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恶毒伯父(完)

今夜细雨如丝, 寒蝉悲凉凄切。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内,雨打西窗噼里啪啦作响。

屋内潮湿加重,冷风鱼贯而入。可婢子第二次想要关窗的动作, 却仍被文宣帝开口无情的打断。

“不必关窗, 都退下吧, 朕静一静。”

他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宫婢们身形瑟缩了一下,连忙乖巧的福身退下。

掌事太监嗔怪了她们一眼。

不过多时, 他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走至了文宣帝桌案旁。

“官家,尝尝御膳房新做的紫苏熟水, 暖暖身子。”他将汤碗放好,继续问着,“老奴愚笨, 竟不知官家因何事忧愁?”

文宣帝叹了口气, 却暂时并未作答。

待到片刻后,一碗紫苏熟水尽数入肚, 温润之感直达五脏六腑时。

文宣帝这才懒散的仰在软椅上,面上显露出了些许不悦。

他叹了声气:“今日宋公开府放粮,这难道不算是一件佳谈吗?朕听闻此事时心中甚悦,还想着明日早朝之际,一定要多多夸赞宋公几句, 并重新审视那处流民居所的问题。”

掌事太监弯着腰,自然连声附和着。

“近期常有流民作乱, 京兆府尹也不好管制, 宋公此举确实是为官家, 减少了些许忧愁。”

文宣帝仰头望天:“不止呢!今日施饭, 宋公说的是流民、百姓均可享用,将所有人都摆在了同一个位置上,替朕大大的稳固了民心……”

语落至此,他却语意急转,冷漠至极。

“但好像已经有人觉得,宋公是在触之逆鳞,想必快要坐不住了。”

掌事太监并未出声,弯腰安静的听着。

为臣为奴,尽忠职守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旁的他也只当听听罢了,绝不能往心里去。

文宣帝也不在意,只是自顾的说着焦虑原因。

太子晚间前来,不由分说的便指责宋祁越逾矩弄权;御史大夫也入宫觐见,指责宋祁越无故殴打儿子安如惊;就连太中大夫那头,都拿着一份份弹劾奏折,想要将宋祁越拉下水……

可这些人却无一证据,只是觉着宋祁越挡了他们的路,需要除掉而已。

仿佛将文宣帝当成了个傻子。

好像只要他们说了什么,他就一定会无条件的信任,从不反驳。

年轻的帝王捏着软塌边缘,眸中晦暗,手上的青筋因愤怒而暴起。

是他太心软了。

是他未能明辨忠诚与否,让奸人钻了空子。

曾经种种跃至眼前,年轻的帝王嘴角抿成了一条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幸好,他早有补救措施。

窗外噼里啪啦的响声越来越大。

雷闪交接不断,细雨转为暴雨,仿佛想要将天地万物都吞噬其中。

文宣帝收敛了恼怒,起身坐至雕窗旁边。

他不顾脸上的风吹雨打,就那么定定的望着漆黑的城墙,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多时,暗卫满身湿漉,从窗子跃至屋中。

“国子祭酒有紧要卷宗传递。”

暗卫下跪,恭敬的递上手中的实木匣子,但语气仍有疑惑:“臣并不知晓,国子祭酒是如何懂得暗哨召唤,所以这份……”

文宣帝面色无常的接过:“是岑英国公告知于他的。”

暗卫微愣,一时间难以理解,官家为何会对宋祁越,抱有这般大的信任。

但他不敢多问,只得垂下头,等待发号施令。

而文宣帝,却在细细看过卷宗上的内容后,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

想来明日的朝堂之上,当真是要大闹好久了。

——

翌日寅时刚至,安禄府内院正房,便亮起了灯盏。

宋祁越已经洗漱完毕,正立在重新购置的屏风前,微微垂眸伸臂,由婆子们为他穿戴朝服。

今日是他来此世界,第一次入朝面圣。

卷宗在昨夜便已尽数整理好,除去司业安如惊的那份,还有送去宫中的那份,其余并无纰漏。

甚至诸多证据,也已经悄无声息的,送至了御史府和太中府……

昨夜两伙人马暗中出动,想必,也是去确认事实的吧。

啧啧啧,真是不知道这两派之人,会不会很感谢他的这份大礼呢?

宋祁越看着窗外朦胧昏暗的天色,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乘马车行至宫门,宋祁越拿出腰牌走下了马车,正要排队往宫中行去。

但远远的,却有一个声音唤住了他。

“宋公。”岑英国公自远处踱步而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宋公近日可还安好?”

宋祁越神色淡然,先作揖行了下臣礼。

而后说:“近日安好,能教英国公挂念,是宋某的福气。”

岑英国公脸上含笑,抬手示意同行前往。

宫道长长的看不见尽头,两侧红墙绿瓦冰凉冷漠,像是一个漂亮的牢笼,将所有相关的人都囚禁于此。

“你已经打算反击了?”岑英国公轻声问,“昨日,只是个障眼法吗?”

宋祁越点头,笑意不达眼底:“他在用障眼法吸引外人视线,那我也同时利用他这个障眼法,吸引住他的视线为我争取时间。我自认并无不妥。”

“说来不悦,我本想安稳度日,奈何却被人算计,便只得先出一手,将其扳倒以保平安了。”

听他这般说着,岑英国公愣了一瞬。

片刻后他才敛回思绪,震惊出声:“难不成你已经把所有证据都送……”

宋祁越含笑,却不置可否。

岑英国公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这简直,恐怖如斯!

距离上次谈话,不过几日之间……

他心中震惊无比,再一次认真打量着,身旁这个沉稳的男人。

从容不迫,手掌翻转之间,便能搅弄风云。

这于大靖王朝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夕阳渐起,金光铺路。

岑英国公眸中微暗,但又很快的敛回了神思,继续同宋祁越前行。

而今日的早朝,也果真热闹至极。

太中大夫联合六名官员,共同上奏弹劾御史大夫,言他枉为社稷朝臣,罪状种种不堪入目!

大殿之上氛围沉重,官员们各怀心思,似乎都没能意料到这般状况。

文宣帝扫了安仲林一眼,而后让陆勤细细说来。

这之后半个时辰里,陆勤便将近段时间掌握的消息,统统吐露了出来。

其中包含了:指使安如惊打压寒门子弟、与太子同流合污贪吞赈灾粮、于泯洲烧杀抢掠残害百姓、暗中勾结朝臣意欲谋反……

且陆勤每说一条,便能提供一样确凿的证据出来。

这样的状况,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连安仲林的神色都变的铁青,显然也是完全搞不懂,这个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么多东西的。

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助力……

想到这里,安仲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心中渐渐明朗。

昨夜的那份密函,不止是给他一人的!

他本以为是有朝臣想要弃暗投明,故意拿出这样的筹码加入太子阵营,以此来稳固地位。

毕竟上头罗列的,有关于陆勤等人的一应罪证,经昨夜查探也确为属实。

却没想到,这竟也是一盘棋!

背后之人是谁?他想要做什么?是想要看他们两派于朝堂开战吗?

安仲林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觉着自己栽了跟头。

最可恨的是,他都不知道,栽到了谁手里!

安如惊此刻有些惶恐,目光转了一圈后落在太子身上,却见太子也是垂着头瑟瑟发抖的模样,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身居太子之位竟如此不堪重用……

见状,文宣帝眉眼如炬,看向安仲林:“安卿,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朝堂之上人人噤声,等着安如惊的回答。

昔日最为忠诚的臣子颤抖跪地,心下虽忐忑不已,但面上却仍旧在强壮镇定,冤枉二字先喊出来再说。

目前其实并非毫无退路……

然正当他苦想对策时,效忠的太子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父皇!虽说安御史罪无可恕,但念在其已年迈,也确实效忠过朝廷的份上,且饶他一命吧!”

太子的语气极其诚恳,神情也悲悯至极,仿佛这般仁爱均是发自肺腑。

安仲林:“……”

好吧,这次他才算是真的,无路可退了。

朝臣都没能预料到这样的变故,连宋祁越听见太子的话落下时,都忍不住挑起了眉头,眸中戏谑之息更重。

倒是文宣帝,并没什么情绪。

他只是将卷宗再次细看了一遍,旋即扶额揉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

“安御史罪状昭昭,即日起暂时革职压入天牢有待审查……”

他微顿,继续道:“太子亦有嫌疑,暂时幽居东宫无诏不得外出。与卷宗上相关的一应人员,尽数压入皇城司,等待案件查探完毕听从发落。”

寥寥数语,数十人的毕生。

太子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任由御林军入殿,将他带回东宫。

然当皇城司及近安仲林,正要为其褪下官服时,却猛然被他打开了手。

“官家!臣、臣有罪,但那陆勤与三皇子也并非好人!”

此刻的安仲林宛若垂死挣扎的鱼,用尽全身力气都想同拽旁人赴死。

“那陆瑾聪奸杀女娘、祸害良民、施压百姓,而陆勤作为太中大夫,竟然是买通府衙暗中包庇,还将那女娘的孩子抛尸荒野!”他将自己整理的卷宗也递上去,“而且、而且,陆勤还与三皇子等人,贪污受贿余十万两黄金!”

他言之凿凿不似欺瞒,连交上去的证据,也都如陆勤一样完整无疑。

平地惊雷,众人惊煞。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连议论都忘了。

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弹劾了啊!

还都证据那么全……

这刺激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毕竟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等会再冒出一位大臣,将有关自己的弹劾证据也摆到官家眼前。

而安仲林的神色倒是坦然了,眉眼间都带了些愉悦之意。

他望向正跪在地上大汗淋漓的陆勤,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仿佛已经不在乎生或是死。

朝堂上陷入一阵寂静。

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均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文宣帝则看着又多了一份的卷宗,感觉自己脑瓜子都嗡嗡直响。

半晌后,他揉着眉眼,嗓音都有些沙哑,疲惫的发号施令。

皇城司大小狱所尽数开放,与各项卷宗有关的人员,五品以上押至皇城司,五品以下押至京兆府尹,由轻车都尉率禁军看管。

而陆勤、太中大夫,还有几位牵扯其中的二品以上官员,则押至天牢。

至于三皇子……

由于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文宣帝并未施压,只是派人开始细查而已。

一个早朝的功夫,便有约三分之一的臣子,均锒铛入狱。

而安仲林直至被摘去官帽时,其实还是有些懵的。

毕竟他昨日还信誓旦旦的同暗卫说,不会有人知晓流民的问题,不会有人查到泯洲之案……

流民……问题?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站在众朝臣中间,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宛若被人忽视了的宋祁越。

原来、原来竟然是他!

安仲林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便被宋祁越摆了一道!

无论是混淆视听的开府施粮,还是装作愤怒的暴打惊哥儿,亦或是昨日晚间去而不返的杀手……

他本以为,是自己占据了最主导的地位。

却没想到,一切竟然都被这个与朝政毫不相关,甚至说置身事外的人,尽数玩弄鼓掌之间!

安仲林恨啊。

怨毒的眼光落在宋祁越身上,但后者见状只是回以一笑,连眸光都未曾对他波动半分。

真是狂妄至极!自大至极!

但即便安仲林愤怒不已,可一切,却都已然成定局了。

一夕之间,朝中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礼的局面被打破,众多在朝堂之上活跃的大臣也销声匿迹,不敢再发声。

而皇城司和轻车都尉,则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每天都有各路人马出动,奔波于数地重新依法查案。

除了国子学月试当天消停了片刻,其余时间里,长街和郊外几乎都被马蹄声和兵甲声包围了。

倒是岑英国公仍旧巍然不动。

除了日常督促官家好好调养身子外,唯一的不同,便是对国子祭酒的态度变得温和不少。

文宣帝在这次早朝之后,也逐渐开始扭转性子。

以往的心慈面软变成了雷厉风行,遇事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牢狱中曾经因他心软,而被减刑的犯人们,也开始重新进行提审,并且坚决不再融入过多情感。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改变。

而大靖王朝,也似乎隐隐开始了,全面整顿的风潮。

若说宋祁越呢?

自然是安安心心的过舒坦日子,偶尔还领着监生们出去玩玩了。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是处于党争之外的人。

加之他又颇受官家赞誉,还有整顿国子学风气、开府施粮等等文人之举。

因此自然而然的,便在其他朝臣眼中镀上了一层「忠臣」光晕。

就连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也从谁家女娘将要成婚,转变成了会有哪位好官重新上任。

而尤其像祭酒大人这般的,那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不仅一心为民、只做实事,从不失信于人。

还将国子学的那些监生们,也教养的非常之好。

平常便领着监生们走进街坊,支个板子给百姓们讲四书五经嘞!

简直是温柔本体、谪仙下凡!

对于这些夸赞,宋祁越自然是照单全收的,毕竟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只不过还有一些,意欲为他介绍女娘的媒婆们,便需要统统拒之门外了。

他是修无情剑道的,自然不得有七情六欲。

否则真等哪天回到了修仙界,估计又会被那神罚堵上一道。

只不过暂时要美其名曰:“为了侄子能安心学业,不准备娶妻生子。”

百姓们又一次热泪盈眶。

呜!祭酒大人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最美好的存在了!

宋泠:“……”

不是不是,你们看着他那藏着一百个心眼的眸光,怎么就能相信了呢?

别走啊!好歹介绍一个!

安禄府没有女主人真的挺恐怖的呜……

——

时至凉秋之际,清玉京四处金黄。

御史安仲林一案,也在经由南絮这个证人,缓慢的道出前因后果后,被皇城司记录成了完案。

秋后问斩,不容反诉。

太子听到此事后重病不起,卧榻许久也未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文宣帝无奈之下,只得先将其送至皇家别苑休养。

且暂时不得涉政。

见此,宫中人人议论纷纷,说经此之后,这太子之位恐是有名无实了。

甚至还有不少大臣,觉着朝中当下情况不容乐观,特意来找过宋祁越询问其有什么意见。

三皇子、五皇子,亦或是旁的……

总该有一个能撑起大任,得文宣帝再次赏识的吧?

然宋祁越对此却并未理会。

他仍旧是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但回答问题时却总是模棱两可。

只说宋泠即将入国子学了,最近实在忙碌的紧,对其他事知之甚少。

大臣们只得讪讪而归。

而待到本年新生入学完毕后,宋祁越也要升职为翰林学士,离开国子学奔赴翰林院上任了。

监生们自然是不舍的。

但他们也知,祭酒大人如此才能,自然还有更广阔的天地需要闯**。

国子学从不是束缚他的存在。

而监生们要做的,就是在今后仍旧认真听学,努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争取能离祭酒大人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啦!

时间转眼便到了十一月末。

这日宋祁越早起上朝,正听着众大臣叽叽喳喳的互相讨论,明年的征粮与税收该如何落定时,一名禁军却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大殿。

他踉跄的跪在地上,语气颤抖:“官、官家,三皇子他,起兵谋反了!”

此话一出,朝臣震撼。

所有人顿时都慌了神,连文宣帝也未曾料到,最近安静无比的老三,竟然能做出起兵谋反之事!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文宣帝到底还是年轻,心中早已乱成了麻,不知如何发号施令。

“逆贼率兵多少?”

正当众人都茫然之时,大殿上忽而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

循声望去,只见是宋祁越踱步出列,正问着适才进殿通报的禁军。

那禁军愣了一瞬,连忙回着:“三千御林军,两千骁骑兵,烽火台处有浓烟燃起,三百里外还有叛军支援!”

而此刻这五千训练有素的军队,已经行至了城西外郊……

不过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清玉京城门!

朝臣们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距离清玉京最近的,可供支援反叛的,便是百里外的苑城军。

可急报通知往返,便已经要骑程一日了!

宫中禁军左不过也才两千余名,恐是都等不到援军来袭,便会城破……

没人再敢细想,只能尽量噤声。

然宋祁越的面色仍旧冷静,抬眸同文宣帝说道:“官家忘了,轻车都尉云敖,现下正在城东不过十里的位置扎寨,他手中还有一千轻车军。”

听到前半段话时,文宣帝的神色稍有好转。

然听到后半段时,神态却又止不住的颓废了下去,仿佛瞬间老了许多。

才一千轻车兵……

“两千禁军,一千轻车兵,我们人数也不算少。”

宋祁越语气淡然:“我们的援军需要时间抵达,逆贼的援军为保不被提前发现,同样也需要突破层层关卡才能及近战场。”

“两者时间上不差多少,自然胜算上,也不会差多少。”

他这话倒是没错,轻飘飘的句子蕴含着极重的安抚力量,很快便让朝臣们浮躁的心静了下去。

一旁的岑英国公点头附和:“官家,宋公言之有理,当下便是尽快唤回轻车兵,并率人前往苑城通风报信。”

只要禁军和轻车兵能守半日,此仗便不算难打了。

文宣帝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粗重的呼出两口气,而后看向宋祁越,仿佛对他信任至极。

“宋卿,你认为此仗,该如何打?”

这话落下后,一众朝臣便也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宋祁越身上。

他太过于淡定了。

就好似万事万物都不值得他惊恐,天崩地裂也不会道一声可悲。

更是会让人只需缓缓靠近他,便能汲取到无穷无尽的安心。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宋祁越也确实不负众望,交出了一份最完美的迎战方案。

——

马蹄声声不止,轻车兵甲相撞。

云敖站在城门前守卫着清玉京的要塞,眸光却落在了仍旧一脸淡然的宋祁越身上。

回想起最开始,宋祁越说无法替二郎暗箱操作,骗他不如留府听学。

又回想起前几日,宋祁越说近期贼匪渐多,希望他能去东郊驻扎几日。

再回想半个时辰前,宋祁越骑马执令寻他,说三皇子起兵谋反,他得官家器重的时候到了。

……

种种画面渐渐重合,让云敖直愣的脑瓜忽而灵光了一些。

半晌后,他问着:“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

语气中沉淀着武官的愤懑,还包含着对待友人的失望。

宋祁越却摇头,身上披风飒飒作响。

“只是留下自保的余地罢了。”他语气淡然,“我本无意逐鹿,所谓的步步为营,也只是身处此世习惯性的斟酌好坏,对你并无利用一说。”

“但奈何那时总有人谋害于我,无奈的形势之下……”

宋祁越抬眸,望向云敖嘴角微勾:“云公,你说我为自保、为光明、为站得更高,凭什么就不能成为那个,搅弄风云的人呢?”

这话将将落下后,云敖瞬间愣住了。

他驻足在原地想了很久,才大致明白宋公所言何意。

文官远不比武官潇洒。

他们身处于朝政漩涡的正中心,每天都要承受各方算计与压力,还要步步为营不能被人抓了把柄……

此种状况的心惊胆战,其实不亚于战场杀敌。

何况文人还大多体弱,不似武官那般魁梧有力,自然难以抵挡朝臣暗算。

若不是处处留个心眼……

恐怕还真不知道哪天,便惨死府中无人知晓了。

云敖轻声叹了口气,武官的思维都比较直,现下也只能思衬出这些。

于是片刻后,他才出声:“宋公,我知文官之苦,亦知你与我所面临的困难完全不同,因此我不会再多加追问了。”

“但稍后敌军侵城,危险重重,你还是先躲到……”

话未说完,却见士兵急匆匆的跑来,说三皇子已经从城西开始进攻了。

可按照时间推算,前往苑城寻求支援的人,此刻也才将将要抵达而已。

这就说明,他们这一千轻车兵,还有两千禁军,要死守城门超过五个时辰,才能确保苑城军及时支援。

气氛顿时沉了下去,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云敖利落的拎起长戟,刚回头想要叫宋祁越躲到城中时,却猛然愣住了。

只见此时的宋祁越已经换下披风,正手执长剑翻身上马,姿势潇洒至极,全然不见半点「文人体弱」的架势。

他冁然而笑:“感谢云公的信任,但你对我的了解,还是甚微啊。”

话音将落,宋祁越便一马当先,径直朝着叛军冲了过去。

云敖的表情上闪过一丝茫然,但也只是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转而大笑了一声后,便也率领轻车兵跟了上去。

沿路还同身后的士兵说,等会到了前线多照看着宋公一些。

然当他们刚刚及近两军交战之地时……

却发现宋祁越,已经在敌军中杀个来回了!

烟青色的长袍在战火与哀嚎中飒飒作响,他骑着战马姿势利落的挥舞长剑,剑光所及之处几乎片甲不留。

他神色淡然,亦或是带着一丝的蔑视,毫无畏惧的看向敌军。

目光扫视之处,留有的只有惊惧。

而最可怕的是,他甚至都未着兵甲、未戴护冠、未裹护膝。

只是穿着一身朝臣长袍,便能在敌军围剿之时,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此刻的他才是主导战局的最终王者。

而在这时所有人才知道,宋祁越可不止是一名柔弱书生。

他也可以执剑上阵杀敌。

甚至那种让人胆寒的气势,丝毫不亚于真正的士兵!

所有人都被他鼓舞到了,就连云敖也从未见过这般畅快的剑法。

美丽优雅,却又暴戾残忍,像是盛开在鲜血中的花,饶是经过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也仍旧璀璨夺目。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宋祁越。

云敖思绪一顿,当即便领着士气全开的轻车兵,也冲进了战场。

这场厮杀,也终以苑城兵及时前来支援,落下了帷幕。

逆贼被打的溃不成军,五千士兵尽数分崩离析。

连支援大军都还未能等到呢,谋反大业便戛然而止了。

城楼上与禁军一同布置陷阱的监生们,此刻也忍不住振臂高呼,几乎都将宋祁越只身杀敌的模样,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大靖王朝,终将迎来新生。

——

之后的五年时间里,宋祁越的官职一升再升,现如今已经是一品宰相了。

探查民情、各州走访、要事详谈……

诸多治国大事他都会参与其中,显然已经成为文宣帝最得力的助手。

而他本人又与世无争,也并不贪恋权政,所作所为均遵从本心。

所以哪怕是有心人想故意弹劾,却也始终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

反倒是不知不觉,却会被他耍上一通。

但鉴于宋祁越绝对不会吃半点亏的「淡然」性子,文宣帝对此也只能表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况多年间,他还提出过多次整改。

且每次的方案,都对大靖王朝稳固根基、提高百姓生活质量极其有用。

连岑英国公后来,都得不耻下问找他求学,也算是一件佳谈。

又过了两年,宋泠于国子学内参与科考,并一举夺中了状元。

大榜一贴,连宋泠本人都还不知道呢。

百姓们却都喜气洋洋的先传开了,连连说着宋家又出了一个大忠臣啦!

毕竟宋祁越太优秀了,有这样的一个先例存在,百姓自然会对其侄儿也抱有更大的期望。

而宋泠本人也算争气。

最初先是入职了太常少卿,后来又依靠自己的学识和才能逐步成长。

当宋祁越已经官居太傅,并开始辅佐储君学习政务,全权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时,宋泠也升职为了观文殿大学士。

并在今后,成为了宋祁越最得力的助手,共同塑造更加美好的大靖王朝。

而宋家,也成为了京中流传多年,经久不衰的绝佳妙谈。

然待到垂暮之年,宋祁越还是亲自请辞,潇洒的告老还乡了。

离开清玉京的那天,正是农历的九月初九。

天高气爽,但前去送别的所有百姓,却都觉得心中难受至极。

大靖王朝这十数年间的变化,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国土面积增大,百姓税收渐少,孩童均可入学……

这些让百姓们,逐渐过上好日子的提议,几乎全部都出自宋公的提议。

他是真的在为民着想。

也是真的淡泊名利,一心只为了让大靖王朝变得更好。

不然也不会在新帝继位,这样最容易拿捏朝政的时候,果断请辞了。

试问这样的宋公,谁能舍得啊!

太上皇站在城门口,握着宋祁越的手老泪纵横,哭的鼻涕都要出来了。

“宋卿啊!你这一走,以后那臭小子的学业,可就要由我接手了呜……”

岑英国公去年请辞,宋泠现下阅历还少……

他退位后想要快活的日子,就要被那臭小子给打断了!

可怜!可悲!可叹!

宋祁越:“……”

他无奈的拍了拍太上皇的手,说道:“行了行了,也就再让你管着个三两年了,新帝学东西快,浪费不了你多少快活时间的。”

太上皇讪讪发笑。

两个垂暮老人站在城门口又说了好久的话,这才由太上皇单方面依依不舍的互相告别了。

并让宋泠将其安全送到后,就赶着脚程抓点紧回来。

朝中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回来处理呢。

宋泠:“……”

与伯父只能说是同款的无语了。

马车渐行渐远,朝阳车前铺路。

清玉京的百姓们站在城内,望着那辆承载着所有人十数年爱戴的马车,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

呜呜呜曾经的祭酒大人……

呜呜呜曾经的宰相大人……

呜呜呜曾经的太傅大人……

愿您在贫瘠的家乡,也能过的开心快乐,如果生活不如意,就还是回到清玉京吧好不好啊!

百姓们在心里幻想了无数种,宋祁越在老家生活的不愉快场景。

然而实际上,宋祁越在谓南老家的生活,可谓是极其潇洒。

他将小园翻新,种上了瓜果蔬菜。

还建造了一个小药圃,没事就捅咕捅咕之前在修仙界时,看到炼丹师种植的那些药材。

倒也没成想,还真搞出了点东西来。

整个小药圃,刚开始只有十分之一的存活率,且草药都无法入药使用。

到了后来,竟然能有十分之九的存活率了,且全部都能入药使用,效用都还挺不错的。

这确实让宋祁越很是惊讶。

虽说他暂时也用不上炼丹,但却也将种植草药的步骤和方法都记了下来。

想着以后回到修仙界时,好歹还可以和炼丹师讨论讨论。

毕竟学海无涯嘛。

再到后来呀,宋祁越还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开了个小私塾,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都能来听学。

最初还有一些调皮鬼,是不愿意听宋祁越授课的。

可直到他们长大,也考入了国子学时。

才知道那个在小山村教他们念书的人,便是让百姓们都过上了好日子的太傅大人。

他们悔不当初,却也感恩戴德。

时间一转十数年匆匆而过。

宋祁越也没能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世界里,体验到了生老病死。

天人五衰,体弱多病。

那些在修仙界从未体验过的疾苦,均被他沾上了一星半点。

而在最后的时光里,是宋泠和南絮一直陪在身边,照料他颐养天年的。

他的所作所为,也在去世之后,均载入了大靖王朝的史册。

光明磊落、事迹颇丰、造福后人,饶是千百年后,也流传着有关他的传说。

——本世界完——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启新世界!

炮灰女星的残疾父亲【现代种田】;

#女儿前脚被网友diss无德无貌#

#乡村老父亲后脚便让她美成花并一起因颜值爆红#

#追叔圈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是个伪娱乐圈的乡村日常种田文,有综艺场面及饭圈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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