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中的学习氛围浓烈的可怕,就好像一群唐僧闯了鲁智深的窝,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有人在花坛边背书,庆虞搬进学校宿舍以后发现班里很多同学学到十二点,早上叼个包子就去记单词,出气呼气,就属于当场把风嚼碎了吃下去,发现不顶饱就吐出来了。

开学考迫在眉睫,班里人人自危,生怕学校来个考后分班,精英班的凳子还没坐热呢就要被赶走了,那也是能记一辈子的糗事。

在这么紧迫的气氛里,只有庆虞和季岚两个人悠然自得,该干嘛干嘛。季岚她爸捐楼了,肯定不怕。但庆虞也这么镇定就有点蹊跷了,班里原先还有猜测,说她是不是初中把精力花完了,现在要浪一波,完成所有早慧小神童的那条必经之路——堕落。

有人拐弯抹角跑去问这位全省第二的学霸,到底怎么练英语口语,听力满分的技巧是什么,学霸说:“口语啊,干嘛学那个,在中国就讲中文,外国人来了要是听不懂那拉倒吧。”

这话把大家安抚了,至少学霸是有观点的,没跟一些家长一样视雅思托福如命。

但这样的安抚只维持到成绩出来的头一天。

大家看到不久前说干嘛学英语的庆虞,英语成绩148。

那天下起磅礴大雨,每个人心里都湿漉漉的。

语文老师就是班主任,出成绩这天他显然又掉了很多头发,课间的时候教室里被瞌睡虫统治,他把书卷成个筒,顶开门,喊了年郁出去。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醒了。

季岚幸灾乐祸,回过头道:“活了个该,赶紧把她分出去吧,看着太他妈心烦了。”

“那你们襄中四美就彻底失散了。”庆虞说。

季岚刚说了句‘我才不稀罕’,忽然间年郁跟幽魂一样脚下无声飘回来,敲了敲庆虞的桌子,道:“英语老师喊你。”

庆虞把书合上,跟着她一块儿去办公室。

楼外蒹葭绿草,天边几层光溜溜的云彩摆成绵羊的形状,前面这姑娘浑身软绵绵的,走路不出声,走到门口后不知是不是特意等她,反正她走过去后她才喊了声报告,俩人一块儿进的,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跟经了场诈骗后破了产似的。

语文老师姓廖,私下里大家都管他叫廖阿姨。

没有攻击他长相的意思,只是他太磨叽了,每天下课前都要争分夺秒,十分钟的课间活动时间,一秒钟都不给人留,好像班里人多休息一秒,他寿命就能少十年。

英语老师是个比较温柔的女老师,跟庆虞讲她的失分点,说下次努力考满分。庆虞听了一会儿,本来还挺投入的,结果年郁突然指了她一下。

她一愣,看年郁站的那块地就跟地狱没什么两样。

廖阿姨朝这边看,跟英语老师说:“把庆虞给我借两分钟,我问点事儿。”

英语老师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自己班的学生。

奔赴刑场一样站过去,廖姨说:“怕什么,我还能把你打死吗,你过来站好,这事儿很严重,别跟我扯谎,老老实实交代。”

庆虞顶了一头雾水,化成雨就能把年郁浇死。看样子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年郁忽视她的眼刀子,说:“那礼物她给我的,兴许要追我的是她,我不知道,可无辜了。”

廖姨抬手要动用私刑,但看一身子纤弱的小姑娘,到底没狠下手,“别跟我耍贫嘴,你妈电话打来问的,还说对方要跟你真有点事儿的话就约过来见见,把事儿定了,我说了句现在谈恋爱太早,她就跟我盘算,说我计较请柬的事儿,不然成事儿的时候给我喜糖。”眼见着他又想动手,还是忍了,“我缺你那点糖吃?”

庆虞终于明白过来,开学第一天有个男生给她一个礼盒,让她转交给年郁,再让年郁转交给年沁。

现在礼盒被年郁的妈妈发现了,她妈妈以为年郁谈恋爱了,所以想知道对方的家庭情况,要合适的话就让年郁拾掇拾掇嫁人。

她嚼碎一口冰一样,说:“那礼物是我送的,给新同学的惊喜。”

廖姨看了半天,喜极而泣,“我们精英班的学生就应该像你们一样情谊深厚。”

两人从办公室出去,已经上课有一会儿了,年郁感叹道:“难道举报个论坛的帖子都有报应吗?”

庆虞不想理她,越过就走,没话。只听楼里楼外都是缠缠绵绵的热浪,非正经人倦倦的声音裹在热气里,粘在后背上。

“学霸,谢谢啊,下次再来买我烤冷面,免费。”

中午吃完饭,季岚跟她去学校宿舍睡午觉,但躺了一会儿,她又跳起来骂天怼地:“怪不得我考那么差呢,谁把我论坛求高分的帖子举报了!举报原因——封建迷信,祸乱人心???”

楼下楼下全是扑腾的脚步声,庆虞也睡不着了,没告诉她可能是年郁干的,只道:“你同桌她妈妈很开放?”

季岚冷嗤了声:“那不叫开放,那叫放养。”

又是一则八卦:“她家里其实特有钱,就跟你一块练散打的年沁,她亲妹妹,她爸贼有钱。但她妈跟她爸是二婚,她妈特别漂亮,好吧,就算我不说,你看她脸就知道了。她奶奶不乐意看见她妈,说她妈拜金什么的,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她爸把她妈送到萍暮广场的小公寓里,反正钱有,房子有,吃穿不愁,该干嘛干嘛,就等老太太一死,又搬回豪宅。年郁自己作的呗,放着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她妈去小公寓住,还跑去广场卖什么烤冷面,丢死人,她妈好几年不敢出门了。”

蝉声嘹亮,竞赛谁能吵破人类的耳膜,吱哇乱叫的声音遍布角落,立志把人类吵死,然后统治地球。

下午上完课,年郁忽然回过头,说:“我晚上做生意,学霸,能否借作业抄一抄?”

庆虞本来不想给,但思量之下又给了。

年郁看她的时候跟看一尊佛像没区别,乐了半天,把她作文本抽走,说:“那我帮你写作文行吧?交换一下。”

庆虞看她把本子塞进书包里,开始抄作业,脊背挺得直直的,指骨俊俏,与脸一样。其实也不像狐狸精,只是过于漂亮而已。

晚上复习完前一天的学习内容,庆虞看了看班里的开学考成绩,发现年郁好几门都是零。

不知道她辛辛苦苦考上一中精英班有什么意义,照这个趋势,除非学校突然请了尊修心理学的菩萨,觉得不能在第一学年就把成绩不理想的同学踢出精英班,不然真的找不到她还能在精英班里待下去的理由。

第二天年郁跟她说了一声,把两人的作文本交了。

庆虞初中的时候还把平时作文当回事,后来发现这种作文除了让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出来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价值,她后来再不愿意认真写了,而是拿写作文的时间去给杂志投稿,赚了点稿费。

如果以后能跟年郁维持这样的交易,倒也不错。

她想的美,但幻想就是用来打破的,在下午第一节 作文课上,讲台上出现了愤怒的廖姨,他把一叠作文本重重扔在桌上,指了指庆虞和年郁,说:“你们俩上来。”

庆虞满头问号。

年郁的表情看起来也很不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讲台,廖姨将她们的作文本扔到各自怀里,说:“念一遍,庆虞,你先!”

庆虞怀着年郁是个好人的信念将作文本打开,先不谈字迹与她之前的八竿子打不着,光是内容就能气死十个廖姨。

廖姨又催了一遍:“念啊。”

庆虞忍辱负重,作文本快被她捏碎了:“今天是我第一次透过现象看本质,低头一看,发现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后面四个字跟边吃人边说出来的一样。

年郁递过来一个眼神,说不上来的看好戏。

庆虞握紧拳头。

廖姨说:“年郁,念念你的。”

年郁表情有些抗拒,廖姨捞起黑板擦,她立刻翻开作文本,开始读:“在阳光下看着班主任的白发,我泣不成声,我一定要努力学习,这样才对得起班主任的牺牲。”

底下人都绷着笑,廖姨说:“哪儿抄的?”

年郁合上作文本,“抄我弟的。”

廖姨气的脸上肌肉颤抖,“你弟初几?”

年郁摊手:“我弟小三,小学三年级。”

两人被罚写两千字的检查,搬上凳子去门口写的。

庆虞打碎牙往肚里咽,落笔有力,字迹工整的写了好几行,年郁一字没动,瞟了她一眼。

庆虞没理她,写完以后就进教室了。

年郁一整节课都在外面蹲着,直到下课才进来,检查她也没交。

晚上上晚自习,廖姨巡查,看到年郁桌上放着一本《厚黑学》,正在看《断舍离》。他也觉得蹊跷,但凡这姑娘认字儿,作文都不会抄成那样。

他决定纠正问题少女,于是指着庆虞道:“你看咱班第一看的什么书,再看看你?年纪轻轻的读什么《断舍离》,你得到什么了吗就要舍去?”

紧接着他拿起庆虞桌上的一本书,翻到正面一看——《金瓶梅》。

他轻咳了一声,又把书放回去,道:“庆虞,你平时看的都是什么书?”

庆虞想了想,回:“什么都看。”

廖姨都有点怕她了,道:“你找一本经典书,给大家讲解一下,你们这个年纪还是得拓展阅读范围,不然理解能力和思维能力跟不上,想象力也会退化,一味的钻进课本里可没什么好处。”

庆虞打算僵持,她死活不上,廖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廖姨也死活不走,站她边上整整二十分钟,等她终于忍不住合上书时,廖姨道:“现在能讲了吗?”

万万没想到他这么执着,庆虞只好起身,也没带书,直接上讲台,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张人物关系图,说:“西门庆男女通吃,但只情动李瓶儿。庞春梅出走西门府后嫁给周守备,但她最爱的人是潘金莲。”

全班静下来,树梢间偶有鸟鸣。年郁看她站在讲台上像束光。

从此以后,廖姨再也不提让班里第一分享经典书籍的事情了。

期中考,全班的成绩都有浮动,除了庆虞和季岚。一个稳扎稳打甩年级第二十几分,一个在精英班以不同的姿势拥抱倒一这个名次。

年郁进步了十几个名次,她觉得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特意邀请庆虞去参加萍暮广场的‘纪念仲夏夜艺术节’。

庆虞本来不想去,她们关系也没多好,何况上次作文的事情她还在生气,不想搭理。

可周末那晚,年郁直接找到宿舍来了。

她跟着李茹旧一起进的宿舍,直奔她的寝室,不问她的意见就拉着跑,幸亏一中离萍暮广场不远。

石板路尽头是古街,头顶烟花绚烂,有乐队和杂技团,街边还有弹吉他的艺人。从她们站的位置看,古街两侧的房屋显得拥挤,顶上罩着层层树影,巷子里昏暗阴沉。

她们站在巷口,几条流浪狗摆着尾巴卧倒在树根下,眼前穿过一个骑自行车的棉花糖小贩,周边全是小贩和货郎,一伸手就能抓一把瓜子吃。

这次艺术节主办方肯定特喜欢上海滩文化,连续好几首歌都是白光和徐小凤的,当歌女唱到《明月千里寄相思》里那句‘请明月带问候’,天空又五彩斑斓,烟花绽放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旁边的杂技团开始表演。

中年男人顶着缸来回转圈,描了花色的缸在他头顶和脸部顺从的滑下,停留还是滚动都由他做主。

庆虞看了半天,扯了扯衣服,看到旁边收钱的小童过来,她翻出口袋里所有的零钱,要放进小童的盘子里,却突然被年郁扯住手。

年郁只给了两人份的最低价,看小童走远后,才问:“为什么给那么多钱?”

庆虞皱眉,一点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跟她有关系吗?她蜘蛛丝变的吗,手伸这么长。

观出她不悦,年郁笑了笑,说:“你看这个人,你看杂技,你为什么要看到苦难,为什么要去想象这个人受过的苦。我觉得你给的钱应该是因为他展现的艺术,更应该是因为他带我们所有人快乐,而不是你想象中的东西,你看的书多,该知道没有艺术和梦想支撑的东西坚持不了多久,他表演的时候很快乐,而有人因为他表演的太好去幻想他的苦难,给了一笔巨款,这些钱他不会愿意要的。”

这一晚的夜空格外明亮,让人铭记。

庆虞大概知道自己被解救,回去的路上慢吞吞的,听年郁讲过去艺术节的节目,回到宿舍楼已经临近门禁,她收留了年郁。

不知道以什么名义。

反正年郁大半夜压着她睡得跟具尸体一样掀不开,一推开又黏上来,来回几次,她就逆来顺受了。

第二天一醒来就是写日记:

——我为什么总是去想苦难,我怜悯养老院的人,我想不到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信念,我无作为的怜悯是在践踏他们的生命。我不能总是看到苦难,我应该看到苦难里求生的意志,再当成艺术去欣赏。我应该学着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永远爱大家,下章剧组二三事,甜的,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