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江南总督携户部尚书, 工部尚书,吏部尚书一同上书。

“关于林州水患赈灾银,臣等有事要禀。”

李言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官服, 一身正气地站了出来。

原以为自己的日子一如往常,李言的话仿若土龙般炸到了瑞王的心间。

他的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就连额角也在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他甚至不敢抬头,不敢看向任何地方。

而皇帝却是嘴唇微抿, 眉眼微低, 眼中却满是寒意,但语气依旧淡淡地说道:“准。”

李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个带着些许红晕的白色绸缎, 手却轻柔了许多。

当一切都呈现在面前时, 众人才看清这居然是一封万民书,上面印满了大大小小红色的手印。

随后工部尚书从怀中取出一本登记在册的账簿, 户部尚书取出当初拨下去款项的银两,李言则是取出林州当地接受赈灾银的记录。

原本拨下足足两千两雪花银, 各大官员克扣本就正常, 但这次传到林州只余不到两百两, 剩下十不足一。

而林州在春夏两季本就容易频发洪涝, 结果户部拿出修建堤坝的银两与林州的对比,也仅剩下十不足一,才导致此次水患如此严重。

林州一座江南的城池,足足被淹了半座, 城外百亩耕地,死伤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李言若是想在京城老老实实的混日子, 他自是可以做到的, 不就是不参与, 不了解,不关注。

但当他去到林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着那里被沾染着泥土的洪水覆盖,牲畜乃至于人的尸体都漂浮在水中。

满目苍夷,生灵涂炭也不过如此。

他深切的记得从殿试出来,成为状元后,站在宫中高高的石阶上,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

此事却是对上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王爷,李言已然做好了下狱的准备。

他沉声说道:“此事牵连重大,不仅涉及左相郭济山以及瑞王殿下,还请陛下明查。”

他拿出派人层层搜抽查出的证据,递到了皇帝面前,并且简要说明给诸位在场的大臣们。

因着派系不同,但都迫于皇帝的威严不敢发声,阶下仅有老皇叔荣亲王一人愤愤地说道:“郭济山,李大人所言具是真的吗?”

左相郭济山是玩玩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学生竟然会背刺自己,仅仅就是因为那几千两的银子。

沉浸官场多年,他早已摸清了皇帝的性子,面色依旧如常,镇定地说道:“陛下,臣冤枉,这李大人莫不是回京就是来诬陷老臣。臣一身殚精竭虑为了江山社稷,怎会做出此等糊涂事。”

李言所呈证据确凿,皇帝默然了许久,微微抬眼,在一瞬间从御座上把手中的折子悉数扔到了左相的身上,不怒却让人感受到重重的威严。

完了,陛下是真的生气了,郭济山的党羽们在心中暗暗想到,更有甚者身子已然在止不住的颤抖,从后背冒出的冷汗已然浸湿了衣衫。

在一片寂静之中,裴渊忽然发出巨大的咳喘,他的眉目微皱,就连唇角也渗出了几滴鲜红的血液。

在他身侧的四皇子悄悄递过去了一块绢巾,小声说道:“三哥,你身子可无碍?”

裴渊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位三殿下的身子一向很好,自从上次瑞王发狂差点把他打死后,在上朝时,却总是止不住的咳喘。

而前些日子被迫压下父亲丧仪的罗云却是分外的气愤,他一身正气意欲报效国家。

谁料皇帝不仁,左相郭济山把持前朝,而郭贵妃狐媚圣上操纵后宫,很显然这次定有瑞王的牵连,事到如今,皇帝却仅仅是问察左相。

若是瑞王真的登上皇位,江山社稷实属难保啊!

“陛下,臣上奏。”

此时皇帝已然把控不了朝中局面,诸位臣子已然都在等着他的处置,意欲上奏的罗云大抵也是这般。

“准。”

在说完此话后,裴渊明显察觉到皇帝一向笔挺的后背竟然弯曲了些许,他在心中暗念道:“真是一个好爹。”

罗云的意图已然明显,他本就报着以死明志的心,谁料皇帝竟然应允。

他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瑞王殿下先是在早朝时突然发狂打伤自己的亲弟三殿下,而后又在纳妃的婚宴上打伤我的父亲,可怜我父亲三朝老臣,便是先帝在时也要礼重三分,如今却是奄奄一息只怕命不久矣。”

罗云说道父亲时激昂的情绪便低落了下来,眼睛中满是泪花,不愧是御史大夫,进言的本领就是那旁人学不来的,况且还给皇帝留了几分余地,是半分都没说出他父亲已死的消息。

而后话锋一转,就连声音都变得凌厉了许多,斥喝道:“郭济山竟然**瑞王殿下私吞赈灾银,真是罪无可赦!遥想当年,开国□□数次强调以廉治国,你竟然敢擅自违抗。”

罗云话音刚落,诸位朝臣便在朝会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皇帝见此状况已然群情激愤,他眉眼微低,重重地拍向了桌面,因着殿中分外空旷,此等声音仿若旱天雷一般。

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眉目之间满是怒气,甚至还带了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带着怒气说道:“大理寺协助御史台彻查此事,郭济山押送大牢,其亲眷一律不许出府,瑞王降爵位降至郡王,禁足府邸,郭贵妃将为嫔位。”

他看着面前的逆子越想越气,甚至手指都气愤到颤抖,而后甩袖离去。

在太监高声呼喊退朝的声音中,诸位大臣缓缓离去,李言在离去前与裴渊对视后,胸中满是澎湃之意,果然这位三殿下不是池中之物。

他为民请愿,而三殿下大抵就是排除异己了,无所谓,一次合作而已。

在深宫中的郭贵妃却是恨透了李言,明明是出自相府的嫡出千金,如今竟是像市井泼妇一般。

精致的发髻已然散乱,碎发随意的飘在耳边,就连一向妩媚的眉眼如今也满是愤怒。

她歇斯底里地砸着殿中的珠玉之物,随后仿若脱力一般,瘫坐在了圈椅上。

眉眼之中满是忧伤,哽咽地说道:“不会的,陛下是欢喜我的,要不然我在扬州当瘦...”

侍女却是左相派来专程负责提点贵妃的,眼见贵妃马上就要说出一些辛秘时,她赶忙插话说道:“娘娘,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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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瑞王府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纵然瑞王依旧唤作瑞王,但现在成为郡王他已然与皇帝之位渐行渐远。

因着瑞王生活奢靡,便早早与正妃分房而睡,况且这府中的院落之多,她便挑选了一处雅致且远离瑞郡王及其侍妾侧妃的院落。

看着仍在秋千上欢喜的女儿,王妃自是不怕瑞王倒台,毕竟那人对她做出的承诺,便是保她们母女一生平安。

她本是礼部尚书周启唯一的嫡女,奈何当初名动京城,却被癞□□盯上,当时还是大皇子的郡王让自己的外祖郭济山向父亲施压,就这般她就不情愿的嫁给他。

她性子一向淡薄,但当女儿三个月的时候,起了一身绯红的疹子,额头也是滚烫,因着郭贵妃不喜外孙女,她连唤太医的权力都没有。

恰巧遇到那人,他给了她两个选择,是要女儿还是要夫君。

思索至此,王妃嘴角浅笑,果然他不负她的期待,只要能有一日摆脱这座牢笼,她手中的积蓄足够女儿能荣华一生。

忽然一阵尖叫声传了过来,打断了王妃思路,她眉目微蹙:“是何人在此?”

侍女应道:“是苏侧妃。”

苏冉成为侧妃后,一向讨厌与郡王接触,如今他被削了爵位,却是分外难受。

王妃却是丝毫不在意,当初在纳侧妃的宴席上,郡王理应不该出事,她每次下药都有计量,这次却分外暴躁地打了老臣罗汉。

事后,她细细筛查一番后,种种迹象一律指向了苏侧妃,甚至还在陪嫁丫鬟的屋内寻到了一些登不上台面的寻欢之物。

此事她便压了下来,听着那女人仍在尖叫,淡淡地说道:“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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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华宫。

天边的泛着橘色光芒的晚霞已然被厚重的夜色所吞噬,原本应该早早归来的裴渊却是丝毫不见人影。

明枝的身子已然缓解了许多,但总是稍显疲惫,她端坐在桌前却是怎么也不愿进膳。

“主子,您先垫垫,这饭菜已然热了两三回了。”

新分来的小丫鬟宝珠劝道。

明枝揉着还会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沉声说道:“莫要劝了,我再等等。”

她话音刚落,便在宫门口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日瑞王被降了爵位,她的心中却是暗暗的欣喜,专门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好菜,奈何他却迟迟未归。

看着面前的男人上朝时便离去了,今日回来竟然还换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袍,就连头上的发冠也是分外的雅致。

他似是醉了,脚步都有着些许的轻浮,明枝赶忙上前搀扶着他,正欲小小埋怨一番,她却闻到了裴渊身上飘来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