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家

觉寒径直越过沈烙, 视线环顾一周,宁拂的脚边有一个半敞开的行李箱,床铺上杂乱扔着许多衣物, 像是主人有心整理却无可奈何。

坐在床边的男孩正微微仰头看他,露出苍白脖颈下的漂亮锁骨。

眸子明净犹如琉璃,盛满了迷途小兽般的黯淡无措, 他眼尾薄红一片,两只抵在床单的手腕细白又脆弱,整个人透出摇摇欲坠的易碎。

疼。生剖心肝地疼。

他永远也不该露出这样无助的神情才是。

觉寒慢慢蹲下来, 轻轻掰开他用力绷紧到发白的十指。

“跟我一起回家吗。”他将自己向来如寒泉的冰冷声线压得极低, 仿佛怕吓坏了谁。

宁拂咬唇,摇摇头,眼眶盈满了泪。哪里都不是他的家,他已经没有家了。

觉寒握住他的双手力道收紧。

气氛自然而然,宁拂抿唇慢吞吞倚靠过来,轻轻抱住他的胳膊,闭上眼睛蹭了两下, 小动物一样。

觉寒顺势把宁拂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想哭就哭。”

旁边的床微微塌陷,沈烙悄无声息坐过来。

他顾不上再对觉寒冷嘲热讽, 因为宁拂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太过不对劲, 本就柔软单薄的人, 似乎一碰就碎。

“水水。”沈烙喊他。

宁拂将额头贴在觉寒颈边, 手臂攀住他的脖子, 另一只手也要沈烙牵住才行。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关爱, 才能消弭心里压抑已久的孤冷。

觉寒揽住他依偎回来的半边身体, 手掌顺着脊背一下一下无声安抚着。

贪恋嗅着觉寒的体温, 宁拂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肌肤相贴,另一个人的体温顺着接触的地方涓涓流入身体里,他的耳廓鲜嫩红透,秀美眉间尽是惬意沉溺。

温暖,满足。他需要这样被人珍惜对待。

“再抱紧一点。”

“好。”

觉寒双膝抵地,宁拂此时已经完全滑下床沿,他的膝盖跪在觉寒的大腿上,上半身蜷在宽厚温热的胸膛前。

按住他的后颈缓缓摩挲,觉寒又紧了紧手臂,最后低下头,唇角划过眼前细腻雪白的肌肤。

宁拂像抱着自己喜欢的糖果的小朋友,瘾君子却另有其人。

眼前场景太过刺目,沈烙眼底慢慢渗出殷红,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他泡在醋海里,嫉妒地牙关吱吱作响。男人眉峰紧皱,横在脸上的沉郁表情显得格外狰狞摄人。

没关系,水水心智单纯,根本不懂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可以不在乎。

……

半分钟不到,男人心防崩塌。

不在乎?去他爹的不在乎!

他在乎,在乎得要死了。

想把那个人的手折断,想把水水据为己有,谁也不给碰。

沈烙咬了咬牙,也想抽出手去摸摸宁拂,但是只要自己一动,宁拂就紧紧抓住他的手。

指节紧扣,不许他挣脱。

沈烙仰天苦笑,傻宝贝,真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宁拂曾经只习惯和皇兄亲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享受被触碰。

窗外偶尔传来三两声蝉鸣,容色昳丽的少年闭阖的眼角处晕染上漂亮的笑意。

想要抱抱。

想要拍拍。

想窝在可以信任的怀抱使劲撒娇。

他想象着和皇兄重逢的日子,冰凉的心脏逐渐回暖,几乎在觉寒的安抚下,融成一汪糖水粘糕。

无人注意,门外另一道身影一晃而过,转身离开的衣摆甩出愤然的弧度。

宁拂挂着眼泪的羽睫扑闪轻颤,嗓音黏糊糊,“要帮水水收拾行李。”

缠人的粘糕舒坦够了,开始折腾起人。

宁拂方才还软和好欺的脸现在分明写着几个大字:退下吧,水水乏了。

“离我远一点。”

小坏蛋真是用完就扔,沈烙百般克制,硬生生让自己的手从香香软软的宝贝身上挪开。

宁拂眼底不再是钝钝的涩意,他手脚并用挣脱开缚在身上的两股力道,扑进柔软的床铺里。

“这些都要吗?”觉寒问他。

宁拂点点头。

他刚刚才收拾几件单衣,就感到疲累。箱子特别重,他一点也拎不动。

须臾,温热宽厚的掌心覆到他头上,带着怜惜,轻轻揉了揉。

宁拂脑袋上翘起的一撮呆毛跟着晃悠,他软声抱怨:“你干嘛呀。”哼哼唧唧,像一只撒娇的小甜猫咪。

觉寒没再多说什么,折起衣袖,开始帮他收拾行李。

沈烙见状也想帮忙。

奈何宁拂不愿意自己的物件经过太多人的手,嘴角扁了扁制止道:“你不要碰。”

沈烙憋屈,黑着脸指向觉寒,“为什么他能碰。”

“因为他已经碰了呀。”宁拂歪头,努努嘴。

玩偶太多带不走,但叮当猫一定要抱在怀里。

七彩玻璃球球是他目前的最爱,被很珍惜地放在贴身的小挎包里面随身携带。

衣柜里有很多不知道是谁准备的漂亮衣服,只能捡几件他喜欢的。

刘司导演说下一期的节目就要换地方,宁拂的宝贝都带不全。

觉寒有心留意,沉吟道:“行李帮你叫车送回去,其余的,可以先放在我家。”

沈烙没想到觉寒能这么狗。

他平常自己活得就不够细致,行李都是随便卷一卷,粗心大意,如今只能旁边干瞪眼,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帮水水的忙。

崔逸早早离开,现在人正在通往大洋彼岸的飞机上。

步寻歌一直站在楼下客厅。

他今晚要赴隔壁市赶一个紧急通告,经纪人催机的电话在口袋不停震动。

步影帝无视来电,面色温宁,耐心等待。

良久,楼梯处传来哒哒脚步声,步寻歌侧身,视线越过觉寒和沈烙,落在最后的宁拂身上。

微怔后缓步走上前,四目相对,突然无言。

距离第一次见面不过才短短七天。

他全然忘了和原来的「宁拂」有过一次碰面,只记得两人第一次在这里视线相接,宁拂哭着紧紧抱住自己腰身的样子。

步寻歌笑了笑,优雅绅士,嗓音温柔,“再见。”

抛却虚伪,他这一回的笑丝毫不掺假。

似乎有一点宁寻歌的影子,但宁拂知道他不是。

宁拂有意避开不去看他的脸,向前伸了伸脑袋,疑问:“弟弟呢。”

“他刚走没多久。”步寻歌神色微妙,不知道为什么,陈冬至走之前似乎情绪非常恼火,路过自己时甚至没有和以前一样礼貌问候。

宁拂垂头盯住自己的脚尖,不满咕哝,“弟弟还没有和我道别。”

他在心里批评了一下弟弟又很快原谅他,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封薄薄的信纸,递给步寻歌。

“这是送给冬至弟弟的礼物,可以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弟弟吗?”

他知道陈冬至和步寻歌在一处工作。

信纸朝上的封面是粉色,封胶的折痕处画着一朵手法稚嫩的彩笔花,携着淡淡清新的芳香。

步寻歌嘴角拉平,还是收下,“好。”

时间紧张,道完别,步寻歌没再过多停留就要去赶飞机。

宁拂拍拍小挎包,手里抱着叮当猫也准备自己回家,被沈烙拦住坚决不让。

他额角青筋鼓动,急急沉声道:“水水,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宁拂固执地不愿意让他们送自己。

不是皇兄,他一个都不想要。

而且最后,他们都要离开自己的……参加节目的时候可以没有什么负担地欺负他们,但宁拂知道他总要学会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想是这样想,可他哪里会一个人生活,生下来就千娇百宠的尊贵皇子,整个皇宫养尊处优的宝贝,十指都不沾阳春水。

“你自己回去,路上碰见坏人了怎么办!见你好欺负拦路抢劫怎么办,没我在你身边你预备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宁拂本就委屈,被他这样连说带吓的好一番威胁,可怜兮兮噘嘴,软声软气,“就不要你管,讨厌鬼。”

他骂人时像拿着羽毛给人挠痒痒,气鼓鼓的脸蛋白白嫩嫩还带点儿红,太美太甜,丝毫没有威慑力。

“我说不行就不行!”今天这个恶霸他当定了。

沈烙拿出抢新娘的架势,然而宁拂软趴趴地一瘪嘴,他马上自愿被镇住。

眼见娇气宝贝快被自己给逼问哭了,沈烙登时收敛浑身骇人气势,他最怕宁拂掉眼泪,举手缴械投降。

“行。”他语气满含无奈,“你别哭,我不送你了,行吗?”

说罢,沈烙不甘心还想纠缠,他实在舍不得。

意外地是觉寒却先退一步,他走上前帮宁拂戴上事前准备好的口罩,连衣帽也替他兜头盖好。

宁拂仰头,掌心里的脸蛋小小的,眸光清甜。觉寒心脏生出一根红线,另一端就系在这眼神上,他眼睛一眨,心尖就跟随被来回扯动。

“口罩帽子都不能拿下来,到家给我回电话。”

沈烙不甘示弱,“对啊,水水回去之后,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无论多晚,哥都在。”

宁拂答应:“好。”

幸而不需要拿过多的行李,他脚步缓慢地向前走,留给两个男人圆乎乎的可爱后脑勺。

沈烙站在原地望着宁拂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目光燃起凶猛的嫉火,语气格外不善:“你就真舍得放他一个人回家?”

觉寒面无波澜。

“因为我懂尊重他的意愿。”

话语异常冷淡,沈烙听进耳朵里,他踌躇半晌,气焰半熄不灭。

他没有喜欢过人,第一次喜欢就碰上了这么个白玉嫩豆腐。他知道自己脾气暴,所以更加不明白该怎么对待心上人,才既不会轻浮也不会显得占有欲过重。

沈烙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掏出手机问自己的助理。

“如果邀请一个刚认识七天的人一起回家,对方最大可能的反应是什么?”

“报警。”

沈烙僵硬,报警……也是,关键水水在这件事儿上还有前科。

狠敲方向盘,他发泄似的将油门一踩到底。

——

“静泉路南已到站。”

“第七站、嗳,到啦。”宁拂左手五根指头全都掰下来,右手掰下来两根,数到第七站,原主的住处终于到了。

公交车厢拥挤不堪,他很听话,一路上都把自己捂得紧紧的,到站时跟随人群下了车。

宁拂不知道的是,一辆扔进车流里普通到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一直跟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原主无父无母,在一个南边城中村的老旧小区租了一间公寓。

南城区距离市中心较为偏远,常年阴雨连绵,四季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宁拂整理行装时才发现公寓的钥匙丢了,他在微信上找到名为「房东」的备注,房东要他来找自己拿钥匙。

静泉路南的弄巷里街道很窄,两道一间间的方格屋犹如鸟笼。胡同狭长,住民楼的窗台上零星摆放着几台脏兮兮的花盆,里头种着要枯不枯的无名小花,花朵开得蔫,茎叶却极顽强,伸出的枝桠挡在路中间的半空中,蛮横又霸道。

昨夜恰巧刚下过一场雨,天色阴沉沉的,即使在八月里也湿冷得很。

宁拂裹紧衣服,把外套拉链系到最顶端。

拨开戳到眼边的花枝,避绕堆在路边的杂物,宁拂小心翼翼行走在其间。

两排房子的门面长得毫无分别,宁拂往里走,寻到一间小小的挂着屋牌的楼门前,他迈步上了门口的三四层台阶,隔着铁锈门敲了两下。

屋里头传来异样动静,但并没有人应他。

宁拂迷茫咬唇,转身欲走,奈何房间里的人已经快速打开房门,斑驳的门锁发出沉重又刺耳的摩擦声。

一双涂着红艳指甲的手搭上宁拂的肩膀,略显轻佻的调笑声响起。

“取钥匙的?”

宁拂偏了一半的身体又转圜回来,礼貌叫了一声姐姐。

房东一袭睡裙,脚下踩着一双凉鞋。她指间夹了支香烟,另一只手挽起耳边垂下的碎发,笑了下,“啧。”

女人倚在门边,深深吸了一口烟,轻飘飘地说:“钥匙帮你拿,进来等吧。”

宁拂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刚走进去没两步,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从房东的房间走了出来。

见到客厅里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男孩,男人明显吓了一跳。

他系好裤子,眼神在宁拂身上巡逻一周,咳了一声。

“你儿子?”

房东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语含意味不明的警告,“嗯,干儿子。”

宁拂脑袋垂得低低的,眼睫不安颤动,强忍住不适害怕。

男人嗤笑,眼珠骨碌一圈又回到宁拂脸上。

虽然宁拂包得严严实实,但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脖颈晃眼得紧,连指尖也泛着淡淡的粉,腰肢也很细。

越看越舍不得挪眼,正当他眼神发直,房东柔软的身子贴过来,向他伸出掌心。

男人回神,拿出手机心情颇佳地多转了几百。

临走前,他对房东女人说:“赚这么多钱,给你干儿子多买点好吃的,瞧他瘦得。”

房东笑得婀娜,关门之后狠狠呸了一声。她倚过来半截身子,有意逗他,“小朋友,哪一户的钥匙啊。”

宁拂躲避她的手,撇开视线不去看她身上的暧昧红痕,伸出的掌心隐隐发颤,“320。”

拿到钥匙,宁拂一刻不停逃也似的飞奔走了。

弄巷街口,面色阴冷的觉寒倚在车门边掐着时间,耐心彻底告罄正要迈步去找,下一刻就撇见出现在巷口的熟悉身影。

他走得磕磕绊绊,神态很是仓皇着急,看上去像在害怕。

觉寒黑瞳森寒阴沉,抬脚不远不近跟在宁拂身后,单手拨通电话。

“盛世清苑收拾一下,今晚会有人住进来。”

舍得吗?

怎么可能。怎么也不可能。

觉寒对这里的混乱环境再熟悉不过,到处逼窄曲折,治安很差,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穷困贫民居多,但也聚集着不少流氓地痞。

更别提宁拂身上还背着近乎一座矿山的财富,他天真又单纯,待在这里,恐怕不到一天就会被生吞活剥。

回家的路上,宁拂路过一位摆摊卖花的老爷爷,停留一小会儿功夫买下一小盆杜鹃。

“花花,一起回家。”

他不停对杜鹃和叮当猫说悄悄话,有时候还会神神秘秘地不让另一方听见,好像这样做就相当于很多人陪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孤孤单单。

单间公寓面积不大,开门时屋檐上的灰尘稀稀落落。除去落了些灰,房间还算整洁,因为东西很少,非常空旷。

宁拂环视一圈,脱力似的蹲下来抱膝,忍不住呜咽一声。

“以后真的要住小柴房啦,水水。要乖一点,不能哭,不然皇兄会担心的。”

摸了摸肚子,“好饿。”

宁拂踱着小步子探头探脑往厨房看了一眼,他尝试进去看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几秒钟后惶恐逃出来。

呜。

沮丧半天,宁拂搬起那盆杜鹃摆到窗台上,走动间艳红的鲜花掉下来一朵。

宁拂捡起花,眼睛突然亮起来,他将额前绒毛碎发捋到一边卷成细细的一撮,露出光洁的额头,又绕着花枝缠在自己的头发上。

绑完花,他找到镜子左看右看,羞嗒嗒地笑一下,芙蓉出水的粉嫩脸蛋宛如一朵天生娇花。

“水水好漂亮。”

这么漂亮的水水怎么可以做家务呢,宁拂明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但心底又自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他生来本不该受苦。

“可以让沈烙过来帮我打扫卫生吗……”宁拂思绪挣扎,“他会不会又骂我笨。”

可是刚才离开别墅时他还信誓旦旦要自己生活的……刚回家就打退堂鼓,独居计划已然接近夭折。

宁拂磨磨蹭蹭,不愿意收拾家里。

“好想念小竹。”小竹是他殿里最能干的小太监,总能把殿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百无聊赖,蓦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有看直播,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葡萄直播平台。

晏阳刚巧在直播,宁拂点进去。

南朝小厉害空降直播间,弹幕平静一瞬,然后铺天盖地。

【握草谁来了!】

【水水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终于又出现了,哥哥想你想的好苦啊】

【啊啊啊蹲到水水妹妹呜呜呜死而无憾!】

榜一的粉丝空降,平台会有提醒,晏阳很快注意到,他欣喜道:“水水?”

晏阳马不停蹄请求连麦,生怕迟一秒宁拂就下线又会消失不见。

语音接通,宁拂轻声细语地应答一声。

【水水妹妹,你再不来主播就要彻底改行了】

【晏阳最近每天往游乐园跑你知不知道?】

【主播恨不得一天去八百遍游乐园,妹妹一次也没来!】

晏阳被揭老底,有些不好意思,佯装恼怒轻斥粉丝不要乱说话。自从那天,水水一次也没上线过,也没有回复他的私信,他确实每天都在盼望。

日思夜想,反复梦见水水叫自己哥哥的场景,梦着梦着,妹妹原本清甜的声线到最后总会变成低泣濡湿的调调……

醒来后自然怅然若失,晏阳甚至觉得,那天突然出现在直播间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是美梦一场。

心思千回百转,晏阳低笑问:“水水最近在忙什么?”

宁拂唔一声,“在赚钱。”

【完了,短短几天不见,妹妹莫不是把家产都败光了?】

居民小区楼隔音条件很差,临近傍晚,开始有小推车在楼下摆摊卖吃食。

夜市的嘈杂声响轻易通过电波传入直播间。

【妹妹在外面吗】

宁拂睫毛乖巧垂着,声音很甜,“我在家里。”

【不对啊,这叫卖的背景口音好熟悉,妹妹是哪里人?】

【天哪我好像和妹妹在一座城市……】

【我仿佛也知道了,而且听起来这烙饼老板独一无二的嗓门…大胆猜测妹妹是不是住X市城南?】

晏阳眼色微沉,手速很快地点击将几条无意暴露宁拂地址的弹幕删除,他又不由自主担心。

他在全国各地旅游,国内城市几乎都跑了个遍,自然能听出来那句说话声音的方言是哪里,不巧,他还知道X市城南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水水,你真的在家里?”

“是呀。”

沉默片刻,晏阳开口:“水水,看一下私信。”

宁拂犯迷糊,对话框里躺着几条晏阳的消息,最新的几条刚刚才发过来。

“水水,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跑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最好换一个地方住。”

“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把上次的钱还给你,如果还不够,可以再问我要。”

“搬出去住,最好明天就搬,知不知道?”

宁拂已经忘记他先前给晏阳打赏的事,但是读懂了晏阳说要给自己钱。

他倒并非不识数,而是对物价完全没有概念,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先前花钱买礼物都是刷卡,付款短信是觉寒收到的,宁拂并不知道他的卡里有多少钱,更不清楚自己拥有一张红钞票到底能买一粒米还是一栋房。

“谢谢晏阳哥哥关心,那一会加一下微信哦。”

弹幕不明所以,纷纷刷问号以及痛斥心机主播诱拐。

晏阳被他一声哥哥叫得心痒,禁不住唇角噙笑,说:“水水现在忙不忙,我顺道去一趟游乐园。”

【顺道?鉴定完毕,主播神智不清】

【妹妹祸水呀啧啧啧】

宁拂刚想答应,屋外突然响起几声咚咚敲门声。

“有人在敲门,我要先去开门。”

【等等啊,这么晚了,谁会敲妹妹的门啊,会不会是不怀好意的人】

晏阳皱眉,担忧问:“水水一个人住吗?”

宁拂趿鞋已经快要走到门边,“一个人。”

【突然好担心怎么回事】

【宝宝家里有没有监控,先看一下,别开门!】

见许久还没人开门,原本平和的敲门声仿佛不耐烦似的,力道猛地加重,拳头锤在门板上。

彭彭两下,宁拂脸色顿时吓得一白,受惊一般倏然缩回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

【靠不会是抢劫吧!】

【救命这砸门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先报警啊!】

晏阳面容沉凝,他当即厉声,“水水!先报警,然后把手机放到门边,音量开大,我说话给……”

声音猝然中断,宁拂呆愣望向因为没电关机而熄灭的手机屏幕,一颗心直直沉坠下去。

“开门?在不在家!”

粗噶难听的陌生嗓音,宁拂单薄的身子跟着发抖。

门外站着两位男人,其中一位正是白天在女房东家里的嫖客。

“大哥,这个绝对极品,之前没在这片儿见过。”

被叫大哥的是个粗膀子男人,看上去不好招惹,周围的居民听见动静也都不敢出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旧房的门锁年久失修,基本是个摆设,使用蛮力外人轻易破门而入。

客厅空无一人。

眼神互相示意,两个人往唯一的卧房去。

“放心,他逃不掉。”轻佻油腻的调笑。

宁拂藏身的地方并不高明,他顺着木凳爬到冰箱上面,双臂抱膝蜷缩成一小团,很快就被发现。

“小东西,可算找着你了,抓他下来。”

宁拂惊惶闭眼,唇肉咬得紧紧的,把手中唯一的武器使劲扔下去。

冷硬的物件砸中下方脑袋,男人恶劣地爆了一句粗口。

“等抓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等等,大哥!你看这什么东西?”眼尖的男子捡起落在地板上光彩绮丽的石头,眼睛登时发光,“操,真他妈是钻石啊!还是没切割过的!”

“开什么玩笑。”

“大哥!这百分百是钻石,还是高级品种的,我别的本事没有,眼睛绝对识货!”

宁拂捏紧棉布包,哆哆嗦嗦抓起一把玻璃珠子往下砸,一边砸一边害怕念叨,“欺负我,打你!”

钻石砸到俩人身上,又七零八落滚落一地。

“大哥这也有!操啊还是血钻!”

“愣着干什么,捡啊!”

宁拂不要钱似的抓着心爱的玩具往下砸,一刻也不敢停。

他扔哪儿,那两人就跑到哪儿,跟着钻石满屋子爬上爬下团团转。

金钱迷心,浑浊的眼睛里发出贪婪的光,脑袋被砸出血也没反应,嘴角的笑容怪异而扭曲。

“有钱了发财了……”

突如其来一声巨响,屋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觉寒闯进来,黑眸刮起暴虐飓风,额上的一根青筋鼓胀得老高,眼底压抑的情绪疯狂而恐怖。

他浑身阴鸷,大踏步上前,拎起正趴在地板上捡钻石的畜生衣领,用了狠劲把人拖出来,皮靴一脚踹过去,一拳一拳要人命地揍下去。

鲜血喷涌,二人躺在地上虚浮叫唤后彻底昏过去,被打得几近半死不活。

“觉寒……”宁拂软声唤他,抽抽噎噎朝他伸手,眼皮潮红,受了泼天委屈。

觉寒这才停手,转过身之前他敛起所有阴森情绪,平静的面色看上去和往常无异,只除了眸色渗血似的鲜红。

“对不起。回家,我带你回家……”他的嗓音像在磨刀石上滚过一样沙哑。

落入熟悉的怀抱,宁拂心神稍缓,他抬起手背擦眼泪,气呼呼地告状:“他们抢我的玻璃珠子!”

脑袋上扎起一撮啾啾毛的杜鹃花也跟着气愤打颤。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我发誓。

觉寒在心里回应,他捧起宁拂的脸,目光巡睃,仔仔细细查看,一处也不放过。

宁拂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但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瞳仁水雾一片,娇嫩的唇肉被牙齿咬得泛白,下巴瘦瘦尖尖,双颊还有残留的泪痕,可怜得要命。

他当时会不会害怕得发抖,觉寒一想想心口就窒息得厉害。

深吸一口气,觉寒喉音涩哑,“没关系,以后还给你买。”

他箍住自己手臂的力道很大,宁拂微弱挣扎,想去捡回他的玻璃球。

觉寒耐心哄他,“那些都脏了。不要。”

宁拂原本并不怎么难过,但是一听这话眼圈蓦地红了。那是他最心爱的宝贝,睡觉都要抱在怀里和它们说悄悄话的寄托。

他执拗地要去捡,觉寒没办法只好松手帮他一起捡。

地板上的各个角落里散落很多,那两个男人还龇牙咧嘴躺在地板上,手里捏着他的玻璃珠。

……原来真的被弄脏了。

宁拂怔愣在原地,他安静下来,扭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觉寒捡到一半就知道他在哭什么,走过去弯下腰替他擦拭眼泪。

“脏了就扔掉,不可惜,以后还会有更多。”

宁拂抿唇,倔强地捡起地上还没有被碰过的小石头,一颗一颗放进掌心里。

“跟我回家?”

宁拂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儿,垂下头没有再拒绝。

事实上,从他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就一直渴望有人能从天而降带走自己。

觉寒看他连走路都没力气,“背你好不好?”

过了许久,宁拂才小心翼翼伸出小猫爪攥紧觉寒腰侧的外套,抱住他的腰,肌肉硬硬的有点硌人。

小小的、软软的一团伏在自己后背,觉寒将他往上托了托,发送消息叫人过来善后。

拿上宁拂的叮当猫和小挎包,他背着人准备离开。

伴随着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门外一道女声响起,“你们快走吧,保不齐那两个人的帮手一会就来了。”

宁拂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是那位漂亮的女房东。

女人视线在觉寒和宁拂身上来回瞟,松一口气,“小朋友,家人找来了?”

她白天看出那男人眼里的不怀好意,故意说宁拂是他干儿子,也是出于有心维护。

宁拂回去之后她前思后想,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的租户里什么时候多了宁拂这样的小孩。白天见他,掩在宽大衣服下的皮肉如玉如雪,一看就半点苦也没吃过,和南城区的城中村完全格格不入。

房东歇了一会,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小屁孩,下次不管怎么闹别扭也不能离家出走了,外面的世界危险得很。”

宁拂睁大眼睛悄悄看她,敲了敲觉寒的背示意自己要下来,他哒哒跑回房间,抱起窗台上的那盆杜鹃花送给她面前。

“谢谢姐姐。”

——

觉寒原本以为宁拂并未受伤,领着人回家之后才发现他两边膝盖都淤青了,是爬冰箱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他皮娇肉嫩,稍微碰一碰就能泛红。

宁拂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上,觉寒替他冰敷。

冰袋覆在伤口处,疼痛感令他倏然攥紧衣角,莹白腿肉敏感地轻颤,膝盖不自觉往后瑟缩。

“你轻一点。”

“好。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宁拂气息不稳,甜嗓软糯糯,“你真的要带我回家吗,我很难养的。”他试探着看向觉寒,宽容地决定再给他一次变卦的机会。

觉寒抬眸,揉揉他的头发。

“真的。”

宁拂霎时笑开,“我以后还会欺负你,那你给不给我欺负。”

“给。”觉寒唇角微挑,任劳任怨。

坏蛋脾气怎么这么好呀,宁拂顺着杆子往上爬,他娇声娇气又道:“还有,我的玻璃珠子少了好多,明天可以不可以再带我去买一些。”

“明天可能有点难办。”觉寒语气微顿,“矿石是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合作的生意,在国外有一块产地,现在总店缺货,还需要等几天。”

宁拂似懂非懂,原来觉寒私下里也有在做一些小本生意,难怪不缺钱。

见冰敷的时间差不多,觉寒挪开冰袋,视线落在宁拂的头发上,那里系着一朵小花。

注意到他的目光,宁拂羞赧,又异常乖巧地把脑袋微微低下来一点儿,想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他扭捏看向觉寒,虽然嘴里别扭地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想表达的意思都写在了那双分外明亮透彻的鹿眼里,心如明镜,任谁都能看出来。

少年瞳仁清澈明亮,漂亮的弯眉之下是长长卷翘的睫毛。动作间,并不很合身的宽大衬衫袖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白皙无暇的纤细手腕,透出诱人的淡粉。

半晌,他歪头,疑惑觉寒为什么还不夸自己。

男人眉间冷意化开,会意道:“水水今晚真漂亮。”

宁拂当即雀跃。

还没开心几秒,空气里突兀响起一声咕噜。

宁拂两盏白玉小耳朵染上羞红,他摸了摸肚子。

“还没吃?”

宁拂小声道:“嗯。”

“想吃什么?”

“上次的甜汤!”

觉寒起身,细心帮他把手机重新充上电,然后去厨房准备晚饭。

房子的客厅和厨房是一体式设计,从客厅就能看见厨房,觉寒一人在灶台边忙来忙去,烟火气息一时盖住了他的冷然气质。

宁拂双手托腮看了一会儿,旋即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他拿起宝贝手机,刚一开机,蹦出来好多条沈烙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沈烙:水水,安全到家了吗?】

【沈烙:到家吱一声。】

他摁住语音输入键,对准手机「吱」了一声发过去。

沈烙几乎秒回。

【沈烙:!!】

【沈烙:再喵一声。】

宁拂费解,但还是下意识跟着做了,他天真地「喵」了一声再次发送过去。

咪呜咪呜,尾音轻软。

沈烙这次没有秒回,他在电话那边仰头捂住热血涌动的鼻梁,忙着循环播放收到的语音消息。可爱宝贝生来就是克他的。

宁拂捏了一会手机,突然想起来应该要去直播间报一下平安才对。

晏阳的直播间开着,但是却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直播间也没有粉丝发弹幕或者留言。

宁拂困惑敲下几个字。

【南朝小厉害:大家好呀,我回来啦】

几秒的平静之后,死寂的湖面像被扔下一枚炸弹,顿时掀起惊浪。

【是我出现幻觉了吗!是妹妹!】

【握草真的是妹妹!我哭死真的妹妹你没事吧!】

【本以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妹妹你怎么样了?刚才突然断线,大家都吓死了!】

原来大家都很但心自己,一直守在这里等他回来。暖流拂过心尖,宁拂吸吸鼻子,认认真真打字道:

【南朝小厉害:我没事的,坏人被打跑了。】

【南朝小厉害:谢谢你们关心,主播哥哥呢?】

弹幕莫名凝滞一会,有人断断续续地说:

【妹妹,虽然你可能不信,但主播真的去救你了……】

【水水,晏阳可能知道你的大概地址,你当时一掉线,他真急疯了,估计正连夜飞到你那里要挨家挨户去找你。】

宁拂顷刻呆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16:35:53-2022-08-12 23:4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楚天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碎玉盈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 10瓶;歧路不知返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