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日记

为了权势利益, 明王这一生什么事都做过,什么人也结交过。他甘心将自己沉在一潭污泥之中,为的便是有一天高翔九天, 将这世间万物尽数踩在脚下。为了这个目的, 他早已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

口舌之利,挑拨离间,两语三言间拨动人心,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原本,这些手段即便在今日也总是经用的。

只可惜他大约始终欠了一些运道,就差那么一点, 他就能拿捏住这些各怀心思的人了。

明王看向陆钺淡漠冷酷的眉眼,脸上反而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对手, 他的仇敌。在他手上吃了亏, 也不算是一件太过丢人的事。

“我若说自己全然明了此间机关暗道, 想必诸位也不会轻信。”明王的手腕已经止了血, 他反反复复地试图转动双手,得来的无不是刺骨的疼痛和无觉的麻木。

苏绵被陆钺带在身边,偶尔回头去看一身狼狈的明王, 每一回都在感叹这个人面部表情的丰富和诡异。

相由心生,这神色之间大约已经把他心中的扭曲全然表现了出来。

这宝库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处库房。认真说来, 更像是一处小小的游戏间, 其间种种,名贵珍异非常, 但在贵重之余,也颇有些游乐价值。

苏绵手中捏着一颗珠子, 凑近鼻端闻了闻, 只觉这珠子的香味很是清甜, 用来抛来抛去也很有意趣。

“谁若是修建这么一处游戏房,那还真是财大气粗得很。”苏绵来回望了一通,心里默默作着计较。陆钺却暂时听了手上的探索,侧首含笑凝了她片刻:“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若是干干净净,再多一些玉珠子,那倒也挺好玩的。”苏绵随口答过,举目将这宝库一一看过。她到底对珍宝认识有限,所以便小声问道:“这里的这些东西是不是特别值钱?”

陆钺疼爱地笑了笑,倒也认真答过:“组建一支军队尚有富裕。”他说着话,眉间却闪过一丝疑惑。

苏绵便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既是雪王埋藏多时的宝藏,那应当不只有这些才对......”这看起来就是一间游戏房,而且还因多时未曾收拾而多显杂乱。

“喂,你把你得到的消息说来听听。”苏绵回身望向明王:“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明王迎上这道视线,未及如何看清,便被陆钺阻隔了开来。

他后仰在石壁上想了想,然后道:“来者为客,一切都要遵循主人的心意。”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显然并非是全部,但眼下苏绵也不想再和明王斗心眼。

明王的这句话真假不知,却让苏绵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一切遵循雪王心意......”苏绵沉吟着与陆钺交换了个目光,自顾思索了良久,方才牵着陆钺的手重新将这座小小的宝库里里外外观察了一番。

宝库中物价值连城,其设计雕琢无不精致巧丽。在这样的空间之中,这些随处散落的奇珍异宝便总显得颇为杂乱碍眼。

众人也没有想到,打开宝库之后的头一件事居然是要收整屋房。

收拾屋子这件事也是要一些技术含量的。先时也有些犹疑不安,事情在苏绵发现了一副随手画就的戏猫图之后方才有了很大的进展。

这不过是一副最不起眼的画卷,画中女子侧对众人,抛着珠子在逗弄一只狸奴。

便是这寥寥数笔,也能轻易瞧出作画之人心中的温柔和情意。

戏猫图上的背景正是这一间小小的屋房,从画中观来,便可知这些珍异之物原本的位置都在何处。

“照着这个收拾吧,也许收整好了就能知晓下一步了。”苏绵伸手触了触这卷画轴,而后转身慢慢开始收集珠子,整掇玉器,照画中布列安置。

明王一直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看到他们这副任劳任怨,无所挂碍的行动,他目露嘲讽,心里却不禁微动。

难不成,这间屋房的机关当真就是这么简单?

当屋中一切已恢复原样,却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苏绵有些泄气地再度仔细看着那卷画轴,思量再三,抬手将它轻轻摘了下来,可也不过方一触及,苏绵便敛眉沉目,僵着手不敢动弹。

画轴之上,不知从何处牵出一根极细极韧的长丝,若非苏绵从一开始就对这画心存爱惜,只怕这会儿已经狠狠扯动,牵出什么机关暗窍了。

画轴被岑湘抬手接去,苏绵偏头仔仔细细看着那细丝牵系之处。

而这一回,陆钺允许她动脑动眼,却绝不再许她随意动手。

画卷之后是一面平整的石壁,壁上刻着一幅小型的拼图凹槽。苏绵凑近仔细打量了一番,回头冲着陆钺笑了笑。

凹槽之上的拼图并不算是个益智游戏,只消能瞧见那凹槽的形状,便能从这屋室之中挑出对应的珠玉银器,顺着形状一一摆放上去。

凹槽嵌合的一刹,众人合身后退。那一面石壁却缓缓上升,不多时,这雪王墓中的真正宝库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记你一功。”陆钺抬手刮了刮苏绵的鼻头,见她双目亮晶晶地,一副求夸奖的小模样。他心头一软,先时的那些紧绷焦忧便都一刹化作了烟云。

这机关说简单也足够简单,说困难也着实教人意想不到。

陆钺牵着苏绵的手站在宝库之外,对于此间设计,心下了然。

这里是雪王夫妇的埋骨的之处,这些珍奇异宝也算是夫妻二人留给后来者的一份善意馈赠。只是这份馈赠终究还有所限制。

他们夫妻二人绝不希望自己的心血所托非人。

而苏绵心地纯净,对雪王夫妻心怀敬重,也能了解雪王爱妻之心,如此心思举动,方能恰恰合了雪王的初衷。

苏绵不通珍宝鉴别之法,但看着谢元等人抚拭画卷的动作神态,便也知这其中书画贵籍价值几何。书画和传世之物自然非寻常财富所能衡量,这一些鉴别过后,都是要重新收入国库,代代相传的。

而其余的珍珠金银聚在一处,则有一种炫目动神的美。

明王也没料到这线索竟是如此意味。他满心不甘地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宝库,目色几番变化,最终都归于一片晦暗的沉寂。

“此处都有这么多宝贝,想来雪王夫妇尸身所在定有更多更珍异的东西......”

“谁说不是,从来这些王公贵族下葬,最值钱的东西就贴身藏在棺椁里,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明王的手下并未被全然清空,原本在生死之间挣扎犹疑的数人在看到眼前这样的泼天富贵之后,便将生死的恐惧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身后。

蠢货......

明王笑笑地靠在石壁上慢悠悠地看着他们。

真是一群蠢货,就这些货色,也敢妄求那足以问鼎天下的财富。

看守明王的一众皆是随同陆钺从生死之中同命相随的。若说对这人间富贵半点不在意那是绝无可能,但人所以为人,便是有些心念和坚持足以压制这些偶然冒出的贪婪恶念。

“都说雪王爱妻如命,为其妻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隐避到这远隔尘烟的荒芜之所,不说其他,只说依照其对妻子的深情厚意,想来那真正的埋骨之地才是这世上珍异所集。”明王仰着脸,这话说得有声有力。苏绵捧着一颗珠子瞧了一瞧,听到这样一番言论,没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有些人总是贪心不足,已经拿到了这足以敌国的财富,却仍不知感恩,不知适可而止,反而心心念念着更多的富贵,更大的权势。

雪王将这宝库真心相赠,而那恶意闯入的人却偏偏要去扰人家夫妇的安眠。

陆钺将那珠子从她手中接过,随手搁置在一旁,而后拿了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掌心:“我们绝不会去叨扰雪王夫妇之灵的。”

“我知道。”苏绵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浅浅愁云:“我就是觉着明王仿佛还有后招,你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陆钺笑了笑,心里倒并不如何烦忧。

明王此人,自恃才高,实则心蒙魔障,落了下道。一个人,连撑着精气神的骨头都被抽了干净,又还有何可得忌惮之处。

能得到这许多的珍奇异宝,苏绵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但眼下最让她在意的便是那一箱看似不起眼的手记。

落月花究竟生于此间,明王是此地主人,说不得对于落月花另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苏绵不及随同旁人去清点珍宝,反而吭哧吭哧地弯腰在书箱中东翻西找。

手记甚多,苏绵招呼了陆钺一同来分了一分,最终将这些书册分成了三堆。

一堆是记录日常生活,花草树木的日记类册卷,一堆属于明王搜罗来的稀奇异文,而剩下的一堆都是些苏绵看不懂的文字,她想了想,找来甘盈一道辨认。

最后的最后,那些珍宝被暂时忘在了一边,众人照着苏绵的分派,开始一堆一堆地寻找这些书籍中关于落月花的只言片语。

眼下苏绵手中所执,便是一份记录日常的日记本,根据字迹,她猜测这应当是雪王夫妇一道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