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绝世大厨（一）
身体如坠深海, 似乎潜行许久，终于浮出水面。
“噼里啪啦——”
柴火旺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祁越的意识逐渐归拢，胸膛起伏大口呼出了一口浊气, 旋即拧眉艰难的睁开了双眼。
他手上此刻正握着一柄菜刀, 边刃锋利, 光芒冷灿, 寒之入骨。
仿佛握刀之人并非是用它来做饭，而是用它来杀人。
他眸中暗光微闪, 不解的将手中菜刀放下，旋即看着指尖上沾染的斑驳血迹，刹那间原身的记忆便汹涌来袭, 模糊了视线。
现今为豫安王朝建青十二年，所处金陵帝王城的樊燕巷。
如今正值深秋，屋外冷风呼啸, 落叶枯黄脆弱。小贩的叫卖声湮于簌簌凄声之中, 俨然一副萧瑟之意。
宋祁越摇头敛神，继续看着脑海中的走马灯。
当朝皇帝元和帝姓历名承, 自继位以来宽容律己，不酗酒误事、不贪图美色、不亲佞远贤，将朝政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乃豫安王朝少有的明贤之帝，因此颇受百姓们的爱戴。
唯有一点另类, 便是极爱美食。
元和帝那张嘴刁的很，在百姓口中富有老饕一称, 民间传闻, 平常厨子的手艺莫说是直接入嘴, 他只需闻一下便知是好是坏。
由此可见, 他对美食的确痴迷。
甚至还创建了每年一次的厨艺比试，各州县自认厨艺造诣颇精之人均可参试，前三名即可进入皇宫成为令人敬仰的御膳之厨，只要菜品得了元和帝的一句夸赞，那今生便会享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自然也就侧面表明了，此王朝现今是以厨为贵、以手艺为天的。
而原主的身世也很是复杂。
其幼时被贼人拐卖，在外辗转流浪了几年，于八岁的时候被一位从宫里出逃的老厨子救下，之后便跟着老厨子走南闯北学起了手艺。
塞北大漠、江南水乡、北地冰雪……
老厨子领着他去了许多的地方，也见过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打心里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养育。
可因为原主打小流浪遭受的便是非人待遇，所以哪怕这期间老厨子对他再细心呵护，却也始终未能将他冰冷的心完全捂热。
甚至还因老厨子有所保留，并没将手艺全都教给他，竟被这个白眼狼记在了心上，滋生出些许的怨恨来。
直到十二年后。
原主自认厨艺造诣已经颇深，甚至比师父老厨子的还要好，十里八乡的百姓又确实都对他都赞誉有加，于是他便生出了想要去金陵城参与厨艺比试，摆脱贱籍进宫做御厨的想法。
但老厨子是知道他手艺不精的，顶多算是学的太杂太乱，菜式看起来颇为新奇罢了。若真和那些专精一手的厨子们比试，自然是必输无疑。
可劝阻不听，老厨子无奈，最终只得收拾包袱与原主一同来到了金陵城。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天子脚下自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原主被这繁华的景象迷了双眼，又因做了几道菜品被金陵城的百姓们夸赞，竟颇有些得意忘形而傲慢轻敌。
直至初战告败，原主这才慌了。
本想着后面两轮必须好好发挥，却没想到同他比试的那个年轻人，竟然是老厨子落难逃跑时丢失的亲儿子！
老厨子自然惊喜不已，原主知此却慌乱至极。
他怕老厨子偏心亲儿子陷害自己，更怕老厨子将家传菜谱拱手相让出去，同样也怕自己在后面的比试中落败……
思及种种，他失去了理智。
曾经的所谓「怨恨」也涌上心头，竟教他生出了将老厨子杀死，并独占其家传菜谱的想法。
他也差点就付诸行动了。
就在适才准备做晚饭的时候，原主便先杀了只鸡练练手，正准备提刀去主屋行凶呢，宋祁越却刚好穿了过来。
回忆至此结束。
看着指尖上的斑驳血迹，宋祁越简直无语至极，并发出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对原主的质疑，“这人的脑袋真没事吗？”
老厨子好歹养育了他十几年，就算真的是有心将家传菜谱交给亲儿子，那也不至于愤恨到杀人灭口吧？
何况还没提及呢！
但凡原主能推心置腹的去聊一聊，他相信老厨子定是愿意同他说明的，结果也必然会比现在好上不少。
还真是心术不正……
宋祁越洗净双手，无奈的揉着眼角，心下仍旧有些愤懑。
不过好在一切都有转机。
厨艺比试以三局两胜为标准，虽然他并不指望原主这点浮于表面的厨艺能获胜，但是不管怎么说都要全力以赴试一试。
哪怕到时候确实因学艺不精落败了，至少也能知道别人胜在何处，之后再慢慢改进就好了。
这般想着，他便敛回了神思，继续准备晚饭。
既然土鸡已经杀好了，旁边还有些榛蘑备用，那如此秋高气爽的季节，自然是做一道小鸡炖蘑菇最好不过了。
想法落定，挽袖开做。
宋祁越神情认真，先将刚杀好的小鸡过水去毛，随即又将其在火苗上滚了一圈，直到再也听不见「滋啦」的声音，小鸡表皮的绒毛与毛囊内的脏东西便尽数清理干净了。
他拎起菜刀试了试后感，旋即将清理好的小鸡斩成许多大块，在凉水中冲洗干净后，便装盆放到一旁开始静置血水。
而后榛蘑洗净、粉条备好、葱姜蒜等尽数置于手旁……
他习惯性的将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好，随后又往蒸饭的大锅火灶下添了一把柴，见盆中鸡肉的血水已经出的差不多了，便转身到另一侧的灶台开始做菜。
此时火势正好。
滚烫的热锅冒着白烟，宋祁越熟稔的舀了大勺猪油入锅，瞬间「滋啦」声便响彻厨房，独属于猪油的香气也溢满鼻尖。
鸡肉控净水分，尽数入锅翻炒。直至鸡皮微微卷曲，表面也呈现了诱人的金黄色时，便可加入去腥的各类香料少许，继续翻炒至鸡肉香味浓郁四溢后，再加入已经调制好的炖煮酱汁使其入味均匀。当瞧见鸡皮表面的色泽更深一层时，他便将刚刚浸泡着蘑菇的水倒入锅中，直至将鸡肉淹没只露个尖尖时，盖锅开始炖煮。
仅仅只是料汁混合鸡肉的香味，便已经教人开始垂涎欲滴，迫不及待的等着成品出锅，好大快朵颐了；
约七分钟后，开锅入榛蘑，继续添柴炖煮。
接下来需要等待约三刻钟左右，宋祁越见状先活动活动脖颈，将两个锅的火候都添柴控制好，随后便又着手准备做个爽口的小凉菜。
此时的主屋内——
老厨子齐伟岭正垂眸摩挲着手中的家传菜谱，内心思绪万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在亲儿子和亲徒弟之间抉择。
亲儿子、亲徒弟就像手心和手背，无论怎么翻都是自己无法割舍的。
真是难啊！
正在纠结中呢，一阵霸道的香味却直冲鼻腔，让人忍不住便吞咽了下口水。
他顿时震惊的抬头往外面看去，鼻尖微动，内心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租住的附近，又来了个大厨？
虽说能通过传来的香味察觉到，掌勺之人的厨艺还差了些火候，但其却能通过熟稔的技巧规避错误，反而让这份小鸡炖蘑菇多了份另类的滋味。
这手法太绝了！
齐伟岭顿时便坐不住了，连忙将家传菜谱收好，起身闻着味去寻这位大厨了。
而后厨内，宋祁越刚将空心菜清洗干净。
他将已经蒸好的米饭端出置凉，旋即将锅刷净继续添水烧开，加入粗盐和刚刚炸出来的鸡油少许，转而将空心菜入锅微烫。
待到菜叶颜色变深后，便可以将其捞出放在碗中，加上剁碎的椒类与蒜末，再淋上他特意调至的清爽料汁，一道解腻爽口的凉拌空心菜便完成了。
齐伟岭也正在此时踏入了厨房。
“祁越，是你在做饭？”
他看着屋内正忙碌的身影，双眸圆睁，鼻尖微动，颇有些不敢置信，“这小鸡炖蘑菇，莫不是你做的？”
宋祁越含笑说道：“师父这话说的，自然是我在做晚饭啊，不然您老还等着谁来做？”
齐伟岭讪讪的摸了摸鼻头，心道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没错，但……
他对自己这个徒弟非常了解，虽然确实对厨艺有很高的天赋，但奈何其心思偏激不正，所学都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很难用心用情去琢磨如何做好一道菜，尤其是缺少耐性。
小鸡炖蘑菇这道菜并不难，怕的就是掌勺者没有耐心，但凡火候、时间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味道失之千里。
往常的宋祁越，可是很难将这道菜做好的。
他伸着脖子看向两口大锅，心头仍是有些疑惑在萦绕，却又不好直接问出口，生怕伤了徒弟脆弱的自尊心。
想来想去，便将目光落在了小凉菜上，“我先来尝尝这个。”
宋祁越见状自然应下，将擦净的筷子也递过去。
看着盘中色泽极为诱人的凉拌空心菜，齐伟岭又一次不自觉的吞咽了口水。
品相不错、香味诱人、食材新鲜。
他熟稔的在心里评价着，随即便挑起一根空心菜，微微蹙眉送入了口中，而后阖眸细嚼慢咽品鉴起来。
宋祁越则是负手站在其旁边，不错目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以此来评判自己的菜品是否能令人满意。
而此时的齐伟岭倒是没能注意到徒弟眼中的冷漠，他只是细品这味道……
鲜脆！清爽！开胃！刺激！
香而不腻，酥脆顺滑，料汁与空心菜契合的极其完美，简直相辅相成、观之亦舒，真真的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