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毒发

到了夜里, 苏绵也第一次见到了这雪原中的蛇虫之行。

苏绵本以为生在这样的洁净之地,即便此间多有异虫恶鼠,也大约不会那般面容可怖。

但当她真正近距离看到这些东西时, 便忍不住捂着心口干呕了好一阵。

怕也是怕的, 更多的还是嫌弃和厌恶。

谢元所配的药草香包十分有效,这些蛇虫虽环绕而行,却始终未有试图攻击的念头。能这般相安无事自然是好,苏绵虽然深恶这些东西,却不至于想要将其赶尽杀绝。

“闭上眼,我喂你吃些东西。”苏绵一整天半点胃口也无, 她本就爱洁,如今又身怀有孕, 不管是胃口还是脾性都比从前娇气了很多。饶是她再三催眠自己, 说服自己, 也难在目见这些长相奇葩的虫子之后安然用饭。

此时众人尚可再次歇息两个时辰, 陆钺将苏绵全然抱在怀中,又拿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蛇虫能够靠近, 也丝毫触碰不到她一丝半点。

有了安全感,苏绵这会儿也只好闭目张嘴, 让陆钺喂她吃东西。

这一趟众人身上所携的大多还是肉干硬馍一类, 虽也有一并带来的奶粉和调料包,却也不能顿顿精用。

眼下四处皆无遮掩, 苏绵也不好露出什么神异端倪,便只能先吃些肉干热汤一类, 到了下一个歇息点再想法子好好用。

肉干总归是有些硬实, 芝麻馍若不刻意烤熟软化, 那几乎就是一块硬邦邦的板砖。

陆钺先将干粮泡到奶粉中温着,至于肉干,他便先咬成小块,再低头喂给她吃。

四下虽无遮蔽,但同行者都是些识趣的人,也没人会直眉楞眼地盯着两个主子硬瞧。再说陆钺和苏绵坐下时特意避了人,虽不能遮挡全部的视线,可也算身处僻静了。

“你吃肉,咬我做什么?”陆钺离开她的唇边,看着她满目嗔恼的姣俏模样,忍不住抬手触了触她柔嫩的唇瓣:“好吃吗?”

苏绵口中嚼着肉干,与他对视片刻,到底是先他而挪开了目光。

这人脸皮太厚,她根本不是对手。原本口对口喂这肉干不过是所为权宜,他偏偏趁机占人便宜,先头还是若有若无的,弄得苏绵还在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可到了后头他忍不住吻得有些重了,她才觉出他的心思来。

“这里有人......”苏绵低眉喝了口他喂到嘴边的汤,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只汤碗的距离,他看着她的目光,也专注温柔得教她心头直跳。

陆钺笑了笑,垂首吻去她嘴角一点米汤:“谁敢看我的人?”他摸了摸她温热的小脸,倒也没有再继续这样逗她。

两人远避众人,陆钺亦背身将她全都藏进了怀里,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情难自抑,与她这般亲昵。

他心中是有分寸的,自不会教旁人将她的这般模样看了去。

这样一闹,苏绵倒短暂地忘记了周遭的环境,纵然无意中睁开了眼,也没有再因目见而呕得厉害。

再度起行时,苏绵坚决没有要陆钺一直抱着她。

这些蛇虫轻易不会近人,再往后路途还长,苏绵不想要陆钺处处地照顾呵护她。

他抱她时虽然仍旧轻松,可究竟人非铁石,岂能无所疲累?他们已经赶了几天的路程,苏绵始终记着陆钺所说的毒发的日期。

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赶到雪王墓中去。

蛇虫越发地多了起来,原本只在夜间肆意横行的东西居然渐渐开始在白日东爬西行。而且,这些东西仿佛越来越不怕人了。即便有着谢元特制的香包,可眼观这些蛇虫的反应,似乎对此忌惮不显。

而就在外间风雪愈烈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始进入了这雪原的地下宫殿。

这座堪称恢弘的地宫在雪原之上却是毫不显眼的。若不通测算,无有地图,那要寻到此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在恢弘之余,这样的地方总让人觉到一股幽深而神秘的沉重。

地宫多半随天开而建,目所及处,亦有黄金灿烂,莹莹宝光,但这些奇珍异宝皆是这坟陵一隅,所雕所琢,亦是这位雪王殿下的昔日荣光。

并没有人贸然触碰这些珍异之物。究竟是雄主墓葬,其间机关暗道尚不分明,贸然行动,恐怕只有尸骨无存一途可行。

若是寻常时候,苏绵大约也会为这些奇珍异宝而心生震撼喜悦。可如今,她心心念念唯有生于此间,不知下落的落月花。

财富巨宝不过身外之物,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像此时一般让苏绵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生命的珍贵和脆弱。

距离陆钺毒发不过三日而已,纵然他不说,苏绵也能觉察到他的虚弱和僵冷。

夜半梦中之时,他甚至会陷入梦魇,哪怕最后能够及时挣脱,也往往会挣得一身冷汗。

每到此时,苏绵都会想起谢元说的,这一回毒发伤愈只怕是陆钺最后一次机会了。

“此间之物不可随意碰触,雪王所赠另有藏处,除那之外,不可破坏此间一砖一石,一珍一宝。”岑湘站在一处石门前再次强调,最后道:“雪王待妻子至珍至爱,此处地宫便是他们魂灵所归,此间雕琢事物也皆是王妃心爱,若稍有损毁,且不论神鬼之说,便只言此地机关,只怕便不会给贼人好果子吃,万万莫要行自死之举。”

这些话岑湘不是第一次说,可面对富贵荣华,面对这满目珍异,她不得不再三言说警告,免得惊扰了墓主安宁,破坏了雪王原本的这一份好意。

“有违令牵带此间之物者,立杀无赦。”陆钺淡淡的一句话为岑湘的这番警告结了尾。

岑湘松了口气,有了陆钺这句话,这一路上估摸着谁都不敢轻易犯禁了。

这位主儿说要人性命,那是半点假都不带掺的,只消他开了口,不管是昔时兄弟,还是生死君臣,只要违令,便没有第二个选择。

掌兵无慈,掌国便更不能仁弱无定,岑湘看向陆钺淡漠的神情,心道这样总也是好的。

越往后行,所见便越是像寻常人家,并无半分阴宅之意。

有几处修建得秀丽巧致,瞧着便像是闺阁之中的精妙屋宇。

“传闻中雪王的妻子甚喜雅致巧丽之物,这些地方虽只是二人安身之处的外围,但目之所见,也都是用心用情之所证。”岑湘在前引路,也略显轻松地给一行人解释了此间设置。

先头的紧张和瘆骨之冷一时退去,望着这些秀致屋宇,苏绵只仿佛看到了一双璧人生死同归之心。

“过了前头那件石室,咱们今晚便彻底休整,再往后走,哪怕是地图中也无指引教导,那里才是雪王给来人设置的真正的历练。”岑湘合了地图,目中满是坚定,也多有一些紧张的兴奋和面对挑战的不屈:“诸位只需谨记心存敬畏,行事谨慎,那便不会有生死之危。”

生死之危苏绵尚未遇到,便先碰着了一样真正的难事。

一入了夜,地宫之中仿佛能晒到外间温柔的月光,可白日里尚且一片温柔情致的地宫在夜里便显出了一片森冷的狰狞。

白日为人间,夜晚见修罗。此间晨昏倒是甚好分辨。

夜里的地宫极为寒冷,比苏绵想象得还要冷很多倍,即便她身着厚重,也总能觉到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在一点点地侵袭心腑。

一行人都是平素历练惯了的,这般严寒虽然难熬,却也不算致命,但是这对于眼下昏沉难醒的陆钺来说却几乎是一种致命的伤害。

他的身子越发虚弱僵冷,进了这地宫后,毒发的时日仿佛一下子快进了很多,苏绵与他单独留在众人隔壁的石室,便是谢元诊过脉后,也只能寒着脸说一声无奈。

陆钺毒发的消息眼下不可言说,即便说了,也无缓解之法。

“我有办法,先生先回去吧,若是难以支撑我会唤先生过来。”苏绵扶着陆钺躺在铺垫了柔软缎褥的石**,惊慌过后,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想法。

不论如何,内毒暂不可解,她却绝不能让这外间森寒真的伤着了他。

谢元是个利落人,见苏绵眼下说得这样坚定坚持,也便走出了石室,站在门外静静守着两人。

缓解毒发的丸药已经给陆钺服下,苏绵与他裹在厚厚的被褥中,周身也都挨着一个个暖暖和和的汤婆子,可他仿佛仍旧寒冷,仍不见多少起色。

眼见如此,苏绵咬了咬牙,摩挲着在被子下慢慢褪去了自己和陆钺的衣衫。

临行之时,苏绵往空间仓库中准备了很多保暖御寒之物,眼下她捂在厚厚的杯子中,挨着一个个温暖的汤婆子,身上寒冷渐消,僵冷的手脚也逐渐和缓了过来。可陆钺除了先时下意识地将她抱入怀中,之后眉头依然拧得极紧,仿佛这份温暖并没有多大的效用。

人一生了病,五脏肺腑总有虚弱之处,尤其是他旧疾复发,这毒来得迅速而猛烈。他的寒凉从内而生,偶尔身受火灼之苦,也只是徒添煎熬。

苏绵死死忍住心口一阵阵的疼痛,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热量都传递到他的心里。

万般焦灼间,苏绵猛地抬目,心里暂时有了一点朦胧的想法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