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也不是没可能

任美明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与人事交涉得不太愉快,预料之中。但情况也不至于最差,搬出劳动法打官司什么的。她还是干着与之前差不多的活,穿着高跟鞋上下班,只是把修身的衬衫换成了弹性更好的针织衫,显得整个人气质柔和了许多。

从前,任美明是个工作狂,一点浑水摸鱼的小瑕疵都看不下去,如今也不再那么苛刻了。即便她始终不愿承认,但揣着个累赘的一团肉,在熬夜通宵改PPT这些原先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上,也稍显力不从心了。

幸好,生活不是只有坏事。之前,项目组里的人个个对她敬而远之,现在关系反倒亲近了起来。

无论是刚毕业的小年轻,还是生育过的老前辈,哪怕是坚定的不婚不育者,善良的人总是会对孕妇多关照一些。任美明自身还没孕育出什么母性,周围环绕着的倒是个个都像她母亲一样关心她。

“明姐,我帮你把外卖拿上来了。”

“哎哟,整天吃沙拉怎么行的啦,你不要营养,肚子里的小孩还要营养的。”

任美明无奈道:“我一吃肉就想吐,怕把孩子给吐出来了。”

“那你去超市买条鲫鱼,搞一条这么长的就够了,太大的肉老,太小的又没骨头,叫超市的人帮你杀好,划三道口子,一整条放进砂锅里,丢点姜片再切两段大葱,撒一点点盐,炖汤喝就好了。”

久未涉足生食区,任美明看着那一排排鲜血淋漓的鱼肉,尤其是刚剖开的鱼肚,残留着没刮干净的鱼鳞,血腥味与鱼腥味裹挟着直冲她天灵盖顶上来,恶心感更加重了。

任美明什么都没买,捂着嘴跑了出去,在卫生间又吐了半天。隔壁间的人叩了叩门板,问她需不需要帮助。任美明**着卷纸,稍微好些以后,擦了擦嘴,挤着干涩的喉咙说不用,谢谢。

即使她像对待工作一样严谨地制定计划,搜寻并学习了完备的孕期知识,信心满满做足了准备,但那些不妙的情况真的降临时,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除了生理上的变化,心理健康也岌岌可危了。许多次她在深夜因为胎动而挣扎着醒来,都会希望身边有一只能握住的温暖的手,给她倒一杯最简单的温水也好。

立望秋答应不再来烦她的代价,是保持相应的文字往来,且签署了一份放弃抚养权的文件。

聊天框频繁跳出杞人忧天的公众号文章,“辐射”是最常被提及的单词。然而现代社会,说手机电脑是比大米小麦更割舍不掉的必需品也不为过。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任启东对出入妇产科已经驾轻就熟,不再感觉有什么好害臊的。

每次来B超室检查,必定要收到一句“你们长得可真有夫妻相”的评价。任美明没那个力气一遍遍解释,任启东也不再坚持道明姐弟关系,及那之后还要听着不相干的医生数落男方的失职。他都听烦了,更何况任美明。

任启东对任美明坚定不移的决心感到钦佩,但并不认为她能独自走完全程。

他想,不管那人曾经做过什么,只要没犯原则性错误,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一些。但又一想到,要是话语间流露出劝和的意思,任美明会不会误会他是嫌麻烦,想把陪护的任务甩给其他人。

本来任美明就提了好几次,她一个人去就得了,保护欲过剩的任启东又不放心,一定要跟着。

天气总是不好,又连着下了一周的暴雨。任启东和任美明在医院门口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人接单。

任美明有驾照但没车,时不时的阵痛也不适合开车。任启东可以随时借蓝溱的车,反正蓝溱也不开,但他没驾照。事到如今,任启东才后悔起当初没听蓝溱的话,早点去考个驾照。

即便当下不以为然,但很多时候,很久以后,他总会发现蓝溱的预言总是会应验。这让他很受挫。

“嘀嘀——”一辆车停在了俩姐弟面前。

车窗降下,又响了两声喇叭,任启东俯下身看,透过大概两米的距离,另一头的驾驶座上坐着郑成——那家泰料店的老板。

“好巧,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任启东看了看手机,排队还有三十多号,预计时间47分钟,但他与郑成也不熟,不想欠这个人情,于是道:“谢谢,不用,我们打车了。”

“你们打到了?”郑成似乎很惊讶,弹了弹烟灰。

“呃……”任启东实在不擅长说谎。

“嘀——”医院单向车道很窄,堵在后面的车辆按了一声长长的喇叭催促。郑成降下左侧车窗,抽完最后一口往窗外一丢,不由分说道:“快上来。”

任启东看了眼暴雨瓢泼的地面,回头与任美明交换了个眼神,一前一后上了车。他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瞄了一眼左边,郑成的精神状态堪称萎靡,明明上一次见还挺有活力的。而且更关键是——他没系安全带。任启东有些后悔上车了,这人连最基础的交通法都不遵守。

开了两米,系统的安全提示响了起来。郑成似乎才意识到忘了什么,抬手抽出安全带卡扣。

“麻烦你了,不好意思。”任启东报出了两处地址,先送任美明。

“没事儿,我也正好想找人说说话。一个人开车很无聊。”郑成道,“你们来医院干什么?”

任启东从后视镜瞄了一眼,任美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道:“我做检查。”

“呃……我是不是不该问?”郑成道,“不要灰心,不要放弃,现在医学水平很发达……”

在误会更深之前,任美明及时打断:“产检。”

“哦哦。”郑成收声,又忍不住开口,“跟你弟一起来啊?”

“不然跟你一起来啊?”任美明听烦了这个问题。

任启东想开口调解气氛,郑成却也没生气,反倒吃吃笑了两声。他自顾自地道:“唉,我女儿突然发烧了,一接到电话,我就放下一切赶过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妈,也就是我前妻,死都不接我电话了。我跑遍了儿科急诊都没找到。好嘛,刚刚她又给我打过来了,说是记错医院了,已经打完点滴走了。”

任美明道:“人一着急,说错记错也很正常。”

郑成笑了一声,摇着头道:“果然,你们女人都是站在女人那一边。”

任美明也嗤笑一声,不留情面地较起真来:“你说你一接到电话就赶来了,就算是别家医院,挂号排队看医生,还挂了点滴,怎么折腾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吧。一小时都不够你赶过去的,我看你开的也不是奥拓啊。”

郑成甘拜下风:“投降投降,说不过你。”

他自讨没趣,转而问起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任启东:“怎么不叫蓝溱来接你,他不是也整天没事干嘛。”

果然不止任启东一个人觉得蓝溱看起来很闲,无所事事。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所谓的自由职业嘛。但时间久了,任启东才发觉蓝溱好像比上班那几年还累,蔫了吧唧的,对某些事情也兴趣骤减。

又为什么不让蓝溱来接呢?任启东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那么懒的一个人,问出口,得到的也只能是“啊,你打不到车吗?”“地铁又还没停运”“去买把伞”之类非常实用的建议,基本上毫无用途。就算撂出狠话强行逼来了,也是闹得两边都不痛快。

没人搭理,尴尬的郑成把电台音乐按得响了些。

任启东回过神来,想张口说些什么,又一对上郑成避开的眼神,也闭上了嘴。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送完任美明,又送任启东到楼下,来来回回快一个小时,任启东有些过意不去。他要下车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客套话:“要不要上来坐坐。”

“好哇。”没想到郑成一点不带客气的,甚至比任启东还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关了门。

事已至此,任启东只能硬着头皮把郑成往家里带。反正是蓝溱朋友,来了也是看蓝溱的。

进屋后,任启东径直把郑成领去了书房。一开门,谁知道,蓝溱正在拿头砰砰撞自己的膝盖,应该是沉浸在某种懊悔中,又磕了两下才察觉来人了。

如此丢人的一幕被撞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蓝溱放下腿,清了清嗓子,顶着脑门的红印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任启东简单叙述了一遍,郑成大咧咧地张开双臂走上前,讥笑着要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来探望你啊,我久违的老朋友,铁头阿童木。”

“你去死吧你!我家不欢迎你!”蓝溱恼羞成怒。

任启东默默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上。

他猜郑成大概要留下来吃晚饭了,翻看冰箱有什么能拿出来招待的,毕竟对方是个餐厅老板。又回忆了下那天尝到的味道,觉得自己的水平,再努力也是不够看的。

书房里,郑成走来走去,喋喋不休地和蓝溱搭话,有意无意地问一些任家姐弟的基本情况。蓝溱明晃晃地把“不待见”写脸上了,郑成仍不为所动,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翻着问蓝溱作何评价。

“你想看你拿走好了,别烦我。”蓝溱头疼欲裂。

“你怎么对朋友这种态度,别的不说,就凭我送他平安到家,也值得你一句谢谢吧。”

蓝溱嘟囔:“又没人让你送。”

郑成道:“那就让他们姐弟俩在大雨中等一小时等两小时,等猴年马月才能排到的滴滴啊。”

“那不是还有地铁,有公交吗,还能回不来怎么的。”

郑成叹出一口气,走近了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上点心吧你,小心被人拐跑了。”

蓝溱不以为然:“被谁?你啊。”

郑成道:“那谁说得准呢,也不是没可能。”

蓝溱怔了怔,抬头瞄了两眼站着的郑成,简直不能理解:“你真的假的啊?养小孩上瘾了是吧,一个还不够你烦的。”

“谁说他姐了?”郑成拔高了音量。

“那还有谁……”蓝溱难以置信地住了嘴,瞪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无耻之徒。

郑成点点头,与蓝溱对视着,眼神中火花四射,持续了半晌,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转身往屋外走了。

蓝溱连忙放下腿,追了上去:“喂,你给我说清楚!”

郑成放声大笑,健步如飞地跑了起来,蹬上玄关的鞋子,风一样地消失了。

蓝溱气急败坏地拉开门,一看楼道里无影无踪,又愤懑地把门用力关上了。

任启东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个头,愣愣地问:“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蓝溱走过去瞥了一眼餐桌上的丰盛菜肴,上次宋怀文来,任启东可不是这个态度。他疑神疑鬼地逼近了,死死盯着任启东。

任启东被他看得发毛,莫名退后了两两步,问:“干吗啊?”

不可能,他决不相信。

“哎,吃饭了啊,你还往哪儿去啊——”

蓝溱一言不发,回了书房,拿起手机疯狂给郑成拨号。

打了两个,那边接起来,讲话时还夹杂着停不下来的笑声:“我开玩笑的。要是哪天我真被女人打击得改变了性取向,第一个要看上的不也是你吗?”

蓝溱一阵恶寒,掐了电话。绝交吧,是时候跟这个人绝交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更新,呃,那个……这个……最近好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