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我给你剪吧

蓝溱对酸甜口的菜系尤为偏爱,典型的南方人口味,骨碟里吐了满满一盘糖醋小排的骨头,盘里的蛋炒饭却只吃进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他毫无负担地推到了任启东面前。

硬要吃的话,任启东也还能吃下。但他一下子想起那天在电梯里,蓝溱让他减肥的抱怨,又看了两眼蓝溱的细胳膊细腿,再低头比较自己的体格,是比蓝溱壮出不少。他接过盘子,倒进密封盒,塞冰箱里了。

蓝溱依旧坐在餐桌上玩手机,弯腰驼背低头,标准的不良坐姿。任启东一手收拾着他面前的碗筷,另一只手插入蓝溱腰与椅背间的缝隙,用力拍了一把。蓝溱坐直了。

任启东洗完碗搁进碗柜,转身一看,蓝溱又是那样伤腰伤颈椎的姿势了。他头疼地想,是不是该给他买个背背佳才能纠正他的坐姿。但是估计也没他这个年纪的型号。

“坐好。”任启东解下围裙挂到一旁,问道,“我去楼下散步,你去不去。”

“不去。”蓝溱目视手机,没有感情地回答。

任启东一猜也是,就是习惯性地问废话,不然他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任启东洗了个手,拿纸擦着,又盯着蓝溱看,低垂的刘海遮住了眼帘,颈后的头发也盖过了脖子,几乎快到肩膀了。

任启东走到蓝溱跟前,一大片阴影投下,蓝溱的手机自动调暗了几度。蓝溱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仰视着任启东魁梧的身材。

任启东将手指插进蓝溱的头发里,又俯身由下至上地从脑后摸到发根,一边说:“你头发好长,该去剪一剪了。”

“不去。”蓝溱甩了甩脑袋,仍是一副抵死不动的懒样。

任启东一只大手盖到他额头,压得刘海齐齐往下,整个眼睛都被掩盖了。视线所及,漆黑一片。

蓝溱无语了一秒,打开任启东的手,带着些恼意抬头瞪任启东。任启东视若无睹地说:“那我给你剪吧。”

“你会不会啊……”蓝溱隐隐有些不安。

俩人挪到了阳台,往地上铺了几张废报纸,就这么席地而坐。蓝溱盘腿坐着,稍低一些,任启东则是直着上半身跪着,手上的剪刀是平时用来拆快递的。

蓝溱发质还不错,微微有些自然卷,摸着挺舒服,宠物毛似的。任启东借机把平常想做但没机会做的事全做了一遍,例如给他扎两个小揪,例如把他梳成背头,什么三七分、中分全试了一遍。蓝溱的脸色跟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光,越来越沉重。

任启东没有学过剪头发,但不觉得有什么难的,商场的十元快剪给他的信心。要不是背后没长眼睛,他早都想自己给自己剪了。今天正好,拿蓝溱证明一下隐藏的实力。

他回顾着理发店的流程,找了个喷壶装了点清水,往蓝溱头顶喷了喷,先稍微沾湿头发。

蓝溱被冰得一激灵,猛地缩起了脖子,一脑袋湿漉漉的水珠滴答滴答。任启东看了看手里的喷壶,术业有专攻,给植物浇水的好像确实不太行。他抓起垫在蓝溱肩上的毛巾,给他擦干净多余的水分,又拿梳子将湿发两边分好,才重新拿起剪刀。

“你是想趁机虐待我吧?”蓝溱说。

任启东空剪了两下,试了下剪刀的锋利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挑起一绺发丝,两指并着顺到发尾,镇定自若道:“都还没开始剪,你瞎担心什么。”

咔嚓一刀,参差不齐的发尾被铡得平平整整。任启东觉得这比他想象的还简单多了,他得心应手挑起另一绺,如法炮制。几分钟下来,掉了一地细碎的发丝。

不像美发店里四面八方都是镜子,蓝溱对着模模糊糊的玻璃门反光面,心里打起了鼓。但看任启东脸上轻松的表情,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也就放心地玩起了手机。

任启东越剪越上头,心态飘得和专业Tony有一拼,甚至要挑战剪出点纹理层次。这就是意外的开端——

经过一番行云流水的舞刀弄剪,蓝溱的后脑勺从近处看,左半边是云南梯田,右半边是四川盆地。总的来说,惨不忍睹。

任启东心虚地咳了两声,想趁当事人没发现之前,赶紧糊弄了事,反正蓝溱也看不见自己后脑勺长啥样。他垂下手,收起蓝溱肩上铺着的毛巾,将碎发抖落到垃圾桶里,说:“好了,行了。”

“啊?”蓝溱从刷手机的百忙之中分出神来,“可是前面还没剪啊。”

他伸手捋了下自己前面的刘海,茫然地提醒。

任启东避开目光道:“就这样吧,挺好看的,也不长。”

“可是——”蓝溱一改之前的态度,近乎执着地道,“有些时候会扎进眼睛里难受,也给我修短一些吧。”

既然顾客都提出要求了,任启东只好硬着头皮再度上岗。他跪着转了一圈,挪到蓝溱身前,腰部往下一沉,俩人视线平齐。任启东勾起一缕前发,因为紧张手有些颤抖。他想,要是剪坏了,蓝溱在他眼里不那么帅了,自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然而,他迟迟下不了手,两指夹着头发理了又松开,理了又松开。

直到蓝溱睁开眼查看,疑惑他怎么还不动手。

他们贴得极近,前所未有的面对着面注视彼此。接吻时任启东总是闭上眼睛,有时是着迷,有时是不想探究蓝溱是否和他一样着迷。

任启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蓝溱的这双眼睛,突然注意到左眼中有个极小的黑点。蓝溱眨了眨眼,那个小黑点仍停留在原位。

任启东连忙放下了手里的剪刀,拂上蓝溱的左眼,撑开眼皮道:“别动,有头发掉进去了,我给你吹一吹。”

蓝溱还来不及反应,任启东的嘴已经凑了过去,对着眼球呼了好几口气。温热的气流灌入蓝溱的眼眶,生理反射的,他不悦地闷哼了一声,闭紧双眼。然后再次被任启东扒开,又是好几阵越吹越猛的狂风,吹得蓝溱恼火不止,用力把人推远了。

“你干吗啊,”蓝溱揉着干涩的眼睛埋怨,“哪有什么东西,我都没感觉到。”

“真的有,还没弄掉。”任启东急道。蓝溱无论如何也不信,十分抵触他的接近。任启东只好去找了枚镜子过来,让蓝溱自己看。

蓝溱捧着小镜子照自己的眼睛,只看一眼,就甩手丢回了任启东手中,没好气道:“那是痣啦,痣,我从小就有的。”

“痣?”任启东闻所未闻,“眼睛里还能长痣?”

“嗯。”蓝溱点了点头,“专业名称叫结膜色素痣,去看过医生,没变大就不用管。”

任启东立马又靠近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附着在眼白上的一个小色斑,松了一口气道:“是不大,以前我都没注意到过。”

蓝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什么能注意到?”

他掀起任启东的衣摆,露出腰侧那一大块暗红的疤痕,指认罪证似的,“但凡长点心,能弄成这样?”

任启东拍开他的手,捋平衣服,不太想就这桩陈年往事多做争论,侧过了脸。蓝溱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夺过他手里的镜子,转动脖子照了照后脑勺。

……

空气一时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