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7

曲文夺给阿善的地址是一家有些年头的古董首饰店,收纳柜里陈列着不少上个世纪的收藏,未必很昂贵,但都是孤品。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阿善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修复一个挂坠,接过木盒打开一下子就认出来:“哦,是曲家小爷的。”

他从保险柜里端出放置着各色宝石的盒子,推到阿善面前:“曲小爷买的时候特意准备了几颗备用,他也没说换什么,你来选一个吧。”

阿善有些惊讶:“我?我不懂啊。”

“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啦,你随便选吧。”

阿善看着黑丝绒上自己叫不出名字的昂贵石头,被中间那颗吸引了目光:“那就这一颗吧。”

漂亮的紫罗兰色,跟曲文夺的眼睛一样。

店主说工艺不复杂,他稍等等就可以拿回去了。趁着店主工作,阿善在柜台里看首饰,小稍再一年就毕业了,或许可以送她一件做礼物。

自从父亲的公司破产,一气之下脑出血瘫痪,日子就过得十分拮据,小稍明明正在青春的年纪,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尽管阿善总是告诉她“不要怕花钱,哥哥有存款”,懂事的小稍还是悄悄攒着不舍得花。

阿善打算在小稍上班之后给她买一套小房,不用贷款的。不管以后是否结婚嫁人,女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房产总是没坏处。至于自己,就一直在养老院工作到从照顾别人到被别人照顾的年纪吧。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曲文夺那天的话里有话着实让他有些不安,他不想冒这个风险。万一曲文夺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他恐怕在养老院,甚至久安都待不下去了。换个地方生活也不是不行,可怎么对小稍解释呢?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兄长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伍兵,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经历。

况且,阿善是真的很喜欢温泉山庄养老院。有人不懂,他才二十八岁的年纪,为什么不找个薪水更高的工作,偏要伺候别人吃喝拉撒?这时候阿善总是一笑而过。

从早到晚的忙碌,老小孩们的脾气,前院里的树和后院里的菜,他都喜欢。对护工来说,除了“谁家的家属不记得交钱”“哪一床的老人又拉在裤子里”之外,再没有更危急的情况了。

不会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他也不必在枕头下放着匕首。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珍惜这样的日子。

“好了,”店主摘下寸镜换上老花,仔细地用软布擦干净那根细簪,“固定宝石的爪头有点弯曲,是不是被不懂事的小孩抠下来的?”

“什么?”

“没事啦,我已经加固过了,以后不会那么容易掉。不过也不要太暴力,毕竟是金贵玩意儿。”店主将它小心地收在盒子里。阿善道过谢,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他很确定从曲文夺手里抢下来的时候宝石仍在,毕竟那么大一颗。家里也没有什么小孩子,应该是曲文夺自己把它弄下来的。为什么?只是支使自己跑一趟珠宝店吗?

阿善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曲文夺意有所指地问他:“你选了什么颜色?”

夏日傍晚,阿善静静地站在街边,拿着电话仰头望着天空,夕阳映照在楼宇之间,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映出一片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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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在跟自己身份十分不搭的格子间办公桌后扣上电话,把椅子滑出去,一边看投影屏上的资料一边问阿甲:“你说,人类为什么会那么奇怪?明明有些是让自己痛苦的事为什么还要去做?”

阿甲长得文质彬彬,很像办公室职员,回答道:“我倒觉得这是人类的可爱之处,对痛苦撕扯的忍耐,跟**之前的感觉不是很相似吗?漫长的一秒钟,短暂的千万年,痛苦和**让时间有了意义。”

曲文夺回身看着阿甲:“阿甲,你真是个诗人,估计只有我们俩能听得懂吧。”

“这是我跟老板互相欣赏的原因啊。遇到您,我不再寂寞了。”

“不要说得自己好像不是人类似的,”一边的丙哥捂住了小丁的耳朵:“还有,你们聊**能别当着孩子的面吗?什么**什么的?!”

小丁支支吾吾:“我都十九了,我想听……”

丙哥:“你不想!”

曲文夺嘻嘻地笑,重新将视线定在投影屏上。

照片里年轻的阿善一身迷彩战斗服,站在队伍里面无表情,资料里的姓名只是一串数字,履历上的就职公司赫然写着“血花”二字。再点开下一张,对方名字一栏写着“尤善”,亲属一栏除了父母,还有妹妹尤小稍。

只是,这张照片上的脸却跟他们认知的“阿善”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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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稍捡起坏掉的手机暗暗叹气,听乙姐问:“小稍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撞到肩膀而已。”她摸摸发疼的肩揉了揉。

“真是的,现在这些混帮派的简直无法无天,撞到人不道歉不说,还这么嚣张!”乙姐看到她的手机,有些歉意,“都怪我,不该跟他们理论,你的手机都被砸坏了。”

“不是乙姐的错,反正我也该换了。”尤小稍安慰她。

两人又一边走一边聊,乙姐问:“我听职业中介所的人说你有哥哥,不是特别疼爱你?所以你心眼儿也这么好。”

提到哥哥,尤小稍眉开眼笑,满脸骄傲:“我哥全天下最好了,什么好的都留给我,最疼我!”

“你们从小到大都很亲吧?”

“也不是,我哥当了好多年兵,三年前才退伍回来的。”

乙姐有些意外:“哎哟,那不是从你还小的时候就走了?”

“嗯,那时候我才小学呢。”小稍点点头,“妈妈不在了,哥哥也走了,就剩我跟爸爸。”

“那你哥为什么非要去啊,这一下子去了七、八年,家里就不管了?”

小稍沉默了一会儿,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他那个时候……可能,有点叛逆吧……”

“也是,男孩子成熟得晚。你看他现在对你这么好,就是长大了!”乙姐拍拍她的手:“你也很懂事啊,这么勤快地出来找实习。老实说,我们幼儿园里孩子都比较特殊,有点难带,薪水也不多,所以一直都招不上人来。只有你愿意跟我来看看,我真的很感激。”

“因为我很喜欢小孩子啊!”小稍又有点不好意思,“久安的公立幼儿园真的很难进,私立的话……我的学历又不够。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才感激呢!”

“你们兄妹俩一个喜欢孩子,一个愿意照顾老人,真是很难得的年轻人了——哎小心!”乙姐说着把小稍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面色不善地人同她们擦肩而过,差点又撞上。小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没有右手,绷带甚至有点微微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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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哥捂着断手,痛得龇着牙。

刚才殴打黑狗的时候不小心忘了自己已经没了右手,碰到了伤口。他本应该在医院接受更长时间的治疗,却因为区区一个会计而被当成棋子卷进他人的阴谋当中,落得隐姓埋名不得不赶紧逃难的下场。

久安有一条江连接临市,港口很小,查得不是很严。于正文要带着延夫人一起走,便给自己和弟弟买了不同期的船票,打算在临市集合再去到国外。

可雀哥咽不下这口气。

他平白没了一只手,又被二当家折磨数日,醒来更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精神状态早已接近爆发边缘,一心要二当家和白星漠的命。

然而他现在能找到谁?别说二当家,他连白星漠的办公室都摸不着。红着眼像只老鼠一样在街上转了数日,唯一的收获就是黑狗。

啊,这狗奴才,跟那个姓吴的走得那么近,我根本没有杀那个姓吴的!是他们合伙出卖我!

他一定知道那个姓白的在哪儿!

他一定知道内幕!

但雀哥并没有提问,把黑狗带到隐蔽地方单方面地疯狂殴打。

黑狗没有还手,哪怕他几拳就能把雀哥撂倒。在他的认知里,帮派的等级观念仍根深蒂固,雀哥是老板,是头领,是上级,是需要无条件服从的。

黑狗抱着头缩着身体,一声不吭。

他身上的伤从来就没好利索,一次接一次的消耗,根本没时间痊愈。雀哥专门往要害地方使劲,单手攥着一根铁棍将全部怒气都发泄在黑狗身上。

“姓吴的根本没死,借口搞我们是不是?!”

黑狗不说话。

“你肯定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黑狗不说话。

“不说也行,死一个是一个!”

黑狗还是不说话。

头嗡嗡直响,意识有些恍惚,他似乎听见有人叫“小黑”。一双手臂把他从地上架起来,他睁开眼睛看对方,辨认了一会儿,说:“我没说。”一张嘴,咕嘟咕嘟直冒血泡儿。

“嗯,我知道。”

“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黑狗晃动着胳膊要挣开,被人按在怀里摸着头,“好了好了,这样可以了。”

黑狗呼哧呼哧地喘气,一直重复:“没说,不认识,不知道。”他听见一声浅浅地叹息,好像还有点无奈地笑意。

“还跟我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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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着黑狗的腰,甘拭尘将墨镜摘下来,看向雀哥。雀哥眨眼认了半天,咧开嘴狞笑:“你就是!你果然——!”一把刀尖顶住他的喉咙,插进去半寸。阿择左手还挎着一个手提袋,装着新裤子。

“我告诉过你们,不要当自己还活着,不要在久安出现,不要动黑狗——三点都没做到。”甘拭尘说。雀哥并不服软,龇牙不知道要说什么,又听到甘拭尘颇为遗憾的语气:“希望不是吴会计给你的错觉,认为我很好说话。可惜,你哥本来能活的。”

雀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是因为喉咙被切开了,还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兄长呢,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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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好哥哥到哪儿了?”曲文夺问。

小丁看着屏幕上的实时画面,镜头跟着阿善的身影自动切换:“恐怕,已经到楼下了。”曲文夺一摆手,三个人退到他后面去。

阿善握紧那根细簪,一步步向玻璃上贴着“职业介绍所”的二层小楼走去。耳边回响着曲文夺在电话里带一点笑意的问题:“你说我的任何事都不会过问,我也知道你说的什么事,所以——包不包括你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