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九年前, 沈烟有爱她的父母,活的天真又充满童话。

那天,她穿了件漂亮的蓝色公主裙, 手腕上绑着兔子气球。

她跑进厨房, 从背后一把抱住付清卉腰身,歪过头探出去瞧着白色砂锅冒出的热气。

“付姨是在煮什么东西?”沈烟松开手, 闻了下味道:“好香。”

付清卉强忍不适,面上却温柔笑起,说:“付姨在熬鸡汤,小烟想尝尝吗?”

“好。”沈烟立马答应, 跑过去乖乖坐在厨房外的椅子上。

她趴在桌上,一瞬又一瞬耷拉下眼皮。

“小烟。”

耳边传来声音, 沈烟吧唧两下嘴, 坐起来。

付清卉端了碗汤放在沈烟面前, 抬手摸了摸她头发,笑着问:“困了?”

“嗯。”沈烟揉揉眼睛,迷糊着:“我爸爸和谢叔叔一直在喝酒, 都没时间管我。”

付清卉笑着:“没事儿, 待会儿付姨陪你。”

沈烟抬起头看她,点头答应:“好。”

付清卉一笑, 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快尝尝味道。”

沈烟拿过勺子,小心尝了一口。

她眼眸一亮,惊喜着:“是甜的!”

“好喝吗?”付清卉弯去嘴角,问道。

沈烟连喝好几口:“好喝。”

她从来没喝过甜口的鸡汤,她喜欢喝甜的, 可柳竹音不喜欢, 所以家里做的菜都很清淡健康。

付清卉移开眼, 转身走进厨房,冷漠着眼神拿起汤勺在锅里搅动,她问:“既然好喝,那小烟要不要端一碗给妈妈尝尝?”

沈烟想了想,摇头:“可是我妈妈不喜欢喝甜的。”

付清卉回答:“没关系,小烟只要把鸡汤端过去,你妈妈一定会喝的。”

沈烟还是不太敢,喝完最后一口,就把碗推开:“可这样,妈妈会生气吗?”

不知什么时候,付清卉从厨房走了出来,站在沈烟身旁,她侧目恶狠狠从沈烟头顶看下去,手上用力把她椅子上拽下来。

沈烟有些疼,抬起头满眼打着问号。

谁知,在沈烟看来时,付清卉早已换了副神态,她拉过沈烟的手蹲在她面前,仰头去看懵懂的沈烟。

她勾去沈烟的头发,温柔道:“当然不会,她很爱小烟,不是吗?”

沈烟被付清卉瞧着,小孩子心性的她,难免心动几分。

想着柳竹音这些日子没什么胃口,沈烟当下觉得,要是妈妈能吃些甜的东西,说不定会好起来。

沈烟勾起小手,扭捏着问:“那我妈妈喝了,会好起来吗?”

付清卉一笑:“当然。”

她摸着沈烟脑袋,笑得温柔又暗自迸发些许恨意:“这可是小烟亲手送上去的。”

让柳竹音喝下自己女儿亲手送上来的汤,就算之后知道了,她也会为了安慰自己女儿,瞒下一切。

那个把她逼上绝路的人,可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宝贝女儿。

沈烟。

付清卉笑得张狂狰狞,那种把人踩在脚下的欢脱感,可是她内里最爱的。

======

病房角落里。

沈烟抱住膝盖,蜷缩在墙角,不准任何人靠近。

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好,可面容还是苍白无血色。

谢晏端了碗粥蹲在她身旁,他低头吹了吹,凑过去:“喝点东西?”

沈烟没说话,只是凉凉掀起眼皮,没有温度的眼眸刺痛了谢晏的心。

砰地一声。

粥碗摔在地上,滚烫的粥洒在谢晏身上,手背顿时被烫得刺痛泛红。

谢晏没什么脾气抽过几张纸,收拾干净后,再次看向沈烟,柔声问道:“那小烟想吃什么,或者想喝些什么?”

听这些话,沈烟瞬间崩溃,冲他大吼:“不想,我都不想!!!”

她一把抓住谢晏衣服,眼眸里皆是戾气:“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红肿的眼睛,看人时全是恨意。

谢晏很是冷静地看向沈烟,问:“找到人之后呢?小烟想做什么?”

沈烟没半分犹豫,一字一句道:

“杀了她。”

谢晏脸上没笑容没任何表情,他抬手想去碰沈烟头发:“杀了她,你就能好了,就能活的像个正常人?”

沈烟猛地移开脑袋,不让他碰。

谢晏的手僵在空中,又退了回来。

沈烟笑得狰狞:“那不然呢?”

她瞪大眼睛死盯着谢晏:“不杀她,我就得死啊!”

滚烫的呼吸在他们俩中间穿梭,可谢晏却感到冰冷。

“哦,不对。”

沈烟想了想,恍然道:“你是付清卉的儿子,你身上流着她的血,你和她一样。”

谢晏喉咙干哑,渐红起眼眸:“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没过脑的话,像针尖扎进心里。

“那我问你,你是真的找不到她吗?”

沈烟自顾自擦去眼泪,冷然质问:“凭你谢晏的手段,难道还找不着人,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谢晏心下一紧,眼看着已经瞒不下去。

他顿时慌乱起来,不自觉地垂下眼帘,今生头一遭,他难以面对沈烟投来的目光,落了下风的谢晏很是狼狈。

找到付清卉的那一晚,顾呈安曾告诉他,不能让沈烟见着付清卉。

顾呈安说得冷静:“杀了付清卉都是小事,可沈烟面对突然袭来的解脱感,不免会想起儿时的事,我有种感觉,沈烟故意忘了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会成为逼死沈烟的利刃。”

“她会在付清卉死后,亲手杀了自己。”

谢晏失了神,不管将来变成什么样,他都不允许沈烟再离开他。

瞧他躲闪的样子,沈烟心里清楚,他已经找到人了,只是一直在骗自己。

沈烟瞧着谢晏突然害怕起来,仿佛看见了付清卉,她瞳孔蜷缩不自觉颤了几分,连连往墙角退去。

最后,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轻声开口:“滚吧,滚出去。”

好累。

她真的好累。

真相来临的那刻,沈烟就像活在聚光灯下的傻子,被灼伤,然后灰飞烟灭。

谢晏手指紧了紧,他抬眸看向沈烟,低哑开口:“我明天再来看你。”

蹲的时间太久,脚下一阵麻,谢晏单手撑地青筋暴起。

还未等他起身,沈烟用最凉薄的语调在他身后开口:

“明天别来了,后天也别来,你.....”

她顿了顿,继而冷然撞上谢晏惊诧的眼睛,不屑哼了声:“别出现在我面前。”

谢晏哑然,颤声问:“什么意思?”

“你要是想我活下来,就别管我,别来看我,离我越远越好。”

沈烟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很平静没半点波澜,仿佛这才是她的心里话。

这些话扎进谢晏心里,疼了又疼。

谢晏眸色暗了暗,他仅存的理智早被沈烟的话搅得不复存在。

他抓过沈烟手腕,咬牙逼问道:“真不要我了?不想再爱我了?”

沈烟被谢晏紧紧盯着,另一只手止不住发抖,嘴上说着违心话:“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沈烟!!!”

谢晏眼眶通红,心里疼得厉害,他把沈烟抵在墙角:“你他妈再说一句,你不爱我了?”

沈烟没立马开口,不知是不是吓到了,眼神有些涣散。

他凑近,近乎于用祈求的语气问她:“嗯?”

他从沈烟的眼底瞧出茫然,无意。

或许她想要离开我,谢晏想。

沉默许久。

沈烟嘴角含笑,一双眼弯了又弯,对他说:“谢晏,我不爱你了,真的不爱.....”

谢晏瞧着沈烟摇摇欲坠,没有神色的样子,心口就像扎进一把匕首,简直要把他凌迟处死。

他怒火中烧,大手移过去揽住沈烟后脑,二话不说直接吻上去。

“唔......”

沈烟瞪大双眼,突然磕碰在一起的唇角,瞬间袭来的痛意又立马会被谢晏温润的唇搅走,这是她以前最倦怠贪婪的触碰。

可现在,她却觉得恶心。

谢晏发疯似地吻上沈烟的唇,去侵占她嘴里的温润,一束眼泪滑过他脸颊。

他在害怕,害怕沈烟会真的不要他。

沈烟眼神失焦又聚拢在一起,抬眸看他时瞬间狠上几分,手上用力推开他。

“我.....”谢晏舌尖被咬出血,或着血腥味开口。

啪地一声。

这是谢晏在沈烟手上挨得第二掌。

沈烟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冷笑:“瞧见了吧,你和付清卉一样。”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谢晏愣住了。

“我要是和你在一起,我会死的.....”

沈烟凉意的笑声让人心惊,流露出埋藏在心底的心酸,可她的眼神却变得越发坚定:

“谢晏,我会死的。”

下一秒,她落入谢晏怀抱。

谢晏把她抱得很紧,脑袋埋进沈烟颈窝吸吮她身上的味道,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拼命的道歉,不断的祈求,眼神里埋藏晦暗。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出事,不会的.....”

他怀里的沈烟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她两手垂在身侧,没有抱上他后背。

下巴搁在谢晏肩上,沈烟无神盯着远处放着的一束鲜红玫瑰。

漂亮,鲜活。

可她已经枯萎了。

“只要我一想起付清卉对我妈妈做的事,我就害怕。”

沈烟开口说话,干哑的嗓音传入耳里。

谢晏心一紧,侧耳听着。

“我妈妈她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可她却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她连最后倒在血泊中,都那么温柔,可是我...”

沈烟声音发着抖,崩溃的情绪在她心上打转:

“我却亲手把她逼上绝路,是我害了她,是我.....”

“不是的,不是你。”

谢晏再把她抱紧了点,声音暗哑:“不要怪自己,柳姨她自始至终都没怪过你。”

他明白柳姨的意思,她不想沈烟一辈子背负这些东西,她想让沈烟活的恣意自由。

沈烟说到痛处,她死咬住唇,倒在谢晏肩上,嘶哑着嗓音,神色崩溃着:

“好疼啊!!!”

“阿晏,我真的好疼啊!”

尖锐声徐徐在耳畔响起。

沈烟沉沉哭泣,眼泪一滴又一滴往下落,语气缓缓平静下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阿晏,我撑不住了.....”

这种感觉和两年前她站在医院天台上一样,低眸往下看,不是害怕,而是解脱。

谢晏没说话,只任由沈烟哭泣,发泄。

他偏头,吻上沈烟额角,侧脸,耳朵,温柔又倦怠。

那些噩梦,会消失的。

病房门陡然被推开,打破涟漪。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骤然响起:“小烟。”

沈烟听了个耳尖,抬头看去。

沈暮沉手拿外套,领带歪着,额头冒出细汗,站在门口喘息着。

很明显,他是听到消息急忙赶回来的。

猛然一瞬,沈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含糊着:“爸?”

“小烟,爸爸回来了。”沈暮沉抿了下唇极力控制情绪,沉声回答。

听到沈暮沉声音,沈烟连忙起身跑过去,可她坐太久,两条腿早麻了,脑袋还充血晕乎着。

沈暮沉皱眉,绕过座椅快步过去:“慢点,慢点,别摔了。”

她踉跄着跑过去,一把抱住沈暮沉腰身,脚下一软跪在沈暮沉面前。

“爸!!!”

在看到沈暮沉的那一刻,沈烟脑子里那根弦骤然崩断,面对谢晏时的倔强,埋怨,委屈,全都暴露了出来。

沈暮沉连忙抱紧她:“没事没事,爸回来,不怕啊!”

他轻轻拍着沈烟后背,尽力安抚着:“小烟不怕,爸爸回来了。”

在哭泣声中,沈暮沉同谢晏对上视线。

男人之间的暗流,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