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容岁穰和亢宿再一次来到了聂成伟家。

赵红芳病来如山倒,区区几日的功夫,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聂成伟说担忧赵红芳不是作假,除了请容家上门,还花钱专门请医护人员在家陪护,但显然没什么用。

容岁穰无意中在走廊上听医生跟聂成伟说,让他尽早准备后事。

聂成伟一个大老爷们,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是我不好,你年轻时候跟我过尽了苦日子,现在又……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儿子聂鑫站在一旁,憋哭憋得脸通红。

容岁穰手肘怼怼亢宿,手掩住嘴小声催促,“星君,泥鬼眼珠你藏哪儿了?快拿走吧,赵红芳真的快不行了。”

亢宿看待人世的方式和人不同,在他眼中,赵红芳的病是她试图谋害他人的业报吗,凡人的生生死死或许已经在他心里引不起任何波澜。

亢宿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哀戚的场景,用正常音调说:“马上就能醒。”

聂成伟听见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激动地回身,“真的吗?”

“阿伟?”一声微弱的呼喊声从**响起。

聂成伟又惊又喜地扑上去,握住赵红芳的手,“你醒了!”

一家三口悲喜交加地相拥在一起。

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容岁穰可能也会觉得这个画面温馨感人。

她心情复杂地拉着亢宿出了房间,“我们先出去吧,给他们一家人留点空间。”

“嗯。”亢宿也懒得在这里多待,跟小徒弟聂鑫颔首一下算是打过招呼,转身走了。

*

短短一段时间,赵红芳突然好了起来,意识恢复,呼吸顺畅,进了一点流食。

再过一会儿,竟然能在保姆的搀扶下下床走几步了。

聂成伟感激涕零,对容岁穰谢了再谢,各式吹捧,“容大仙,您真是神了!神仙下凡!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好说好说。”容岁穰随口敷衍几句,“方便和你太太私下聊几句吗?”

聂成伟连声答好,“我送你们上去。”

容岁穰从沙发上站起身,没忍住,还是回头提点了一句,“聂先生,万恶**为首,犯邪**者将受果报,还请多加注意吧。”

“啊。”聂成伟面色僵住,讪讪点头应声,“是是。”

楼梯处忽然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响动,保姆惊慌失措地跑下楼来,“不好了!太太突然生气砸东西,说她的宝石被偷了!”

容岁穰和亢宿对视一眼,拦住拔腿就想往楼上跑的聂成伟,劝道:“别慌,我先去看看。”

进了主卧室,赵红芳果然如保姆所说,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拉开所有抽屉,近乎疯狂地翻找着,嘴里魔怔似的不停念道着“我的宝石!我的宝石!”

容岁穰让其他人都出去,关上房门。

亢宿手指在空中凭空画了几个圈。

赵红芳不动了,浑身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住,在地板上来回滚动着翻了几圈,眼里的狂躁慢慢消失,眼神逐渐聚焦。

容岁穰见赵红芳平静下来了,便开门见山,“谁让你找的虎大仙?”

赵红芳的脸立即垮了下去,避开眼神对视,囫囵道:“什么虎大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容岁穰神情严肃,“你委托虎大仙害祝莉莉性命……”

“我没有!”赵红芳挣扎着惊坐起来,一脸惊悚地猛摇头,“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让她再也不要缠着我老公,我没想让她死啊!”

容岁穰了然。

得亏是赵红芳没有出杀人的恶念,否则惩罚恐怕就不是大病一场了。

“你想教训祝莉莉,难道聂成伟就没有过错吗?只要他肯回心转意,你还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吗?”

“你是来劝我离婚的吗?”赵红芳苦笑。

“不,我知道婚姻没有那么简单,何况你们还有孩子。”容岁穰在床边坐下,语重心长,“我只是想说,没有祝莉莉,或许还会有别人,又或许没有。是离婚,是再次相信,还是选择视而不见,都是命运,我只希望你好好考虑,将来某一天再回头看的时候,不会为了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赵红芳面露愧色,眼中所有所思。

事儿办完了,该说不该说的都交代了一圈,容岁穰起身离开,推开门,和站在门口的亢宿相视一眼,回身对赵红芳说:“好好养病,不要再做违背良心的事了。”

“再不会了。”赵红芳笑得苦涩。

后来没多久,容岁穰听说赵红芳和聂成伟离婚了,夫妻共有的所有财产都给赵红芳,聂成伟净身出户。

聂鑫再也不肯认聂成伟这个爸爸。

祝莉莉在公司走廊上“发羊癫疯”的视频不知被谁传到了网上,同一时间被众多营销号扒出插足他人婚姻的事实,网友议论纷纷。

祝莉莉无法接受自己以这种形象传播,主动向老板周正德请辞,回老家休养,网红事业就此中断。

*

“唉……第一次吃瓜吃得这么新鲜热乎,瓜还没熟呢,就知道故事始末了。”容岁穰抱着手机看热搜,看得长吁短叹,“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啊。”

亢宿停在她身边,冷面抽走手机,“小骗子,是时候归还泥鬼眼珠了。”

容岁穰越想越害怕,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亢宿,垂死挣扎道:“真……要我去啊?万一那泥鬼一看,‘嚯!就是你小子偷我眼珠!’一气之下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那我就去阴司捞你。”亢宿忍着没翻白眼。

“星君,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下,下面……”容岁穰妄图转移话题,贼眯眯地指了指地下,“到底是东岳大帝说了算,还是地藏王菩萨说了算?”

亢宿举掌作势要挥,勾起一侧嘴角皮笑肉不笑,“我送你下去看看?”

“不了不了,太客气了。”容岁穰吓得连连后退,绊了个踉跄。

亢宿一股脑把两颗宝石塞到容岁穰手里,“拿着,等我念完咒,你会进入泥鬼的幻境,找到泥鬼塑像。”

唉,罢了罢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死,早死早超生。

“然后我把眼珠怼进眼眶里,就行了吧?”容岁穰自暴自弃地一抬头,居然在亢宿半永久臭屁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担忧。

亢宿说:“此事的所有前缘,皆为此一考。”

每当说到正经事,他就会开始拽听不懂的古文。

这让容岁穰心都提了起来,“什么考?考试?”

被学生时代的心理阴影毫无障碍地摄住了心魂。

“不可说。”

亢宿又用那副看不透的神仙面孔看着她。

容岁穰十分不理解他们神仙的这种做派,嗤道:“又是天机不可泄露?”

亢宿沉默了几秒,“其实我也不清楚。”

念咒语之前,亢宿还是出声提点了容岁穰,“一切业苦,成于三毒。”

容岁穰捏着宝石躺在沙发上,拼着脑细胞回忆起以前背来忽悠客人的知识,“这题我会!三毒是贪、嗔、痴。”

“去吧。”亢宿低沉的声音慢慢变得遥远空灵,“记住,禁戒也,无欲则不贪。”

*

容岁穰再醒来的时候,只身一人躺在地上。

左面是白墙红瓦,从另一侧望出去,翠绿的草地上开满了似锦繁花。

容岁穰爬起来,往走廊深处走去。

年久褪色的木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

分毫不显老旧,只感知到岁月的沉淀。

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的泥塑像,雕像头部微微垂下,眼眶中虽缺了双眸,依然能清晰辨识出庄重慈祥的神态。

这便是泥鬼的幻境吗?

和容岁穰想象的阴湿恐怖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这里山清水秀、花香扑鼻,置身其中,心态竟是少有过的从容和放松。

容岁穰发挥皮猴本质,从供桌上灵活顺着塑像爬上去,站在泥塑肩上,手里握着一红一蓝两颗璀璨夺目的宝石。

从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

她不想给。

想将泥鬼的眼珠占为己有。

内心似乎分化出了一个恶念小人,飘啊飘,飘到她耳边,轻轻地蛊惑她,“宝石是你的,拿回去吧……在你手里,就是属于你的……”

另一半心马上跳了出来,阻止道:“来路不明的宝石,怎么出手?难道要拿到黑市上卖吗?那也卖不了多少钱的。”

恶念小人不服地呛声,“你卖过吗?你怎么知道卖不了多少钱?”

另一半心嫌弃地啧了一声,“你是傻子吗?关键是它没有证书啊。”

恶念小人沉默良久,强辩道:“可以送去检测……”

另一半心说:“清醒一点,这不是真宝石,到时候检测出来成分是蛋白质、无机盐、免疫球蛋白等等,检测机构会报警的吧。”

出售泥鬼的眼珠,算是买卖人体……啊不是,买卖鬼体器官?

耳畔似乎响起了警车经过的“滴嘟滴嘟”声。

手铐在眼前明晃晃的,眼见着就要拷上手腕……

容岁穰浑身一激灵,二话不说把眼珠按进了泥鬼的眼眶里。

恶念顿消,神智恢复清明。

“呼……”

容岁穰后知后觉地抚着胸口惊悸地喘息。

好险好险,差点就知法犯法了。

心有余悸地从泥塑身上爬下去,看见供桌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小男孩晃悠着头上的小辫子,奶声奶气地笑着拍掌,“恭喜你!你通过了泥鬼的考验。”

“啊?这就完了?”容岁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说是什么考验,原来这么容易的?

不远处,禅意袅袅的钟声敲响。

小男孩顺着声音望过去,哎呀一声拍了拍肉呼呼的腿,拽住容岁穰的手往钟声敲响的方向跑,“宴会要开始啦!快来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