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恶毒伯父(二)

长鞭破空的声音再度响起,但用意却与适才大不相同。

那甩出去的只能看见虚影的鞭风,卷携着几乎能将人打到皮开肉绽的力道,竟是直直朝着陆瑾聪的脸上而去了!

空气瞬间宛若静止,陆瑾聪则看着那道朝他而来的长鞭,心下直接漏了一拍。

他双目圆睁想要逃离,可身子却好像灌了铅似的,半步都动不得。

“啪-嚓”声落。

这一鞭不偏不倚的打在了陆瑾聪左肩上,华贵的蜀锦料子顿时被撕裂,所有人都能看见长鞭落下的地方皮肉外翻,鲜血逐渐浸湿了两道雪白的交领,简直触目惊心。

围观群众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旁边的宋泠,都禁不住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伯父这是,为了给他出气,打了陆瑾聪吗!

这般状况是宋泠从未想过的,他微微拧眉看了一眼护在自己身前的宋祁越,又将目光淡淡瞥向陆瑾聪,忽而了然。

——是了,伯父并非在为自己出气。

之所以出手护着自己,无非是因为当街被人羞辱打骂,落了他国子祭酒的面子罢了。

宋泠看向宋祁越的背影,眸光又一次沉了下去。

但这副神情也只是维持了一瞬而已,再看过去,宋泠已经恢复了那股可怜羸弱的模样,缩着脖子敛起眸光仿佛害怕至极。

而此时的陆瑾聪,则是脑中嗡了一声,紧接着脖颈僵硬着转动,目光惊悚的落在自己肩头上。

长这么大从没在自己身上见过鲜血的他,登时便觉得有些无法呼吸了。

脸上的皮肉因为过于恐惧而止不住的跳了几下,就连□□都慢慢染上了大片的氤氲水渍,这显然是——被吓尿了。

百姓们唏嘘声起,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啊!我的个天娘老爷!出血了出血了……啊啊啊疼死爷了!”片刻后,陆瑾聪才猛然嚎了起来,身子也能动了,躺在地上开始打滚,“你怎么敢打我!我爹不会饶了你了!混账东西……”

宋祁越收回长鞭,听到这话时冷笑道:“陆家小儿,你怕是在清玉京中自在惯了,竟这般不知规矩。怎的也不知我与你爹,是同品阶不分高下的?”

“说不饶了我?欺辱我家侄儿,当是我不饶了你陆家才是!”

他说罢便又一鞭打在了陆瑾聪的后背上,力道仍是半分未减,落下之处鲜血淋漓,连随行的小厮都傻眼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阻挠。

围观的百姓们也顿时寂静无声,但各自的眼神中却隐隐有些快意的,明显这小地头蛇已经欺压他们很久了。

场面也正是因此,顿时陷入了尴尬。

但陆瑾聪本就是娇养的哥儿,何时受过这般的毒打和侮辱?顿时就疼的哭到撕心裂肺,龇牙咧嘴的嚎叫着、谩骂着,言语污秽简直不堪入耳。

宋祁越被他吵得头疼,正第三鞭要落下时,太中大夫终于迟迟出现,神色慌张小跑着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我儿!”

陆瑾聪一听这声音,顿时就更来劲了,哭声震天动地:“我的爹啊!你可算是来了,再晚一会,我都要被他们打死了啊!”

太中大夫瞧见陆瑾聪这副模样,顿时就红了眼,连忙让小厮将他扶起,然后转头看向了宋祁越这个罪魁祸首。

“宋公!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之下殴打我儿,我定要去官家那里参你一本!”太中大夫气的胡子飞起,“咱们现在好好说说理,若是你肯同我儿赔礼道歉,我还能饶你一次!”

啧,瞧瞧这恶人先告状的嘴脸,真是丑陋至极。

宋祁越听言忍不住摩挲着长鞭握把,讥笑着迎上前两步说:“陆公想说理?好啊!”

“你儿陆瑾聪适才将我侄儿打的遍体鳞伤还当众羞辱,教我整个安禄府都跟着颜面扫地,这个理你先看看怎么说!”

他这话落下后,身后的宋泠便低垂下眸子,嘴角扯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而太中大夫则是上前一步,颤抖着手指向宋祁越,想骂什么却有些哑然。

百姓们见状,也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起来:

“我就说吧,他陆家都是这种人,没理找理。”

“那陆瑾聪之前祸害多少姑娘了,才十几岁就这种德行,啧啧啧。”

“都恶名昭著了还在那找补,要我说这宋公打得好、打得妙,必须得治一治他家的嚣张气焰!”

……

听着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太中大夫顿时有些慌张了。

他自是知道小儿的脾性,也知道适才宋祁越所言不假,可现下此处这么多的人围观,若要让他低头认错,那肯定也是不能的。

思及此,他又给自己壮了个胆子,仍梗着脖子硬气道:“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儿他性子温良,又怎会随意欺辱旁人?倒是你将他打的鲜血淋漓,这个理怎么说!?”

围观百姓:“……”

嗯,看来太中大夫重新定义了「性子温良」这个词。

大家在心里默默吐槽着,随即便将视线纷纷落在了宋祁越这边。

然宋祁越这次倒是没再反驳了,反而是将长鞭挽了起来,而后负手微微侧头,宛如看傻子般盯着太中大夫,眸光深邃莫测。

他算是看明白了,太中大夫这一家人啊,都是搅屎的棍。

倚着品阶做靠,没理也说做有理,胡搅蛮缠一通后,给你争论的无言以对,他们目的也就达成了。

对付这样的人,怕是说教打骂都没用,还是威胁……更简单粗暴一点。

七月的大热天,太中大夫却被宋祁越盯得汗毛直立,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攀上头顶,直教他起鸡皮疙瘩。

顿了半晌,宋祁越才笑了一声,随即云淡风轻的说着:“陆公,看在你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够用,所以对于适才的话我并不多计较了。”

太中大夫愣了一瞬。

“你是知官家博爱怜弱的,左右今日我这两鞭子已打,也算为我侄儿小出了口气,你想到官家那里参我一本也是认了。但你可知,若是今日之事闹大了而传到朝堂上去,那可就不是我这两鞭子能解决的事了!”

宋祁越思衬了一瞬,继续说:“而且国子学九月就要納新生了,今年是官家亲临考核,我辅着录入,劝您……别让陆瑾聪因一事毁一世。”

这话将将落下,太中大夫的神情便猛然一僵,几欲有些站不稳。

没错!他怎么忘了这茬!聪哥儿今年可就要入国子学了,而宋祁越这老狗,也管新生录取!

万一趁着官家不注意,搞出个暗箱操作,故意不让聪哥儿入学……

太中大夫顿时吓出了一脑门的汗,虽说他也并不确定宋祁越是否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将聪哥儿从新生录取中排除,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思及此,他连忙轻咳两声往后退去,含笑拱手道:“宋公说的在理,今日是我儿之错,我这就回去收拾他,改日必定登门赔礼道歉!”

陆瑾聪一听这话恼了,也顾不得身上疼,紧着骂道:“爹!这老东西打我两鞭子,你得……”

“混账!”太中大夫怒目圆睁,恨不得直接给自家儿子一个大嘴巴,“赶紧回府!在外面闹的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他说罢也不管陆瑾聪如何哭嚎,连忙让小厮搀着他回府,自己也紧着给宋祁越作揖,然后羞着脸快步走开了。

宋祁越皮笑面不笑,眸中仍旧深邃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此,这场闹剧终于算是告一段落,围观的百姓纷纷离去,除了脸上仍旧还带着快意的笑容外,就仿佛这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见人群四散了,宋泠这才敢抬头看向宋祁越,却又在触及到那双凌厉的双眸后,宛如惊雀般将头再次低下。

他双手垂落,语气中满满的卑微:“伯父,对不起,我……”

“回府再说,你先在此等我一会。”宋祁越淡声打断宋泠的话,随后旋身步入了文轩阁中。

片刻后,他便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了出来。

随手将其扔给宋泠,然后说着「走吧」,便大刀阔斧的往安禄府走去了。

宋泠拿着盒子怔了一瞬,微微抿起唇,也紧着跟了上去。

——

安禄府,内院正厅。

宋祁越刚刚在主位上落座,宋泠便立即垂头跪在了地上,没有半分的犹豫。

“今日之事确是侄儿之错,愿承……愿承伯父家法之罚。”

他身形本就羸弱,又被打出了一身的伤,导致现在说句话都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能昏倒一样。

宋祁越见状,到嘴边的话登时转了个弯,摩挲着长鞭握把,抬眸问他:“你觉得,你错在何处了?”

宋泠以为又要挨打,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强装镇定的垂眸回道:“侄儿不该随便偷跑出府,不该上街抛头露面,不该与陆家郎君争执……侄儿错因种种,实在难以圆说。”

宋祁越抬手拿起卷着的长鞭,轻轻敲了敲身旁的茶桌打断他的话。

“都不对,你没说到正点上。”

他摇头轻叹,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并未怪罪你出府,也并未怪罪你与陆瑾聪争执,这些都不是让我生气的地方。”

长鞭敲在木制茶桌上,断断续续的传出了「咚咚」的声音。

不规则的频率,却渐渐与宋泠慌乱的心跳融为了一体。而面前的宋祁越看着愈是淡定,他便愈觉得慌乱至极。

这种极致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虽然从前的宋祁越也很可怕,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让人怕的绝望,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将他活活打死一般!

宋泠胆寒至极,不敢再有动作。

而正位上的宋祁越,也一直都在观察着宋泠。

见其神色之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慌乱,这才冷笑一声开了口。

“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连如陆瑾聪那般的酒囊饭袋都打不过?”他轻咂一声,“就算是打不过,跑也总是能的吧?竟落得个一身伤的狼狈模样,平白叫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他说着瞧了瞧宋泠身上的伤,语气略带讥笑:“倒不若,明天伯父直接给你请个武师傅,闭关好好训练一下吧?”

“也省得下次再出门,又被别人欺负的头都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