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怎么还不回来

任启东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报考驾照需要暂住证,他不记得放哪儿了,只好翻箱倒柜地找。即使他注意到手中拿着的是A4大小的文件纸,标题又是大大的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但他对天起誓,翻开下一页只是一个惯性动作,在意识到之前就发生了。

虽然他从没期待过蓝溱填他的名字,但看到受益人那一栏的“宋怀文”三个大字时,心里还是被刺挠了一下。按顺位来说,怎么着也该是父母排前面吧。好吧,也许以蓝溱父母的条件,根本无需蓝溱来保障。

更轮不上任启东操心。

任启东将保险回执单放回原位,拿上居住证,去驾校报名了。听完介绍,他在C1和C2之间犹豫不决。手动挡的应用范围更广,学费也更便宜;但是自动挡的考试简单,自然出证速度也更快。他想想还是咨询了一下蓝溱,那边几乎马上回复过来一条语音,以一种讥讽的语气:

[再过几年都自动驾驶了,你还想chua chua换挡送豆腐啊?]

这人,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呢。

任启东摁了手机,要来了一份C2的报名表,填写个人信息。一缴完学费,就被打发回家看驾校宝典了,连方向盘的边都没摸着。这与他想象的相去甚远。

任启东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做题,一看到ABCD四个选项,脑壳就开始发晕。尤其那些题目,一个比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这一千题得背到下辈子去了。频频跳出的红叉不断挑战着任启东的耐心,看完答案解析反而更迷糊了。任启东丧气地垂着脑袋,捅了捅旁边躺着看美剧的蓝溱,请教前辈。

蓝溱给出的回答,无非以下两种:“这么当然的事还要问”和“我也不会背就是了”。

听完除了还是不懂,还平添了一分恼火。

任启东睡前争分夺秒地背题,嘴里碎碎念着,不念出来就记不住。又惹得蓝溱神经衰弱,睡不着了。任启东拿上枕头要去沙发睡,蓝溱莫名其妙又炸了,大闹一通,让他出去就别再回来,想起一出是一出。

“是个人都能过”——蓝溱这么形容的科目一,任启东当堂考了两次,分别以88分、85分的成绩荣获不及格。

灰头土脸地从机房出来,任启东决定今天不给蓝溱做饭了。甚至,管他妈的,他也不回去了。他要找个温柔的人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好吧,严格来说,任美明也算不上什么温柔的人。

任启东没提前打招呼,买了点菜,提着就到了任美明家楼下。他正要进去,就撞见任美明与郑成(???)从由远及近的一辆车上下来,霎时握紧了双拳。那是一种天生的反感与防备。

任美明见到任启东,有些意外地愣了愣,但很快转身朝郑成挥别,抬步向他走近。任启东板着一张黑得可怕的脸,郑成也说不上为什么,感觉还是不要打招呼、不要多做停留比较好,一溜烟走了。

任启东指着汽车尾气诘难:“你,他——怎么回事?!”

“没有啦,只是顺路,瞎想什么。”任美明轻飘飘地插科打诨过去,勾过购物袋低头看,“哇,鱼,有酸菜吗,好久没吃酸菜鱼了。”

“有没有不该问你吗,你家冰箱里有吗?”

“没有。去超市买吧。”任美明挽住了任启东的手臂。

“算了,你上楼吧,我一个人去就好。”

“我也走走,又没几步路。”

饭过三旬,任启东思来想去,还是问:“你和……那个人,真的没有那种关系吗?”

“谁知道呢,我现在没空想这些事。”任美明摸着鼓鼓的肚子道,“你觉得不行吗?”

“也……也不是,”任启东赌气地道,“反正也不关我事,我也管不了你。”

任美明被逗笑,呵了两声,抚摩着任启东的手背道:“有啦——你不喜欢的人,我当然也不喜欢。”

任启东闷哼一声:“我可没说啊。”

“你跟那谁吵架了啊?”聊了一堆有的没的,任美明才切入正题。

“没有。”任启东下意识就是否认,对上任美明鹰般犀利的眼神,又难为情地说,“没事啦。”

“我也不管你的事,”任美明站起身,走近了抱抱他的脑袋,柔声说,“因为我知道你能处理好。我们东东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

“我刚刚挂了科一。”

捋着粗躁短发的手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继而演变成停不下来的捧腹大笑。任启东又窘又气,扶着任美明的腰按着她的肚子,让她别笑岔气了快坐好。

大概快十点了,任启东歇在客厅的沙发上,才收到蓝溱发来的一条消息。

蓝溱:[怎么还不回来?]

任启东:[不回去了。]

蓝溱:[???]

任启东:[在我姐这儿。]

蓝溱:[发生什么了?叫救护车了吗?]

任启东:[没事,你自己弄点吃的吧。]

蓝溱:[哦。]

又过三秒,蓝溱:[下回能不能早点说?]

任启东怒从心头起:[饿死你了吗?你用鬼魂给我发的消息?]

任启东发现,好像见不到那张脸,是更容易说出真心话,没那么多畏首畏尾的顾虑。

而且,他此刻,真的很生蓝溱的气。如果是面对面,他不保证能忍住不揍他。

他姐为什么会和郑成有联系,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蓝溱。凭什么肆无忌惮地介入他的家庭,把他的姐姐介绍给什么离异带娃看上去还花天酒地的二婚男,不是说歧视离异的……好吧,他就是歧视了怎么着吧!而且再怎么样,事先不能征询他的意见吗?有没有那个资格替他姐同意另说,绕过他撮合那两个人是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任启东正在气头上,蓝溱给他拨了两通语音,他都狠心撂了。第三通时,他犹犹豫豫地接了起来。

要是有替换好友头像的功能就好了,把那张精修工作照换成一个苹果一串香蕉——任何他不喜欢的东西都行。

“干吗?”接通了,任启东仍没好语气。

“你干吗啊?”蓝溱在电话那头,不解又微微愠怒地问。

“没干吗,不都跟你说了吗,不识字啊?”任启东觉得自己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好。

“……”沉默了两秒,蓝溱嘀嘀咕咕地掰扯起来,”你朝我发什么火啊,我招你惹你了啊。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又还没醒,然后一直到刚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也有错了?你死外边我都不用管是吧?”

任启东听着前面的话,内心松动了一些些,直到最后一句,果断摁了挂断。

拉黑得了。

任美明洗完澡出来,打开电视投屏,把瑜伽垫往地上一扔,用脚推着展开,开始做一些舒缓运动。任启东看着觉得十分诡异,没一会儿好奇心上来也跟着练上了,趴在沙发垫上。只是那些过分柔软婀娜的姿势,大部分他都办不到,骨头倒是咔嚓响了好几下。

叮铃铃——

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任启东撑着老腰爬起来,滚去开门。只见蓝溱站在门外,瞪着一双圆鼓鼓的怒目。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哪里惹你了?”蓝溱颇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

任启东有些不敢相信,无论是蓝溱按着他期待的出现了,还是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说啊你!”就是没什么做错事的人的自觉,趾高气扬的。

对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垃圾袋出来,目光一个劲地往他们这边瞟。任启东一把将蓝溱拽进了门里,四目相对着,支支吾吾又说不出话。

冥想中的任美明按着太阳穴,朝他们道:“安静点。”

蓝溱看了一眼,哇塞了一大声,又说悄悄话似的对任启东小声说:“你们一家子都是健身狂吗?”

“不是……没什么事……我就偶尔想和我姐待一会儿行不行。”任启东越说越有底气。

蓝溱打量着一居室的布局,眉毛扭成两根麻花:“你们都这么大了,不会还睡一张床吧?”

“当然不是啊!我……我睡沙发。”

“哦,这里的沙发比家里的沙发舒服是吗?什么牌子的,我倒要比比看哪个贵……”

任启东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又将他拖到门外,大眼瞪小眼地盯了一会儿,僵持不下。

蓝溱懒是懒,但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成某事,也是相当不可撼动。任启东记得刚搬进蓝溱家那段期间,也就是蓝溱试用期结束转正之后,常常见到他撑着眼皮弄什么报表到后半夜,对着电脑屏幕不停打哈欠,打几个字就点一下头,真怕他磕着脑袋。

其实任启东最怀念的,还是两个人挤在出租屋里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蓝溱不太加班,不太焦虑,每天嘻嘻哈哈地打游戏。他很少再见到蓝溱那么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当然明白成熟就是不断抛掉笑容,换取稳定的收入,稳定的生活,无论是他还是蓝溱,其实都比以前过得更好了。

到底还在不满意什么呢?

“饿死了。”蓝溱忽然虚脱似的靠到他身上,勾着他的手指,倚着肩头蹭了蹭。

好吧,其实蓝溱根本没怎么改变,而是他越来越贪心了。

“我进去拿下手机。”

“快一点。要晕过去了。”蓝溱揉着肚子,声音虚弱。

任启东心中暗笑,他闻见蓝溱嘴里吐出来的全是黄油曲奇的香气。他从店里拿回家的那一种。

“要回去啊?”任美明卷着瑜伽垫,瞥了进屋收拾东西的任启东一眼。

任启东挠着脖子,十分难为情地轻轻嗯了一声。

“我最近在看房子,也是时候准备一间婴儿房了。也许还要一间客房,下次你来就可以睡床了。”

正往屋外走的任启东怔了怔,转过身快步回到任美明面前,隔着隆起的肚子小心拥抱,温情脉脉地喊了一声:“姐。”

“知道就好。”任美明拍着他的背说,“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不要考虑太多。”

车上,任启东吞吞吐吐地说出挂了科一的事。

蓝溱捶着方向盘,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哈?你就因为这么点事朝我撒气?!科一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像科二科三只能补考五次,那可是不限次数无限补考的哎!”说的好像什么自助无限续杯一样。

任启东还是头一次听说:“原来还能补考五次吗?”

“对啊!我考到第四次的时候差点就放弃……”蓝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任启东更没听说过这个,扭过头去看,颜面尽失的蓝溱为了缓解尴尬,猛踩了一脚油门。

任启东不受控地往后仰,恰好经过减速带整个人还颠了几颠,他抬臂抓住了车顶扶手:“蓝溱,开慢点,我不想死。”

饭桌上,蓝溱用汤勺舀起一个白花花的汤圆,速冻的,下锅没几分钟就捞出来了,他吃不出究竟熟了没有,细细抿着,怀疑任启东还在拿他当出气筒。而任启东,坐在对面托腮望着手机,教练给他约了一周后的补考,愁云再次笼罩了他。

“你说我要是跟你一样,一直补考,一直不过,怎么办。”

“首先,要是跟我一样,你就会拿到驾照。其次,我只是科目二考了四次,科三是一次过的,没有‘一直一直’。”

“补考还要交钱啊。”任启东将费用给教练转了过去。

“你以为呢。”

“那你考驾照应该很贵吧。”

蓝溱气得发抖,啪地抛下勺子,抻长了手指,指着任启东道:“我那时候物价还很便宜!和怀文一起组团去的还打了折!你等着看你最后考出来要花多少吧!”

一听到那个名字,任启东又没办法振作了。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把用过的锅啊、碗啊、汤勺啊全都丢进洗碗池。

蓝溱也不嚼了,一口吞下,朝着任启东的背影喊:“干吗啊?我说这么两句你就不高兴,到时候教练骂你怎么受得了。”他低声自言自语,“算了,教练看你这块头应该也不敢。”又仰起头,大声地嚷嚷,“你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啦,科一补考又不难又不贵,不过多跑一趟而已。”

任启东仍一言不发地拿钢丝球猛刷锅底,费力地将那些碳灰弄下来。

蓝溱靠到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别再说我抠了,我给你出补考费行不行?”

任启东低头看着水槽边一排拦根斩断的菜蒂,像一朵又一朵绿色的玫瑰,花让人心情好,于是咧了咧嘴角。但又一扭头,瞥见橱柜最上层宋怀文送的一套骨瓷餐具,金边的,没常识的蓝溱曾用它引燃过一个微波炉。

不要去想,不要去比。

假如蓝溱和宋怀文一起住的话,应该不会收他房租吧。

作者有话说:

宋怀文:谢邀,不住。折寿。

宋怀文——蓝溱最好的朋友,宠物店老板,给松鼠洗过澡,最早帮蓝溱劝退过任启东。就,大家知道“怀民亦未寝”吗,名字就是从那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