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混搭风

地宫之中的财宝清点已毕, 数位心腹近臣带人分批将这些宝藏都运出了地宫宝库。

地宫机关暗窍,岑湘等人已经研究出了大概,只可惜此间机关精妙, 饶是众人用尽了心血, 总也无法真正寻到关口之所在。

这两日间,苏绵与谢元已经前前后后试了数次,但苏绵终归无法真正踏入花圃,触得落月花。

她的确是对这落月花之毒有些抵抗之力,可终归并不是全无顾忌和畏惧的。

苏绵脚底已经被红泥中的旧毒灼得满是伤痕,最严重的一处, 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彼时她意图全然不顾,能走几步是几步, 可到了最后, 脚底的疼痛和心口的酸麻让她不得不暂时退步。

落月花毒性之烈, 便是将她全身血肉一并献祭, 只怕也无法消解几分。而如今落月花毒性多于药性,若要拼力一搏,也唯有等待月下开落, 毒·药相消,方能有几分成算。

“还有最后一日, 若明晚落月花仍旧不见开落, 那咱们就必须得离开了。”谢元着实有些不忍去看苏绵此刻的神情。这么一个笑若暖阳的姑娘,如今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 连灵魂也跟着一道枯萎了下来。

在这世间,情爱最是伤人, 便是这丫头说得好听, 可一旦生离死别, 她就算能勉强活下来,从此只怕也不过剩下半条命。

这两日此间盘踞生活的那些长蛇和可爱的动物都开始慢慢离开,到了今日,这座地宫里只怕也只剩了这一只呆兮兮的小狐狸。

“动物性灵,咱们也该离开了。”谢元摸了摸那小狐狸的脑袋,心里并不是不消沉的。

落月花的生死关乎陆钺存亡,也同样关乎这家国安泰。他一人性命身系天下安危,一旦此番无法回转,只怕于国于民都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动**不安。

更莫说那小子的命还是他昔日一手救下,他看着陆钺一路披荆斩棘,好容易为这家国得来暂时的安定,如今却也不得不因生死而放手。

若是可能,他也愿一命换一命,只是生死自有天数,哪怕人力用尽,也是枉然。

“这些东西性子灵,又在此间生活了良久,只怕往时这落月花开落只是遗下的种子也都进了它们的肚腹之中。”谢元抱着小狐狸立于花圃之旁,看着那越发靡丽的几枝花叶,心口也是一阵赛一阵地凉。

这小狐狸久得落月花滋养,又生于这灵气充沛之地,机敏聪慧之余,其身也自能抵抗这落月花的几分毒性。但哪怕如此,现今那存于生死之间的落月花,是任谁都难轻易靠近的。

这小狐狸虽得在这红泥石子路上多走数步,可哪怕是它,越是靠近落月花所在,便连腿脚和身上的皮毛都会在瞬时焦灼。

昨日这小狐狸已经不死心地试过一次,许是心中亲近苏绵,许是仍对落月花死而复生抱有期望,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对这落月花最为用心的便数这只小狐狸了。只可惜,哪怕再是有心,也难对抗得了那销肉化骨的烈毒。

苏绵没有强行再度试探。

两日耗尽心血,甚至不惜性命,可生机终归还是在落月花开落的那一瞬。

落月花开,落月花落,药性发散,抵消烈毒,也许到了那时,也才是唯一能够靠近落月花的时候。

“这些东西毒性这样烈,若没有猜错,一旦这些落月花彻底消弭,此间的毒无从消解桎梏,很快地,便会化为毒烟弥漫这大半地宫。若非如此,这些动物也不至这样急着离开此地。”谢元见苏绵面色勉强称得上沉静,便竭力与她说话转开她此刻郁愤的心思。

谢元一辈子就在这些医道药毒中打转,如今又研究数日,便是未曾亲手研究,他也能将其性猜着大半。

“也许吧,不过大约也是它们觉察到了地宫生死关开启,所以要在此间沉入地下前逃出生天。”苏绵想到彼时小狐狸对自己的殷切和种种天真残忍的算计,便抬手轻轻揪了揪它的耳朵。

彼时他们未曾摸到宝库机关,而那时候小狐狸几番想要带她来此,多半是想让她来救一救这些濒死的落月花。

动物灵识有限,可对于这些危机风险却比人更加敏锐。

苏绵曾试探以灵泉水浇灌红泥,看能否减弱落月花的毒性,只是效用虽有,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她能将此地变成一处汪洋大海,那也许能消解落月花的大半毒性。

所有能用的法子都已经用尽,哪怕苏绵舍了自己的性命也绝难将落月花带得出来。

事既已定,苏绵也不再在此间耽搁时日。她乖乖跟在陆钺身后,与他一道研究这墓道机关。

“如今看来,唯有进入雪王长眠之地,方才能得到这机关真章。”岑湘将机关图收起,语中难免带了些遗憾和惋惜。

这机关图与墓道中的机关两相呼应,彼此交错,就如同一幅地图,互相补全,拼凑成章。而如今,这图中唯一所缺便是雪王夫妇的长眠之处了。

只可惜,对于雪王夫妇墓室之中的情形,这图册之中未曾有丝毫提及。此举像是鼓励,又像是警告。

此去可能是生途无量,也可能是无解死境。

是生是死,端看如何抉择。

“我想去看看。”苏绵见陆钺面上虽无所动,可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岂能全然不知他的心思。

他是个颇为清醒的疯子,若非顾忌着她的生死安危,这样的选择根本无需犹豫。

即便从前日起他便处处瞒着她,可苏绵还是知道了他旧毒复发的事实。

如果此番不能顺利带着落月花离开,那墓中这段时日也许是两日最后的相处之时了。

苏绵绝非轻忽生命之人,可事到临头,她也只愿与陆钺生死同担。

“我要去。”苏绵抬手握住陆钺的手:“左右明晚才是必须离开的时候,那今日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咱们两个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两人真正出发时已是时近傍晚。

临行时陆钺已安排好了一切。若到了时辰他们两人还未曾离开,那众人也都不必再等。

京中大局有陆铭和太后掌握,陆钺自知生死难期,朝堂山河一切事宜,也早早安排了妥当。

一切身后之事交托毕,两人携手进入墓道。众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倒像是看着他们去赴一场必死的局。

前路生死莫测,可无论是至亲还是至爱,犹豫过后都未曾一意拦阻。

“走吧,咱们还有正务要理,这里的事,就都交给老天去定夺。”谢元没有再一心地往里望去,他只是持着十二分的冷静,淡淡道:“这也是陛下所期。”

墓道之中并不像苏绵先时所想的那般阴森幽暗,两边明烛高照,一时之间,却有些难得的静谧和安然。

“怎么了,一路上都在看我。”陆钺抬手捏了捏苏绵的脸:“要不要抱?”

“等走不动了再说。”苏绵侧首在他指尖咬了一口:“我只是在看我们陛下此番居然没有硬要阻我。”

“我拦你,你可会听?”

苏绵笑得有些心虚:“你有道理我自然听,但这件事是我有道理,自然是听我的了。”

陆钺看着她理直气壮的小样,顺手勾了勾她的下巴:“哦?绵绵都有些什么道理,不如说出来指教一二?”

苏绵看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小心肝不争气地抖了抖,然后坚强地嘴硬道:“道理就是......”她低眉望着陆钺托在她下颌上的修长手指,灵光一闪,甜甜道:“就是同生共死,生死相随。”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去看陆钺的神色,果见他目光一软,方才的那几分若有若无的淡漠和冷硬也都无息地化解了去。

两人默默无声地往前走了一段路,苏绵只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路,轻声道:“我会好好活着,不让长风哥哥伤心。”

此番带她涉险,苏绵知道陆钺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其实他大可以不顾她的心意,强行将她送出这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险地,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

饶是他未曾出口,可苏绵也知道他心中究竟经历了多少的煎熬。

哪怕他自己身历万劫,他也绝不愿让那些痛苦与她稍有沾染。

苏绵这一生最恨的就是等待。等一个不知生死的结果,等一个无从拼搏的结局。若陆钺当真那般做了,她这一生只怕永难安心。

二人携手一路前行,前半段窄道两侧光滑平整,而随着壁上明灯样式的变化,到了后半段时,墙壁上开始有了一些石刻雕画。

画中大多时候都在讲述一男一女的故事。石刻精细,却并没有为画中人添上五官。可即便如此,画中男女的举动韵致皆从无模糊朦胧。

“这应当就是雪王夫妇了。”苏绵抬手隔空描摹着画中女子的轮廓:“你说这些石壁上的画雕都是出于谁手?”

陆钺自己亦是丹青好手,此刻见了这样的雕刻画作,几乎是立时便看出了那一笔一划,一抹一线之中所深藏的温柔和情意。

他含笑望了苏绵一眼,抬了抬眉,捏着她的下巴垂首在她颊边吻了一吻。

她素来对于这些温柔情感都存着十分敏锐的觉察,是以纵然她不擅此道,却可以一眼看出这些画作大约出自何人之手。

“看来传言中雪王夫妇恩爱非常的话并不是假的。”苏绵到底没有贸然触碰这些壁画。

此地毕竟算是雪王夫妇的“寝殿”,没有主人允许,还是不要妄动才好。

苏绵一直都在仔细地看着墙壁两侧所刻画作,直到门关近在眼前,她方才从那一片温情脉脉中回过神来。

“你说等咱们推开门,等着的会是刀光剑影还是一片安谧?”前方的门古朴而陈静,可苏绵看着它,心里却漫上一层说不明的不安和惶然。

那是如今唯一的希望,却也荆棘遍布,生死未知。

可当这份忐忑褪去后,苏绵反而越发地镇定了下来。

生死又如何,她只希望这一生都能不违本心。

陆钺定定看了她片刻,目中只有纯然的温柔和怜惜。苏绵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而后冲他扮了个鬼脸。两人相视而笑,都没有再言生死。

这道门上并没什么特殊的机关,关门开启,迎接他们的也并非是一场生死考验。

门后并不是一片冰冷和诡异。

目之所见就像是一座真正的水晶宫,而住在这里的是一位沉睡着的满享爱意的冰雪公主。

苏绵抬目四望,忍不住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赞叹声。陆钺含笑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只是揽着她的力道未减半分。

“绵绵喜欢这样的地方?”

苏绵仰头靠在陆钺的臂弯里,脑袋自由地看来看去,她闻言顿了一顿,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道;“若是当作观光旅游还挺好,要是当作住的地方或者是长眠之地,那我拒绝。”

苏绵不喜欢过于冷冰冰的东西,她喜欢温暖一些,温柔一些,看着恍若春夏,而不是这样华丽冰冷的水晶宫。

陆钺已经习惯了苏绵口中时不时蹦出来的奇词怪语,闻言了然点头,面上还带着一点期待和怅惘。

“这倒不像是埋骨之地,反而像是两人的自在天地,你说......”苏绵忽然揪住陆钺的袖口,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这会儿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苏绵话音未落,陆钺忽然低低出声惊了她一跳,苏绵浑身一颤,然后炸毛似的隔空对着陆钺拳打脚踢。

“胆子小还想吓唬人,嗯?”

两人正一言一语地说着小话,苏绵却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试探着看向陆钺,见他肯定地一点头,整个人登时胆怂地缩了起来。

循着声响所在一路走去,苏绵正提着心东看西看,转头间眼前一花,她还没瞧清身前的情形,就见陆钺手中已经捉住了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

苏绵几乎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狐狸,哪怕是先时在落月花圃的那一只,也绝不如这一只这般引人在意。

苏绵看着它美丽的皮毛和流畅的身形,想着这样的东西若是当真如传说中化作了精怪,迷惑人心只怕也是寻常。

“别盯着它瞧。”陆钺将小狐狸倒提起来,抬臂举着离苏绵远了些:“这东西有些古怪。”若是一直盯着它的眼睛看,心神就会有片刻的恍惚。

苏绵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古怪的,她只是觉着这小狐狸身上带着一股十分特殊的香味。

像是芳菲开尽,有一种烂漫至极的靡靡甜香。

“你这个动作......”苏绵看着被拎着后腿,满脸生无可恋的小狐狸,恍惚觉着陆钺这手法破像是在倒提着一只鸡。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发出了违心的赞叹:“长风哥哥真是神勇。”

陆钺要笑不笑地捏了把她的脸,也没计较这小东西的挤兑揶揄,他只是深深望向这雪殿深处,眉宇之间颇有些踌躇的凝滞。

“没事的,我不怕。”苏绵反握住陆钺的手,微微落后了他小半步,向他展示了自己娴熟而灵巧的躲藏技巧和身姿。

陆钺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反手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手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说雪王的妻子是不是特别喜欢白色这类看着纯透干净的颜色?”苏绵其实想说雪王妃洁癖,但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神鬼之说究竟莫测,照着雪王那般护短的性子,她若是话有不到,说不得就被人家记恨了去。

陆钺笑了笑,由着她胡说八道缓解紧张,只是脚下手上更加仔细当心。

整座雪殿干净得就像是一块剔透的琉璃,除了一些石床石凳,并没有见到什么特殊痕迹。苏绵自陆钺身后探出头来,望着前头那扇十分气派的大门,搓搓手打算上前去和陆钺一起推开。

可越是靠近那扇门,和小狐狸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越是往鼻子里钻。苏绵反手拽住陆钺,把这点异样说给他听。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钺先顾不得旁的,只着急地把她看着:“头晕,恶心,还是......”

“没有没有。”苏绵赶紧安抚,甚至乍着胆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陆钺哭笑不得,见她踮脚辛苦,便俯身就她,任由她摸。

若是照着残籍书卷所绘所言,再往前便应当就是雪王夫妇埋骨之处。

至于门内机关,门中乾坤,却再无一册一页有丝毫记载。

“这一路走来,也太过平安了一些。”其实这地宫之中要人命的关窍并不算少,只是苏绵被陆钺护得密不透风,所见的不过是一片一叶,但她也知道此地究竟有多么的危险。

按照看起来越安全的地方越危险这一探险理论,苏绵觉着这扇门后藏满了套路和波折。

“嗯。”陆钺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是不是害怕?”

苏绵目光一凝,叉着腰给自己塑造出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可还没支棱两秒就重新窝了回去:“也不是害怕,就是有一点点没底。”

毕竟要宣布成绩的时候最为刺激和不安,她如今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蹦迪,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踩空了落下去。

“别怕,雪王非嗜杀之人,只要不犯忌讳,不会踏入陷阱。”

苏绵挠了挠脸,安抚着摸了摸自己的肚腹,然后握了握拳,藏在陆钺身后等着他开门。

陆钺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将小狐狸摆在前头,单手推开了大门。

这扇门居然也毫无机关,就像是寻常人家屋门那样朴实无华。

苏绵伸出手指戳了戳朴素的门扇,心里略略安定了些。

这回所见,让苏绵张了张嘴,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这间卧房?或者说是墓室?

苏绵无语凝噎,一时之间怀疑自己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剧场。

就眼前这混搭风的诡异程度,若凭空出现在哪儿,那就是诡异加一百的效果。

“雪王的审美真是......”苏绵绞尽脑汁,最后讪讪道:“真是与我等凡人大不相同。”

一间简约温馨风的卧房却安置着一个双人棺,既没有往温馨上靠,也和诡异华丽风实在不搭边。

“我见识少,这个......”古人都这么给自己修建陵寝吗?真是毫无矫情,丝毫不做作。

陆钺也有半晌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不过他比苏绵镇定得都快,而且十分具有承继创新精神:“这倒不错,你若喜欢,咱们将来也可如此。”陆钺捏了捏掌心的小爪爪:“这样待你我百年之后,夜里出来遛弯儿的时候也倒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