妃却扑哧笑出了声:“笑话,现在还在等着裴渊来救你吗?况且我今日前来可不是杀你,是想让你看看,那有情人变心是有多快。”

明枝心间满是怒火,脸上的怒气已然毫不掩饰,但心间却是带着些许慌乱。

“你别跪着了,给你们小主简单梳妆一番,一盏茶之后我们便走。”

苏侧妃看着明枝的侍女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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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云围场本就处于山林的边缘,近处有平原,远处有山林,一条仿若丝带般的小河,贯穿在其中,那景色四时皆不同,甚美。

明枝此时却是没有了半分赏景之意,她心中五味杂陈,终究是怒火占据了上风。

她扭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身上的麻绳,愤愤地说道:“侧妃的礼数便是这般吗?”

苏冉看着已然行至了树林的深处,只是裴渊和那贵女还未前来,她便让侍女解开了绳索,轻抚身旁的树干,眼底满是狡黠地说道:“你莫恨我,我只是让你认清每日与你共枕之人罢了。”

苏侧妃看着明枝仍是一副不停劝地样子,竟然转身体便要离去。

忽然她发丝上闪烁着光亮的步摇引起了她的注意。

苏侧妃先是一愣,眉目微锁,倏然间便捂着嘴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甚至连泪花都闪了出来。

明枝觉得此人的精神定是出了问题,怎会如此发疯,竟是连世家贵女的仪态具无。

在约莫过了半盏茶后,苏侧妃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嗤笑道:“我还以为裴渊对你能有多么深情,如今看来竟是连发簪都不舍送你,你头上的这对步摇是我退他的。”

明枝觉得她大抵是疯了,甩开她的衣袖,不屑地应道:“娘娘想必是需要去看看太医。”

“你竟是不信,若是你细细看过发簪,那累金丝海棠下却是有一颗绯红的朱砂,上面还用隶书写了一个心字。”

苏冉的这番话使得明枝身子一僵,她的心脏也在隐隐作痛,身子微微摇晃。

没错,她说得没错。

明枝不信,裴渊怎会把赠与旁人之物再次赠予她,虽是反驳但语气已然弱了几分:“这世间万千,若是撞了款式也不无可能。”

苏侧妃见她这般执迷不悟,忽然看着远处行来了两人,她揪着明枝的衣领,指着那处说道:“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当初在宸华宫的宫宴上对你说‘吾心安处’的男人。”

宸华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细想,河岸边发生的事情却是令她分外的痛心。

一位身着水蓝色衣衫的世家女子随在裴渊的身后,其眼中满是欢喜,似是在与裴渊攀谈。

而裴渊也换上了一袭宝蓝色的常服,发冠皆是分外雅致,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温和。

篝火的光影在他们的脸颊上微闪,他们的衣衫也是分外的和谐,这般才子佳人的景象映在明枝的眼中却是分外刺眼。

裴渊不知从怀中取出何物竟然递给了她。

明枝垂下眼眸却不愿在看,只得在心中暗暗地安抚自己,裴渊已然与自己成婚,每日温和且有礼地对待自己,她怎能怀疑他?

但她身子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一阵微凉地风吹过她的后背,瞬间染上了一股寒意。

苏侧妃见她已然信了几分,便继续说道:“裴渊面上看着芝兰玉树,像个正人君子,这人啊,不伪装自己怎么能在宫里活下来,他就是一条冷血的蛇。那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想必你们长华宫不久之后便有真正的女主人了。”

女主人吗?

明枝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许多裴渊说过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环绕。

...

“枝枝,是我心之安处,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有你一个折腾我便自顾不暇了。”

“今日两姓结亲,永结为好,鸾凤和鸣,比翼双飞,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以此婚书为证。”

...

明枝忽然感觉自己的头痛剧烈,那般剧烈的痛使得她的心脏也在隐隐作痛,就连呼吸都分外急喘,她感觉自己的神智都困顿了许多。

头仿若被撕裂般难受,就连肚子也在隐隐作痛,她眼中的泪花却是止不住的在往下流。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远处的裴渊,似是揽住了那个贵女的腰肢,就连脸颊都凑到了一起,真是分外惹眼啊。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一阵的记忆闯进了她的脑海,脑海中仿若被千万只虫蚁啃咬一般,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她无声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手下的力气却是越发的大。

吓得苏侧妃惊慌失措道:“你,你莫疯了。”

她本无害人之心,但明枝却是仿若得了疯病一般,见此状况,她便仓皇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几滴微凉的雨滴低落在明枝的额间,她噙着泪花看着远处已然没人的地方。

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英国公府早就没有了,父母兄长皆在十二年前已然被杀,裴渊也不是她的青梅竹马。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孤女罢了。

明枝想到这里不由得仰天长笑,但泪花却是不停在滴落,心间却疼痛难忍。

她现实的记忆开始回笼,与裴渊相遇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脑海中重演。

让她决定把自己心交付出去的发簪,心心念念了许久都未曾佩戴的珍贵物什,竟然什别人退给他的。

明枝想到此处不由的嗤笑自己的天真。

她又想起那日在别院,裴渊满是冷冽地杀死了那个农户,眉目之间满是讥讽。

是啊,这才是他。

但明枝的脑海中又想起他在树下给她画的那副工笔美人图,还有刚才赠与的毛绒绒的幼兔,还有他专门在水汀处办的婚仪。

那入目的红皆是她心之所向,两人在月光下穿着喜服许着一生一世的承诺,如今想来皆是骗她的。

明枝笑着笑着泪花宛若珍珠般流在地面上。

他究竟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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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枝已然不知自己该以何种情绪面对裴渊,她恍惚地行在围猎场地外围,一步也不愿踏进别院中。

“枝枝!”

一个冰凉的小手捂住她的眼睛,听到熟悉的声音,明枝觉得自己已然哭干的泪珠便再次地落了下来。

而她背后的姑娘却是被吓到了,她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双手紧紧地攥着明枝的小手,磕磕绊绊地问道:“可是我方才手劲太大,弄伤你了?”

此人便是在医女馆当值的昭昭,她此处便是随着太医院来到此处,没想到刚刚背着药箱才回来,便遇到了明枝。

那时明枝在思虑自己与裴渊的情意时还来问过昭昭。

明枝又想起当时昭昭劝诫她的话,她却并未听进去,但终究是小女儿的情绪压过了理智,如今这般都是她咎由自取。

已经压下的情绪便再次爆发,她趴在昭昭的怀中,不停地在啜泣。

昭昭却是分外疑惑,明枝一向乐观开朗,怎么这般情绪化,莫不是被那劳什子三殿下给欺负了?还是身子不爽?

想到此时,她赶忙搭在明枝的脉搏上,细细断了许久,甚至还带着些难以置信。

她再次搭上,眉目之间却是紧蹙,深吸了一口气后问道:“枝枝,你还在喝避子药吗?”

明枝眼神满是恍惚,愣愣地摇着头,似是因为避子药与那个西南巫医的药效相冲,裴渊便停了。

昭昭却是分外担忧,就连声音中都带着些许哭腔地说道:“这孩子可怎办?若是个女儿且好,但若是庶长子,正妃定不会容他的。”

心间已然满是伤痛,明枝听到此话,思索了许久才明白昭昭口的话。

她轻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回忆起前些日子自己身子的异常。

竟是有了这个小家伙吗。

想到此处,明枝却是燃了几分希望,她便知晓了自己未来该怎办,此事定不能让裴渊知晓,就算是跪下求他,也要默默带着孩子离开此处。

什么劳什子庶出子女,这个孩子会是他们慕家的下一代,他们一同去江南看花,去漠北看大漠孤烟,去西南看山水,终究是好时光。

明枝身子似是有了些许力气,刚才已然疲惫的眼中却闪出了兴奋的光芒,她坚定地说道:“要留下他。”

在离去前,昭昭自是知晓明枝一贯畏苦,专程把保胎药做成蜜丸给她带了些许。

但却没想到这个丸药竟然会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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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从未想过自己的计划会被人发现,他没有想到瑞王竟然下计暗害于他,也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

今日本是瑞王那个蠢猪意欲毒害皇帝,他便顺水推舟,再渔翁得利。

谁料他将行至皇帝的龙帐意欲见证这对父子命归皇泉,却在一瞬间便被人捉了起来。

但瑞王也没得了好处,被他一起拖下水,只等禁卫军抓到那下毒之人,瑞王这登不上台面计谋便会破灭。

他可不信瑞王真与皇帝勾结,其中定有猫腻,毒是一定下了!

啪--

忽然一巴掌扇到了瑞王的脸颊上,皇帝已然虚空的身子又踹到了裴渊的身上。

他看着皇帝的眉眼中满是震怒,就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你们这两个逆子,竟然谋害于朕!”

两人齐声说道:“儿臣冤枉!”

此时皇帝的帐篷中一片寂静,唯有众人浅浅地呼吸声。

裴渊自是不怕,此事与他并无瓜葛,那下毒之人定是瑞王的亲信,看着他如今抖似筛糠的样子都分外的好笑。

瑞王却没想到裴渊竟有后招,他额头的汗已然在滴答,看着他的母妃已然满目惨白,他想今日大抵便是自己的祭日了。

弑君莫说是斩立决,就算是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而皇后衣袖下的手指却是紧紧地攥着扶手,她面上虽是一副怒色,但心间却是带着些许关心,裴渊可是她的合作对象,若真是他干的可怎办?

她心心念念的太后之位便要交给那个蛊惑皇帝的狐媚子,她的女儿万一又皇帝送去和亲怎办!

就在众人的心绪纷飞四散之时,禁卫军首领身着一袭戎装踏了进来,声音硬朗地说道:“启禀陛下,下毒之人属下已然抓捕。”

皇帝眉目皆是淡漠地说道:“带进来。”

“是”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或是紧张或是哀伤或是不屑。

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女子被拖了进来,她的脸颊已然被鬓边散落的碎发所遮盖,浑身具是被鞭打的痕迹。

只需这一眼,裴渊便认出了这般是明枝,他的心尖已然满是慌乱,但他却面上仍是一副淡淡地样子。

他自诩自己算无遗策,但今日却是屡屡失策,见到明枝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也是局中之人。

这盘棋,他输了。

瑞王悬着的心却是掉落了下来,就连声音都硬气了几分:“此人究竟是何人竟然敢陷害儿臣,还请陛下彻查!”

皇帝摆了摆手,一个侍女前去扒开明枝的碎发,当她的面容显露在众人的面前时。

那侍女惊呼道:“这,启禀陛下,这是长华宫的人,是三殿下的侍妾。”

裴渊瞳孔一震,细细端详了许久,而后慌张地跌坐在地上,跪在地上叩首道:“还请父皇明查,怕不是李首领抓错了人,她只是一届弱质女流。”

皇帝却是震怒道:“若是朕死了,你便是可以继位了。”

禁卫军首领自古便是皇帝的心腹,莫说是抓错人故意陷害,在他心中已然是裴渊派人毒害他。

毕竟贤妃就是他在裴渊的面前下旨处死的,纵使他才七岁,想必也是记恨上了。

更何况裴渊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都两说。

想到此刻,皇帝心中的怒火已然燃至头顶,他挥手便扇了裴渊一巴掌,斥责道:“细细讲来,你究竟是怎样让你的侍妾来下毒的。”

在回帐篷的路上意外被陌生人碰撞后,明枝在恍惚之间,便被人抓了起来,甚至还鞭打与她。

听着皇帝的话,明枝便是知晓了现在的处境,裴渊机关算计这么多年,竟然还有失足之时。

裴渊只是固执地跪在地上叩首道:“儿臣冤枉。”

皇后似是发觉了此事马上就要被皇帝盖棺定论,她紧紧攥着扶手的手指愈发发白。

不行,不能就这样,裴渊不能死,她还要当太后!

皇后却眼尖地看到了明枝怀中一个破碎油纸包,她厉声说道:“彩云,去看看她怀中究竟是何物。”

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粒褐色的丹药。

皇后眼睛一亮,面上仍是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说道:“陛下要不派小谭太医前来看看这究竟是何物?瑞王殿下一向敦厚守节,三殿下一贯温和守礼,他们怎会对您下毒,莫不是此女不知是何处派来的细作。”

被降为嫔位的郭贵妃却是听懂了皇后口中的弯弯绕绕,此事若是能在内部处理便是最好,若是她的潾儿因着疑似给皇帝下毒,便没了储君之位怎办!

此时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心底默默地达成了一致,那便是脏水都往明枝的身上抛。

这宫中可没有人是干净的。

明枝仿若提线木偶般被人拖来拖去,那小谭太医从一侧出来时,便读懂了皇后的画外之意,他是裴渊安插在皇帝身边最后一颗棋子。

主子定是不能死的。

当他轻嗅着这枚丹药,心间猛然跳动,眉眼低垂,在掩藏了眼底的震惊后,应道:“启禀陛下,此物便与皇上焚香炉中的毒药乃同一种。”

皇帝再次询问到裴渊:“逆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明枝看不清裴渊的面容,但却能看到他依旧穿着那件与户部尚书嫡女幽会的那件。

只听他一贯温和的声音,此时竟带了些许冷漠地说道:“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床边人究竟是何人,儿臣并不知晓。”

说完,他重重地朝着皇帝的方向叩首。

明枝听着那声音仿若一把寒刀重重地插在了她的心尖,裴渊的话却是在他们之间牢牢地画了一道分割线。

若是在此等时刻,她还看不清这帐篷中的局面,她便白白受了舒太妃那么多的教导。

裴渊的话仿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底已然对此处失望已久,眼角的泪花也在不停地闪动,她哽咽着便凄凉地笑了出来。

皇后却是不解,斥责道:“你笑为何意?”

“你们太虚伪了。”

明枝轻抚这小腹,眼中满是不舍。

抱歉啊,不能带你去看江南的微风,飞燕,荷花,这般早早便要随着去见英国公府的众人,终究是母亲无能为力。

她的眼中满是悲悯,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跪坐在地上:“虚伪到让人恶心,我自知今日已然难逃一劫,终究是有些话想说出来。”

皇帝只是浅浅颔首。

“庚子十月,英国公为保贤妃母家,结果却被满门屠杀,陛下这么多年,我的家人在夜间没有来寻您吗?”

明枝似是天真的话却惹怒了皇帝,此事便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此事被人再提,却有了几分恼羞成怒之意。

他震怒道:“小平子,去把这碗药给她灌下去。”

此时的明枝已然被太监牢牢的抓住,她呜咽地控诉道:“我慕家满门忠烈,二十三位将军皆为了你们的皇位战死沙场,竟落得这般地步。”

明枝被太监紧紧捏着嘴,苦涩的汤药已然被灌进了她的喉间,洒出粘腻的汤药沾染在鬓边的碎发。

但明枝趴在地上仿若落水狗一般,一双晶莹的杏眼却是分外的闪耀。

这药刚入喉便如同被火烧一般,仿若石子般坠入她的小腹,她紧紧抚着自己的胸膛,她看着裴渊笔挺的背影,就是这样。

他曾这般在宸华宫护着她,也曾在月老的祝福下与她结为夫妻,终究是孽缘,都是谎话,都是骗子。

她似是察觉道自己的身下流出了许多的鲜血,也顾不得毒药正在侵入她的骨髓,深入她的身体。

明枝眼中噙着泪花,趴在血泊之中,小声地呢喃道:“娘的宝宝。”

在一阵剧烈地疼痛后,她嘴角便开始不停地往外涌着鲜血,她漠然地看着裴渊,他甚至都不曾看她们母子一眼。

这一世,终究是错付了。

若有来世,那便形同陌路,再也不见吧,我想好好活着。

“陛下,已经死了。”

“拖下去。”

皇帝却是沉浸在明枝刚才斥骂他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慕家之事本就是他当时年少轻狂所犯下的错。

她想杀他的理由自是充分,皇帝却是想起裴渊,只见他眉目低垂,也看不清情绪。

莫不是为了那罪臣之女还在悲伤?

他冷冷地问道:“老三,你可伤心。”

裴渊的声音亦如往常,叩首应道:“伤害父皇之人便是罪大恶极,儿臣并不伤心。”

从早上的围猎一直到晚上这番折腾,他的身子已然疲惫,抚着太阳穴随意地挥了挥手,打发了他们。

裴渊似是因着跪了许久,起身时踉跄了几分,他漠然地看着地上还未清理的血泊,似是楞了一会,便径直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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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日却是到来的分外早,还未至十一月,一觉醒来已是忽如春风来,梨花满枝桠,入目便是一片白雪。

长华宫的寝殿却是宛若春日般温暖,曾经屋内满是绣着竹叶的帷帐,如今却绣满了海棠,那绯色的帷帐似是有娘子亦或是姑娘居住一般。

裴渊却是笔挺地躺在床榻的一侧,神智还未清醒,他便听到了耳畔便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呼唤:“殿下,该去上朝了。”

上朝?不想去与他们虚与委蛇。

尽管熟睡了一夜,但他的身子仍是酸痛和疲惫,一向俊俏的脸颊上也满是胡渣,眼底满是血丝,太阳穴也在隐隐作痛。

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位身着绯色绣着金菊的姑娘站在帷帐之外,背对着他,正忙碌备着他上朝衣衫的样子却是分外的可人。

他伸手唤道:“莫要忙了,快过来。”

看不清面容的姑娘,在一瞬便冲进帷帐扑向了裴渊的怀中,仿若狸奴般蹭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才从被窝中出来的余温,勾着他的脖颈,小声说道:“殿下,你真的该去上朝了。”

他扶起那姑娘的脸颊,在她粉嫩娇软的脸颊上亲吻道:“枝枝莫要再撒娇了。”

被裴渊满是情意的眼神这般注视,明枝的脸颊似是在微微发烫,就连耳垂也仿若红得滴血。

裴渊最近总是难以入睡,每日到半夜才将将入眠,明枝见他的神色都黯淡了几分,眉目之间满是担忧:“殿下该好好歇息了。”

裴渊的意识忽然清醒,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床榻上猛然坐起,冷冽地眼神看着面前的明枝,淡漠地说道:“不必,你已经死了。”

在被他点破之后,明枝眼中的泪花瞬间喷涌而出,原本绯红的亵衣已然变成了那日绯色的衣裙,就连裙摆处也被溅满了鲜血,她额间的碎发在风中肆意的摇晃。

嘴角处流出鲜血却是分外的多,裴渊的鼻腔甚至都充满了铁锈般难闻的血腥味。

明枝的身子在逐渐从透明中化为虚无,裴渊冷眼看着她的哭喊,在最后消失之前,他听到了明枝最后的哭喊声:“你为何不救我!”

没有权力,我们都会死。

“殿下,殿下,您醒醒。”

裴渊沉下心来,再次睁开眼睛,罗织嬷嬷担忧地脸庞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依旧是绣着竹叶的水蓝色帷帐,香炉中缓缓升起的袅袅细烟,具是他喜爱的檀香味,就连手边都摆放着他昨日才放置在身侧的书册,俨然是他在长华宫中的寝殿。

他眼眸低垂,看着窗户外面洋洋洒洒如鹅毛般的大雪,心间便愈发冰冷。

裴渊已然察觉自己的精神似是不太正常,但他却把这归因为自己仅仅意外失去了一条心爱的狗并未休息好而已。

他的正妃定是会给他登上皇位助力的最佳人选。

罗织嬷嬷眼角的泪花却分外醒目,自从明枝去世已有约莫四十多日,她总是看见殿下在自言自语,一会儿仿若情人般你侬我侬,一会又似雷霆般震怒。

有一日,她在三更半夜猛然惊醒,轻抚着胸口缓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忘记检查小厨房的炉子是否熄灭。

她赶忙披上衣衫意欲探查一番,结果还未行至小厨房,却听到了寝殿后侧传来了阵阵笑声。

虽是信神佛总会保佑,但她却是分外害怕劳什子鬼,又怕是闯出什么贼人。

她只得抄起手边的烧火棍,强压下心间的恐惧,一步一缓地行至寝殿后的竹林。

却没料到裴渊穿了一袭白衣水墨单薄衣衫,端坐在石凳上,眉目之间满是柔情,一边与空气交谈,一边下着手中的棋子。

刹那间,她眼中的泪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罗织嬷嬷捂着嘴甚至都不敢大声哭泣,生怕惊扰了裴渊。

待了良久后,她甚至都不敢唤太医前来,只是默默地烧起暖炉,放置在他的身侧。

罗织嬷嬷因着身子不爽利,并未随着他们去围猎,仅仅是在宫中看着这清冷的长华宫。

却在她的衣橱处发现明枝备好的包裹,里面俨然是赠与她的一副护膝。

结果却在殿下回宫的人马中并未见到,文舒在她的逼问下也只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

她猜明枝没有了,但却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裴渊却是毫不在意罗织嬷嬷的目光,他漠然地看着侍女手中那件水绿色的长衫,眉目紧锁,不满地说道:“把衣橱中浅色的衣衫都扔了。”

因着明枝总是喜他穿得一身素净的样子,如今她已然离去,一向孤寂的他怎会随一个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