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到深秋,天气算不得寒凉,装潢奢华的屋内却早早生起炭火。

侍女打着扇子给主人扇碳火暖风,心下边春意**漾地偷眼看。

倚在贵妃椅上的青年面色苍白,周身透着一股病气,喉咙间不时发出几声压制不住的咳嗽。

鸦青色的长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露出胸口莹润的肌肤,青玉腰带束出劲瘦的腰。

“几时了。”青年疲倦地伸出指尖捏了下轻蹙的眉心,声泽如玉润,神态动珠光。

侍女心知青年气性乖戾,最厌人窥他,连忙敛了眼光恭敬回答:“回少爷,申时了。”

申时,也就是下午三四点了,楚瑾垂下眼睑思忖,面色显得很冷淡。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金玉烟枪,净白手指蒙上枯败的灰色,和璀璨的金玉相撞,更透出沉沉病气。

侍女打着扇子,隐约听到楚瑾叹了一口气,她大着胆子侧头看去。

那张神仙君子的脸上唇瓣朱艳,如玉端方,神情寡淡,和平时不一样地皱着眉。

‘宿主,您该出发了。’

脑子里的机械音显得冰冷无情,与楚瑾满目古色古香的装潢和身上的复古衣袍形成认知上的冲击。

楚瑾是个穿越者,前世生而富贵,却天生病体,人间富贵未曾享受够便含怨离世。

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绑定了个反派系统。

被系统告知这条命是它所救,协助它完成任务,不然将会被抹杀。

新的身份同样天生富贵,生在大魏王朝最富庶的玉京城,布业和染料生意做得家大业大,父母早早撒手人寰,只留下一批忠仆替他打理家业。

楚瑾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准备从**起身时,熟悉的乏力感袭来,身躯沉重得像浑身上下穿着棉质衣服泡在水里,一举一动都格外费力。

这身体,和他前世一样病弱,甚至更甚。

他背倚着床柱,额发挡住眸中深色,只能看到嘴角隐约笑意。

‘只有完成相应的反派任务,才可以换取点数增加健康值,您还可以用点数换取其他的东西,武功秘籍,绝世宝藏,应有尽有。’

那机械声音按照设定好的程序突然变得激昂,却又因为音色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一句一句似乎有着令人着魔的力量。

楚瑾眼神如古井无波澜,唇边笑意不改地温和问道:“我的任务是什么。”

他垂眸打量着自己的手,修长苍白,骨骼分明,除去握笔的地方没有多余的茧,看得出养尊处优。

见他没有讨价还价,准备了一堆说辞的系统似乎被噎住了,人性化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徐徐道来。

这是由一本名叫《称王》的小说而生成的世界,主人公楚瑀是遗落民间的皇子,因天生白发中了钦天监妖星祸世预言而被宫中秘密处理。

他母妃正是后宫冠绝一时的宠妃,不忍这十月怀胎的血肉,拖着刚生下孩子的身子跪在圣宸宫前求饶,最终体力不支含泪而终。

皇帝似乎因为宠妃的去世对楚瑀多了几丝怜悯,便将他丢至乱葬岗自生自灭,幸而被一好心妇人捡到。

然而这并没有让楚瑀的人生变得好过,似乎应了他妖星之名,那妇人丈夫生意败落,只能居家迁离京都勉强在玉京靠种田为生。

丈夫埋怨妻子捡来了这白发妖星,每日对妇人和楚瑀非打即骂,更染上了赌博恶习,每每赌输便对楚瑀拳打脚踢。

男子正是靠租楚家的田地做活,每月要付租子,因付不起租子便把楚瑀卖给了素有喜好男色之名的楚家大少爷,至此楚瑀便在楚瑾手下过着非人的日子。

楚瑾对他这种并无女气的长相没有兴趣,却异常讨厌楚瑀的傲气。

在他眼里楚瑀只是一个付不起租子卖身的贱民,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故作风骨?

于是便恶着性子,一心将人踩进泥里。

直到楚瑀十八岁那年,那妇人死了,楚瑀偷出来自己的卖身契,逃离了楚家。

正赶上西部战乱,便前往西部当兵去了,乱世出英雄,而楚瑀正是这种英雄人才。

皇帝听闻边关这位绝世将才,功勋千转,良马百匹,特招至京,见那一头白发和眉眼才泪如雨下识是故人。

不知道是年纪大了便念起了儿女情,或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最后的日子里皇帝尽可能地补偿了楚瑀这些年的痛苦,不顾大臣反对封了异姓王。

机缘巧合下,太子莫南乔知道了楚瑀的真实身份,大惊之下唯恐皇帝将皇位留给楚瑀,暗中积攒兵力造反。

而洞察京都势力走向的楚瑀早早地知道了莫南乔的打算,在其举兵造反之时一举拿下歼灭敌军,皇帝临终之前昭告天下他的身份,认祖归宗,名为莫瑀,继承正统。

而楚瑾,不过是个楚瑀前期磨砺路上的小反派,甚至连被报复的情节都没有,楚瑀大事得成之后边忙于权力漩涡,哪有空理他这小喽啰。

不过,尽管没有楚瑀的报复,原书中楚瑾的下场依旧不好过。

说起楚瑀能够在京城积累势力,少不了钱财打通,而这钱财,正是来自楚家,却并非楚瑾,而是另一个夺了楚瑾家产的旁系庶子。

楚晟。

有野心,有实力,也有眼光,确实比原身更适合当掌门人,不过夺人家产终究是不光彩的手段。

得到楚家财产后更是直接将楚瑾赶出了楚家,楚瑾天生病弱需要名贵药材吊着,楚晟哪会给这个废物花钱,直接让他病死在床榻上。

他在这里等了些时日,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和人以后便等着系统给他发任务,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系统告诉了他第一个任务。

‘将楚瑀接回楚家。’

取下金玉烟枪,青年轻轻用它敲了一下紫檀木桌案,抖落燃烬的初雪烟灰。

“今日轮着收南郊那块地的租子了不是?”楚瑾低头拨弄着烟枪问道,他的长发乌黑掩住大半张脸,衬着露出的那段脖子白得晃眼。

侍女是府上老人了,多少也明白一些东西,心里算了算日子便开口答道:“回少爷,是该收南郊租子了,奴婢午时见张叔他们坐马车出去了。”

张叔是楚瑾父母留下来的老人了,踏实可靠,是收租子的几个负责人之一。

金玉烟枪在手中盘旋了几圈,楚瑾仰着身子抵在鹅绒精绣软垫上将烟枪递给侍女,后者心领神会地换上新的初雪草叶。

接过点燃的烟枪吸了一口,乳白色烟雾升腾,缭绕中模糊了楚瑾的脸,将他的神色全然变得隐约动人:“备轿子,今日我亲自去南郊看看。”

“张大爷,您看看这还能宽几日行不,我家真是砸锅卖铁都凑不出今年的租子啊。”

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对着张文点头哈腰地讨好着,他肥腻的双手合十讨饶着,唾沫星子横飞,让张文眉头都快夹死苍蝇了。

每年这块给李家的地是最不好收租的,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抹着泪的妇人和沉默编着竹篓的白发少年。

张文眼尖看到少年的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那是日夜编竹篓和做农活的证据。

少年穿着不知从哪几件衣服上剪裁拼凑的布料缝成的不合体衣服,上面补丁补了一层又一层,明明是这么一个普通的贫民少年,却有着不符合身份的俊秀脸庞和一头扎眼的白发。

“不是我不宽限。”张文收回目光,望着男人的目光夹杂着嫌恶。

“这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我也是给我们少爷办事,收租的日子早就跟你宽限了不少,听人说你今年收成也算不错怎么交不出租子?”

“哎呀,”满脸横肉的男人脸上僵硬了一瞬,又瞬间堆满了油腻的笑意,他搓了搓手状似腼腆手:“您也知道我这人,爱喝点小酒……”

爱喝点小酒?

张文心中冷笑一声,早就知道这家伙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家里就靠这少年和妇人忙碌,平日里农活不见做,拿钱比谁都快。

他心中有些怜悯妇人和少年,但公事就得按照公事办。

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他不过是个收租子的,又能帮到谁,还不如收好多余的同情免得徒增烦恼。

见张文不为所动,男人小小的眼珠子一转,突然凑近张文,他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肥大的舌头舔了舔唇瓣,低声在张文耳边说道:

“张爷,您看我家这小子长得还不错,看他那头白发,算个罕见玩意儿,送给楚爷玩个新鲜您看……”

一团火气噌地一下从张文心底冒了出来,正想骂这人一顿,一旁的妇人听到他的话,一把护住仍在编制竹篓的少年,哀求道:“李郎,你不能把小石头卖了啊,他还这么小!”

李贾见妇人反抗,瞬间火冒三丈,冲过去给了她一巴掌,妇人含着泪闭眼仍挡在少年身前。

本来听到被卖都神色无波动的少年见妇人被打,漆黑的瞳孔中被一簇怒火擦亮。

他放下竹篓轻轻碰了碰妇人红肿的脸。

妇人虽疼得抽气了一声,却拍了拍少年的背哄道无事。

少年抿紧唇瓣,将妇人反手护在并不算高大的身后,直视着李贾如一匹恶气腾腾的小狼。

李郎见他还敢瞪自己,横眉指着妇人和他骂了起来:“若不是你这个赔钱货捡了这个灾星,我哪里会生意毁了迁出京城来这里苟活!如今这灾星去给楚爷陪床,呸,还不一定能陪床呢。”

他目光又谄媚望向张文,把两面三刀演了个十成十。

“这是你小子的福气,你还敢犟,好啊,赔钱货不想这灾星被卖是吧。”

他凭着一身横肉撞开少年,死死禁锢住妇人的手腕,冷笑一声:“你不想他被卖,那老子卖了你!”

不吭不响的少年狼狈地稳住身子,又立刻冲向男人,牙口并用又撕又咬,疼得男人龇牙咧嘴,一个结实的巴掌挥下去,少年的左脸便高高肿起。

他仍旧咬着男人的手,口中混合着男人衣服的汗味和血的腥涩。

漆黑的眸子如恶狼狠厉,直勾勾恶狠狠盯着他,让李贾这个成年男人都感到一丝恐惧。

妇人红着眼上前想拉开两人,一时间三人扭在一起。

张文咬了咬牙,伸手抚平额头上的青筋,怒喝一声:“够了!”

闹成这样,别人还以为他楚家收租要收出人命了!

“打坏了脸,我可就不要了。”

喧闹间,一道清冷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像突然给这滑稽的画面摁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