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同我们都是肉身入梦,且会去到自己的梦丘之中,这法器你用的并不趁手,可见你不是笔主,你之前却能借她遗物窥见她生前记忆,段桥,是谁给你的灵笔,又是谁在暗中帮你?”

“抱歉,师叔,关于此事,我不可言说。”

灵笔是杀人的利器,入梦者迷失清明时,便是斩杀对方的绝佳时机,段桥与宁虞谈完后就在其中自断筋脉,因此离开梦丘之时,已没了声息。

只是枭服并没有从她身上找到那只灵笔。

他们连夜从红马州动身前往京城,如今夜色渐薄,天笼灰纱就如上章阁下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结界,偶尔掠过几个黑点,扑进上章阁几座耸立的高亭之中。

段桥之案此前已经调查清楚,因此枭服才能出京拿人,宁虞等人虽牵涉其中,但是段桥死于自尽,与他们并无干系,因此只要询问清楚事情经过即可。

长吉门弟子由不同鹰服弟子分别领去审问,就连马府断了双腿、昏迷不醒的马荣成都被扛了过来,只等他醒后问话。

宁虞则专由鹰服之中一名领头弟子来盘问,他出来之后就见门口蹲着科三,把段桥的猫顶在脑袋上,乍一看就像头上蒙了块黑布。

观音像一案正式纳入上章阁管辖之中,不过不是因为宋文山的命书。

科三引着宁虞转过一处走廊,说道:“段桥曾到京城总阁来过,只是鹤服那边确实并未收到命书,也未能给她一个答复,后来再见她,就是在鹤楼那边下达的通缉文书之上。”

天子脚下,鬼神禁行,段桥在那里杀了李高进,引来上章阁追捕。

宁虞怀里抱着乌水,黑猫像是知道两个主人都不在了,蔫儿得不行,把脸埋在宁虞胳膊窝下。

他的手在乌水后颈处轻轻抚着,若有所思道:“宋文山命书已写,不曾作假……难道你们阁内有奸细,截了她的命书?”

科三猛地吸了一口气,断言:“绝不可能。所有弟子言行均由雁服记录在案,雁服之间还有自查的制度,要在固若金汤的总阁安排奸细,是痴人说梦。”

上章阁名为阁,实际却是占地相当大的建筑群,与软红香土的京城格格不入,内中建筑形制肃穆,多为青、灰二色,色冷而沉,就连装饰的雕像也选的是象征公正的神兽獬豸,过往之人目不斜视,脚步无声而迅疾。

宁虞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停下脚步,科三在他身后一步远,也立马收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宋文山的命书没有送到上章阁,或许她不是自尽而亡,是他杀。”

一路上科三都神色凝重思索这件事,如果宋文山的确写下命书,她死后命书自燃,瞬息传报上章阁,中间不可能有人拦得住,她以为自己是自尽,万一根本不是呢……

是谁杀了她,如何杀的,与观音像一事又关联多少?

“案件了结,劳烦将她葬在东来县的远郊。”

科三立马反应过来,宁虞是在说段桥,他点头道:“是她的意思吗?原本按照规矩是要送回玉屏宗的,不过她既然已辞别师门,就不算是玉屏宗的弟子,那便按她的遗愿来办吧。”

段桥最后关头动用梦丘笔困住宁虞,就是因为她不欲回瑶池仙山,她想埋骨青山,就在宋文山坟边。

上章阁四服各有地盘,各司其职,他们此刻就在鹰楼,鹰楼的审讯室并未集中到一处,越往里审讯手法越严酷,沈抱枝等人只是被简单问话,就在外围。

二人远远透过一道拱门看见长吉门的弟子聚集在一处院子里,一个个无比乖巧地站在沈抱枝和青青的身后,只是眼神好奇地四处乱飘,恨不得在路过的枭服面具上盯出一个洞来,看看下头的那张脸是不是真的凶神恶煞到震慑鬼邪的。

即将走进拱门之中,科三突然小声说道:“老师,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宁虞侧头就见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问题。

“说吧。”

科三双手背在身后,怕宁虞打他似的退开两步,说道:“老师这次结缘,是见色起意吧!”

他也是见惯了各路妖邪的,他们不论性别,大多美艳动人,有些亦有倾国之姿,他却从未见过长成那样的花妖,说是妖,更像是冷面的神尊。

科三没想到宁虞反而笑了一声,大步朝门外走去,脸上愉悦表情不似作伪,语调明快:“是啊,他长得好看,名字好听,喊人也好听,你莫要嫉妒我。”

宁虞说的不假,京半月平日里话少得像个哑巴,喊起他名字却好听得紧。

很少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大多是师兄、仙君等称呼,亲近一些,如李藏,就会喊他乖徒儿,或是小鱼儿,小鱼儿这个称呼还是他在鸱金宗的那位知交带出来的。

京半月声冷,听上去总是不近人情,只是宁虞这两个字咬在他齿间意外的柔和,最后落音也会轻半分。

科三急跟两步,腹诽道,一个男人,没胸没屁股的,他会嫉妒才有鬼了,他是直男啊,铁打的直男!要嫉妒也是沈抱枝嫉妒京半月,追了那么多年,半道上被人截了胡!

“宁师兄!”

青青眼尖,率先发现了朝这边走来的二人,当即喊了起来,长吉门的愣头青也纷纷跟着喊起来,场面颇有些像走失的小儿看见自家长辈。

他们的问话结束的也快,鹰服问什么他们答什么,只要不撒谎就没事儿,撒了谎可是会被他们审讯用的法器给发现。

宁虞环顾一圈,没看见自家花妖,问道:“半月还未出来?”

沈抱枝解释道:“他要画观音像,可能还要一会儿。”

宁虞被鹰服弟子带往里层,原本是要搜神,一来观他记忆就知事情原委,二来他们要见那观音画,梦丘中有禁制,凡梦中所见,不可复现,宁虞无法变出那画像的模样,只得让他们亲眼来瞧。

只是搜神一事,即便宁虞配合,不至于损伤他神魂,痛苦却还是免不了的。

原本鹰首已经准备带他离开,却被京半月拦下,他锁着眉,看上去极不高兴的模样,认真道:“我画观音,分毫不差。”

宁虞仍被领去里层由鹰首询问,只是免去搜神一环,京半月被人领去画观音像。

沈抱枝站在宁虞身侧,开口问道:“他也要同我们一起去灯州参加大比?”

“是,”宁虞颔首,“因他身体缘故,不可离我太久。”

这话一出,长吉门的弟子耳朵瞬间拎了起来,什么缘故,怎么离了你还会害相思病吗,宁师兄怎么话只说一半……

【爷用脚考的科三:哟——】

【小草青青:你很聒噪诶哥们:)】

【沈抱枝:这种时候大可不必起哄:)】

【爷用脚考的科三:谁急了,我不说。】

沈抱枝垂眼沉默半晌,说道:“随仙门子弟前往观看大比的家眷,须得证实身份,他与你未签婚契,怕是不便,待到了灯州,我会去和鼓楼的弟子说一声,替他拿一块铜牌。”

婚契其实早就写好了,只是还没签。

修者结缘,要在成亲当日,同时同刻签下名姓,而后婚契会化作红绳,牵在有缘人的两手之上,平日里瞧不见,要用特殊的法子才能看见,宁虞的那张婚契现在还在琅台山。

宁虞没想到这一茬,因为仙门之中结缘者大多同为修道之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也在大比邀请一列,出入无阻,不过也有极少数修者同凡人在一起。

为了防止一些不轨之徒混入大比,家眷须得亲证身份,若为道侣,得展露婚契,即手上红绳,往年用到这个的大多是那些凡人。

沈抱枝接着道:“我在梦丘未能醒转,还是他将我唤醒,告知破梦之法……”

他话说了一半,宁虞突然将手中的乌水塞到了沈抱枝怀里,黑猫原本已经睡着了,这下迷迷糊糊地将眼睛开出缝,尾巴**一下扫到沈抱枝下巴,而后乌水在他胳膊里找了个姿势继续埋脸睡觉。

【小草青青:凭什么这猫跟你亲啊,臭崽子之前还不让我抱,我恨!!】

沈抱枝却没心情和她说话,他见宁虞神色,就知道师兄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

他方才所言,听着像感激,实则不然,他是想提醒宁虞。

京半月,住在梨花县外小山里的花妖,常居山中,偶尔会到镇子里请人裱画,或是添置一些绘画所用的粉料,没人知晓他是几时出现的,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修为低微的花妖,非但没有受困梦丘,还知道如何离开。

沈抱枝离山前往红马州之前,曾问过宁虞是不是不会再改变心意了,宁虞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

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修炼成人,心思纯善,宁虞又是真心喜欢对方,沈抱枝会恪守本分,但是对方隐瞒了那样多,他担心对方居心不轨。

宁虞不让他说,为什么?因为这里是上章阁,周围走动之人抬手就能斩杀妖邪,师兄是在袒护对方……

也不一定,看宁虞的样子应该早就知道异常,师兄自然有他的考量。

宁虞挠了挠乌水的后脖子,说道:“替它修修指甲,让门内弟子领去钟灵峰。”

沈抱枝收回思绪,皱了皱眉:“它挠你了?”

宁虞招各路小动物喜欢,哪怕是未开灵智的动物,与他亲近时也知道收敛爪牙,这黑猫看着挺有灵性,不像是会无故挠人的样子。

青青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宁虞点头笑道:“是啊,它爪子太尖,被蹭了两下。”

一个鹰服弟子领着人走进院中,鹰服衣色绿沈,虽然不像枭服从头黑到了脚,却也浓沉,袖上纹的数道破云金光在深色之中反而扎眼起来。

上章阁每一服的样式都做得实用且好看,阁中弟子腰背挺直如松,各个身姿不凡。

即便如此,宁虞还是一眼就望见了京半月,两人目光遥遥撞在一起。

他不是没有问过对方来历。

“你以前住一丈山附近,为何如今跑到南边的小山丘来?”

“应故人之约,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