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漏夜时分,天边斗转星移。

锦衣卫的脚步声在山庄外围齐整而有力地行着,夏夜里的蝉鸣偶有啼叫。

时间流逝中,整片山庄渐渐恢复平静,通明的灯火也在夜中吹熄。

只除了锦衣卫所在的小院中,偶有几声哀嚎外,再无声响。

东方既白,暖光纷纷扬扬地从院落处洒下,穿过千枝百转地树梢,透过那薄纱一层的窗牖,唤醒了屋内揉着惺忪睡眼的人。

秦朝云醒来时,正逢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本以为是春莺二人,却恍惚想起,此次并未携带她们登山。

动作松懒地穿戴衣裳,庄子里有婢女为她挽了个舒适的发髻。

瞧着倒是齐整,但始终觉得还是春莺手艺更巧。

“阿姐!你醒了吗?”

屋外是君玡的叫唤声,朝云起身将房门打开。

昨夜,她虽经历一场厮杀,但夜里却是无梦地睡了个好觉。

此番陡然瞧见君玡眼下一片乌青,便有些蹙眉。

“你昨儿偷东西去啦?”朝云抬手按了按君玡的眼窝。

多俊俏的一个儿郎啊,有了这乌青,瞧着容颜大减!

“阿姐可知,昨儿我为你担忧了一整晚。”君玡眼中怨念横生,左右打量着朝云浑身上下,“你是不是想……招惹那周阎王啊。”

君玡这话说得小声,又带着一点不悦。

却见面前流光溢彩的女子高昂着下巴,眼底淌过急湍溪流,脑海中再度回忆起昨夜那个意外。

“我饿了,去膳厅。”她转移着话题,推搡着君玡转身。

君玡走在她前头,有些不依不饶地架势,重复着:“阿姐,你招惹谁都行,不能是周焰!”

“你今儿个别去见燕妙妙了,我怕丑到她。”

“啊!真的假的?”

-

上午那会子,朝云与君玡一道随母亲秦云氏观赏了会儿,满园子的夏日盛花。

待到午后,便见林青鸾从隔壁院里来寻了朝云,姐妹两个同秦母打过招呼,便约着一道看庄子外的溪谷去了。

“绾绾,我们昨儿等了你好久,也不见你回来。”青鸾拉着朝云的手,走在羽林军值守的小道上,眼底闪过精光,盯着她的侧脸,“那周阎王是不是对你别有所图啊?”

朝云正思忖著作何回答,眼一抬便瞥见了前头的一行人,明黄龙袍威严而金贵,身侧佳人在怀,织金锦服华贵无双。

晋文帝与贵妃正在前方赏景,二人的身侧立着数名飞鱼服的男人,朝云一眼便锁在了那道玄缎云纹飞鱼服的青年身上。

他跟在天子身旁,背对着她们,树影稀疏落下的光,在他直峭的鼻梁上,乌纱帽下锋利浓厚的眉,像是远处的一团山峰,深邃夺目。

恍然错目之时,周焰察觉了秦朝云的存在。

那道目光隔着皇权,便显得分外疏远,像是一道长线一般,遥不可见。

周焰收回了目光,皇帝似心情很好一般,在与他讲话。

“走吧。”朝云敛收瞳光,挽着青鸾的纤细玉臂,悄无声息地要与他们错开。

她差点便忘了,皇帝与太后不睦。

或者说,是他程氏与云氏不睦。

烦躁一点点地在她心头扩开。

这头折转了道路,未走几步,便见前方溪谷潺流不绝。

溪谷的巨石之上,跨坐着一少年郎,长腿一曲一直地肆意搭着。

燕淮的眼眸中纵过万般绿叶花丛,最终落在那丛中美人的身上。

美人眉心一跳,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燕淮,眼眸一眯,她总算察觉到哪里怪了。

小霸王燕子廷似乎在生闷气。

身旁的青鸾自然也瞧出来了,手肘碰了碰朝云的,低声同她说着:

“昨儿夜里,你同周焰走了之后,子廷哥哥就像进了冰川一样。”

一双好看的新月眉猝然一皱,她仰头看了燕淮一眼,走过去,垂下眸子盯着燕淮,朱唇微张:“燕子廷。”

坐在巨石上的少年郎闷哼一声,垂下的眼帘朝溪水侧去,唇紧紧绷着。

这十足地小爷儿劲。

朝云莫名瞥他一眼,本就因着周焰的疏离而感到一点儿不悦,此刻燕淮也给她作脸子。

骄傲如秦朝云,索性不理燕淮了,径直要调头去另一端观景。

两个傲骨粼粼的人闹了别扭,不是作鸟兽散,便是有一方先行低头。

在秦朝云迈出第一步时,燕淮便咬了咬牙,长臂伸向溪水,手中一捧清澈往前方朝云的衣摆处洒了一些。

感受到一丝凉意的秦朝云,目光一冷,回眸看向始作俑者,亦是伸手捧起一股溪流,直接朝燕淮洒去。

清透无暇的水花在空中挥洒而去,落在少年少女单薄的衣襟处。

夏深的日光射在溪谷前,落在他们的身上,映出粼粼之光。

朝云玉襟上的铃铛在潺流中晃动,一声声轻响,伴随着三人的笑闹之声,不断回**此处。

这便已是和好了。

青鸾也加入了这场戏水打闹中,身边人皆知秦朝云与燕淮二人,最坏的便是脾气,最好的也是脾气。

两个傲气的人,只需打一架便可和好如初。

因为解气了。

水花中,倒映着秦朝云笑靥灿烂的面颊,白皙透粉,她生得明艳姝色,弯唇笑时,燕淮只会觉得心旌翻浪。

复杂的情绪将他裹住,他十分了解秦朝云的。

昨儿夜里,她对周焰的态度,燕淮心中就已经明了了几分。

即便没有立场,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吸引秦朝云对自己的在意。

纵然只是发小好友。

很幼稚可笑的想法,但燕淮已无计可施。

他暗慕她,很久很久了。

日影斜射中,葱郁绿盎的树林中,蝉鸣声响。

燕淮唇畔扬着笑,心中发涩。

对面躲避着他袭击的朝云与青鸾二人背对着树林,二人一粉一黛的衣裙在清风中摇曳。

光束落在他琥珀色的眸子中一晃,影影绰绰之间。

树林中似乎走来了一行人。

“陛下,前方似乎是长明郡主与燕侯家的小公子呢。”贵妃挽着晋文帝的臂弯,语气深长地挑眸朝那溪谷瞧去。

晋文帝闻言,一双泛着皱纹的鹰目朝着贵妃示意的方位瞧去,那一行少年人在阳光之下,肆意而散着光芒地笑闹一团。

余光里,晋文帝乜着周焰的神情。

周焰长眸微掀,瞳孔中晃动着黛色薄裙,裙摆摇曳不停,像是在绽放一朵朵夏花一般,晃得人眸光微紧。

那是青春恣意,纵歌欢笑的长明小郡主——秦朝云。

目光与目光接踵之间,菘蓝劲装的少年郎,瞳中翻动一寸寸地压沉周焰的视线。

一只手猛然间拉住秦朝云的皓腕,她不受力控地朝前倾斜,似已扑入燕淮的怀中。

遥遥看去,紧密相连、亲昵无比的二人。

陡然间,

周焰唇畔牵起一丝嗤笑,轻蔑地,又泛着一丝沉色。

却并不明显,他很快地收敛了目光,静默地站在皇帝身旁一言不发,似对面前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一般。

“一转眼,郡主今年该有十七了吧。”皇帝沉吟一声,眼底虽横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贵妃维持着自己娇媚的笑,应着皇帝。

一瞬间,周焰似是感应到什么一般。

听见皇帝浑厚沙哑的嗓音响起:

“再过不久,也该嫁人了。”

周焰垂下的瞳眸被长睫掩盖,丝丝情绪涌过心尖。

在场之人皆是默然不言,只悉听皇帝所言。

皇帝却在这话之后,长长地望了秦朝云的背影一眼,冷光微散。

身后便已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随即而来的,是小干王程明璋的声音:

“皇兄好雅兴,陪着贵妃嫂嫂来此观花赏泉的,让臣弟连个下棋对弈的时间都寻不着。”

干王程明璋的语气颇有一些少年郎的委屈之音。

身旁的锦衣卫与周焰纷纷躬身朝他略施一礼,他乃是天子同胞幼弟,自是大燕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清朗疏澈的眼眸顺着晋文帝的方位,朝前看去。

一眼便瞧见了戏水的三人。

“诶无绪,那个是不是郡主的闺中密友,林小娘子?”

这一声又是惊喜又略有轻浮风流的语调,听得皇帝对他眼光蔑去。

沉声训斥道:“作为大燕最受尊崇的王爷,成日里不想想国家社稷,百姓安康,净流连花丛,放浪形骸!”

程明璋一贯被皇帝训斥到大的,心中早已不以为意。

此刻只垂了头,手中折扇一收,还有些稚气的脸敷衍着应是。

众人也知,皇帝只不过是一番训斥罢了。

也不会对小干王有何责罚。

在与众皇子共岁的朝堂中,最为安身立命的便是他的放浪风流。

纨绔一身,才使得他并无皇位角逐之心。

程明璋显然是深谙此理。

这番气走皇帝一行人后,只余下周焰陪同他留了下来。

二人站在原处,瞧着皇帝远去的身影,程明璋挑眉叹气,语调微扬:

“周无绪啊,瞧见没,我这功力,又保下无辜之人。”

周焰不置可否地挑眉,心中本是骤紧提吊着,此刻也安稳落下。

他剑眉松下一刻时,余光里却瞥见了一人回眸的视线。

“叫你一日日地少惹女人,你不听,你前些日子是否将贵妃的堂弟给抓去京兆尹的牢里了?”

回归正题,干王觑他一眼,摇起折扇。

端得是风流俏公子的架势。

他眸中情绪淡漠,语气也是不冷不热地,

“若非着急赶去鹿城,他早死于我刀下。”

一时,程明璋也噎住,只拿扇子戳他,口中念叨着:“周阎王呀,周阎王!”

周焰此人,桀骜凶狠,手沾鲜血无数。

但凡他经手之案,分外严明,容不了一丝情面,可谓手段雷霆。

这也是为何,他能在朝堂诸多口伐之争中稳如泰山的原因。

他心狠,从不手下留情。

那时的程明璋,也断然想不到,

周焰会栽在女人的跟头上,且栽得头破血流。

不近不远地距离,周焰掀瞳之际,瞧见那方的秦朝云甩开燕淮的手,自个儿站了起来。

烈阳将他们打湿的衣裙,瞬息间便又烘干,秦朝云的发丝却有些凌乱。

她随手撩起一截缠绕在脖颈处的青丝,散开头上的发钗,指尖灵活地缠绕长发,随手一挽,雕刻着木兰花的银钗将她的乌发一丝不苟地挽固在头顶。

略侧的身姿与微黄的光圈里,他看见了她的侧颜。

黛眉如远山,娇俏中有丝英气,眼瞳乌黑,清亮的可以寻见瞳孔中的物。

他站在那颗树后,看了须臾。

喉结滚动。

蓦地,她回了头,清亮眸子撞上那道漆黑。

作者有话说:

干王:别惹女人。

周狗狗:那你别看林青鸾。

干王:惹和招惹不一样(双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