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呈安侧耳听着外面动静,拿来毛毯帮沈烟披上。

吃完药的沈烟已经睡下, 可药物的作用只能让她浅眠, 潜意识里的不安情绪却从未消减。

她眉头拧紧,蜷曲的睫毛轻颤, 两只手紧紧抓着毛毯,整个人侧身缩成一团躺在沙发最外侧。

哪怕是用药物控制,她还是会下意识抗拒,对于周遭的一切永远感到不安和害怕。

顾呈安在她身旁蹲下, 瞧着沈烟慢慢恢复血色的小脸,心里的疼惜尤为深了点, 他把手伸出去, 手下影子替她挡下灯光。

虽说没了暖意的灯光, 可沈烟还是睡得不安稳,虚弱的像只小猫。

顾呈安默然垂下眼眸,轻微一笑, 想起她以前说的话。

“至始至终, 支撑我活下来的都不是你。”

语气是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倔强。

可现在呢?

她却又一次找到自己, 又一次躺在冰冷的办公室里。

他想着,低声喃喃自语:“沈烟,你不聪明……”

“嘭”一声,门被推开,一阵风顺势灌了进来。

顾呈安顿了下, 缓缓收回手往门边看去。

谢晏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额前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 凛冽的眉骨拧在一起,他往里扫了圈,最终在沙发上看到了沈烟。

见着人后,他才稍微放松一点,握紧拳头的手心这会儿全是汗,谢晏深叹了口气,迈着步子走进去。

顾呈安不动声色站起来,瞧着谢晏,语气平缓问道:“保安室通往住院部大楼的路在维修,你是怎么过来的?”

谢晏走来眼里只有沈烟一人,他俯身坐在沙发边上,淡声回:“翻墙。”

顾呈安一顿,低眸打量着谢晏穿着,黑色外套随意敞开,内搭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鞋上满是泥土,就连裤脚也因为翻墙而沾上墙灰。

谢晏双眸无神般瞧着沈烟,左手臂被绷带缠住,她面颜不安,身体甚至还有些发冷。

懊悔在这一瞬间迅速朝他砸来。

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怎么能让沈烟以为自己不要她。

谢晏低眸暗骂:谢晏,你他妈的混蛋……

“不……不要……”

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沈烟紧闭双眼嘴里说着胡话,她抓住被子的手越发紧了些,指甲陷入掌心嫩肉,原本没血色的手突地泛起抓痕。

谢晏眉心一跳,连忙伸手去抢被子,小心翼翼掰开她攥紧的手,沈烟嘴里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

他俯身往下,暖了暖掌心温度后放在沈烟额头上,轻声安抚:

“是我……别怕……别怕……”

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沈烟听着竟然缓缓松开手,只不过眉头还锁在一起,烦躁又不安的情绪得到安抚。

侧边的顾呈安抄起手瞧着眼前这一切,忽然想明白沈烟所说的话。

对于沈烟来说,谢晏才是她的救世主。

顾呈安略微一笑,转身离开,顺道把门关上。

被子一角被谢晏扯出来,大手禁锢着沈烟的手,指腹在她手上轻微摩挲,指甲印很深一小团全紫了。

谢晏低头对着印痕吹了吹:“好了,好了,不疼了……”

他凑过去,蹭了蹭沈烟鼻尖,哄着她:“好好睡觉,阿晏陪着你,好不好……”

睡梦中的沈烟好似听见了,眼角不自觉落下泪,谢晏心下一沉,指腹抹去眼泪,手臂穿过后背护着沈烟后脖颈,把她抱起拥入怀中。

原本还在哭唧唧的小姑娘,这会儿倒是找了个好位置,不安的小手抓住谢晏胸前衣服衣料,懒懒窝在他怀里。

谢晏不知道哄了多久,才哄得沈烟不再哭闹,小手渐渐没了力气,正好能让他握住。

医院过道与安全通道中间有一处平台,顾呈安站在活动窗前,他打开窗户透气,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柠檬茶。

今晚是残月,厚重的云层隐隐挡住没那么完美的月亮,冷风吹来,杯里的柠檬茶冒着热气。

哄睡着沈烟后,谢晏伸手关了灯,轻声从办公室走出来。

倏忽,窗户上出现谢晏身影,脚步声拉近,顾呈安淡喝了口茶,问道:“睡着了?”

谢晏走来同他站在一处,沉声应了声。

顾呈安侧目,瞧着满是倦意的谢晏,轻笑一声:“知道你会来找我,想聊聊?”

他问得直接,不愧是心理医生。

他们在长椅坐下,中间隔了一个位置,谢晏半敞开腿,手肘撑着大腿,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呈安手上玩着空纸杯,先一步出声:“小烟有告诉你,她的病情吗?”

谢晏一顿,喉咙发堵像火烧一样的满是灼热感,他摇头:“没有。”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隐瞒一切。”说着,顾呈安虚眯了下眼,纸杯被揉成一团,溢出来的柠檬茶顺着手指流出来。

谢晏心紧了几分,低眸看着地板。

顾呈安快速调整好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他缓缓一笑,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手上沾了些黏腻泛甜的茶,他皱起眉头,满眼不耐烦。

忽然,怀里多出一包卫生纸,谢晏懒散往后靠去,没什么语气说:“用吧,不用还。”

“谢谢。”顾呈安也不客气,抽出一张慢条斯理擦手。

“自.残行为在沈烟身上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远比现在更加严重。”顾呈安不急不慢开口。

病房里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窗户被铁丝网围住唯一能看见的光亮只准透过网格打进来。

为着沈烟不同于其他病人,她时常穿着身白色长裙坐在窗边,袖口收紧是宽松的荷叶边,微微卷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下,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发病的时间有长有短,清晨,午间,傍晚,深夜,只要她想起就会失了心智撕咬抓扯手臂,血淋淋的,吓人得很。

不让她去抓自己手臂,两只手的指甲全被剪了个干净,可心魔难消,没了指甲她就用咬的,手臂上满是出血后的齿印,一滴又一滴的血从嘴边溢出。

沈烟跌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跑来的医护人员,裂开嘴角哈哈大笑起来,就像游**在人间魔女,被鲜血染红,艳而娇贵。

谢晏手指紧了紧,指尖没入掌心肉里,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折磨自己的小姑娘。

想到沈烟受伤的地方是手臂,他哑然开口问:“为什么是手臂?”

他见过两次,两次都伤在手臂上,仿佛在沈烟眼里就那一处出了问题。

“因为她妈妈。”

顾呈安突地沉了沉性子,没什么避讳说道:“沈烟不止一次在柳竹音发病自我折磨时,看见过她往自己手臂割上一刀又一刀,沈烟甚至还被人逼迫往柳竹音身上落下刀子,至于这个人是谁,你很熟悉……”

说道这,顾呈安有意顿了下。

谢晏呼吸一滞,僵硬着身子转头看向顾呈安,漆黑的眼睛里带出慌乱神色。

“是你母亲,付清卉!”

她的名字狠狠打来,谢晏脸色苍白,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付清卉做的出这些个畜生事。

顾呈安没搭理谢晏眼里的慌乱,继续道:“沈烟把母亲的死怪在自己身上,把付清卉视为她活下来的目标,她要亲手杀了她,要把她得到的一切全都毁了,包括她的儿子。”

谢晏彻底僵住,眼眸里泛起猩红,心疼难耐。

“可惜啊,她喜欢你。”顾呈安凉凉笑起,替沈烟感到不值当:“按照沈烟最先开始的计划,在她放火把付清卉烧死在别墅时,你们就应该分开了,可惜啊,她却毫不犹豫扑向你,还说出要永远爱你的可笑言论,而你却订婚那天抛弃了沈烟,让她沦为笑柄。”

“一切的一切,起因都在你母亲付清卉身上,不知现在,谢少还觉得你母亲不该死吗?”

没瞧清谢晏此时混沌不堪的表情,他想起什么立马摇头:“哦,不对,作为医生不能说得这么露骨。”

想明白后,轻蔑笑起:“她应该挫骨扬灰。”

谢晏:“……”

在知道沈暮沉要结婚的消息后,一气之下跟谢文江结婚,又因为得不到丈夫的爱,付清卉把所有的过错,全都偏激的放在柳竹音和沈烟身上。

给柳竹音下药把她送上谢文江的床,还拉着只有十二岁的沈烟在窗边看着,眼真真看着自己母亲背叛自己父亲,也就是那个时候,沈烟患上严重的生理洁癖。

付清卉用尽手段把沈家和谢晏玩弄于股掌之间,直到柳竹音被关进沈家三楼阁楼里,直到谢文江答应她要好好过日子,她才像个没事人一样全身而退。

付清卉是胜利者,而柳竹音和沈烟是她报复的棋子,棋局结束,她们一个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一个失去丈夫的爱,到死都在阁楼里。

谢晏靠上冰冷椅背,近乎于是自虐般仔细听着,他知道全都知道,可在沈烟说爱他,说永远陪着他时,还是选着了不相信。

他不敢去想沈烟到底做了多大的心里抗争,才想着朝自己迈出一步。

可他呢?

连求婚都是假的,还在订婚宴上放出那些照片,那些沈烟噩梦里的东西。

只要看见谢晏处于崩溃状态,顾呈安这心里就高兴:“说实话,被你一次又一次抛下,她没狠下心来整死你,都是她蠢。”

谢晏心里了然,嘶哑嗓音弱了几分,问:“我应该做些什么?”

他的罪,他来赎。

顾呈安愣了下,缓缓道:“好好陪着她,等她自己开口,主动说出她心中所想,那个时候也许会好一点。”

心理问题,不是能靠药物解决的,是要患者自己想通走出来,没个什么强大意志怕是很难撑下来。

“我明白了。”谢晏点头。

顾呈安恍然,想到沈烟所说,又一口回绝:“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怀孕了,还是约时间挂个号找专科医生看看,万一真的怀上孩子,我的建议是:不要。”

谢晏愣然回神,紧锁眉头,神色里平添一份冷冽。

顾呈安语气平淡,错开谢晏投来的目光:“依沈烟如今的状况,她不适合怀孕,母体都容易做出伤害自己的事,难保生了孩子后会更加严重。”

顾呈安一字一句缓慢说完,谢晏也安静听下,医院长廊上安静得吓人,他沉着眼眸,哪怕不知道细节也能猜出个一二。

说不定,沈烟的梦魇是他。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