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嫁衣

长安城很快便入了冬季, 一觉醒来推开门窗,外边是白雪皑皑,朔风凛凛, 天寒地冻的,路上行人也骤然锐减。

寒风刺骨, 望舒整个人都瑟缩在床榻上, 出门游玩的心思也被冷风吹灭了一大半。

“娘子,殿下在外边候着了, 老爷让您出去迎客。”

“不去。”她冷声回道。

晏希白风寒未愈, 便三番四次前来拜访,望舒冷下心肠,拒之不见,但戚府上下又哪敢怠慢。

父亲将他迎入府中,好生招待, 他却非要逼望舒心软,来到厢房前的院落,独立在茫茫霜雪之中, 迟迟不走,执着地看着一帘幽窗。

隔着薄薄的窗纸, 落下她无奈的叹息,“晏希白, 天气冷,回去吧。”

他轻轻抖落肩上霜雪, “望舒,我想见你, 就现在。”

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 她起身前去开门。

晏希白失落地耷拉着头,听到声响后抬眸向她看了过去,莫大的欣喜萦绕身侧,冰雪刹那间足以消融。

她语气平和,“殿下,进来说吧。”

望舒的房间里,暖烘烘的,原先冻住的口鼻也舒畅地通了气,暖流一直流进五脏六腑。

她上前一步,替晏希白脱下了冰冷冷的狐裘,埋怨道:“你疯了?风寒未愈,便上赶着前来吹风吹雪?”

他连忙握住她的手,紧张兮兮地道歉:“望舒,我错了。”

“殿下天之骄子,位高权重,所有人都得哄着你来,你能做错什么啊?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无理取闹,是我不该晾着殿下。”

晏希白有些着急,只能重复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望舒扫了一眼几个侍女,她们识趣地走出门外,顺便给两人关上门窗。

她抽出手,骂道:“不知悔改,今日找我作甚!”

“父皇命我筹备冬狩,届时想邀请娘子一同前往。”

他缠着望舒的臂弯,眼睛像星星一般亮闪闪的,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望舒,求求你,去吧,白日在冰天雪地里堆雪人,打雪球,凿冰钓鱼。”

“夜晚便在湖畔围着篝火,看城中点点灯光,烤鱼、烤鸡、烤羊,一阵阵香味传来,还有美人在一旁歌舞,我最近学了骑马射箭,到时候给你猎两头白狐,做成漂亮的锦衣貂裘。”

望舒咽了口口水,是挺心动的。可是,冬狩,怎么有些不对劲,她沉思半晌,才缓缓想起。

“晏希白,你忘啦,上辈子也是这时候冬狩,那二皇子设计害得你惨遭群狼伏击,险些命丧深山老林,若不是我废了老大的劲儿将你一路拖进山洞,你便是尸骨无存,成了那些野兽的口中血,腹中肉。”

晏希白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言语中却无半分后怕之意,他笑着说:“是是是,多谢娘子菩萨心肠,救我于水火之中。如今娘子也行行好,多可怜可怜我这个亡命徒吧。”

望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上辈子哪怕群狼伏击,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可当她看着那些伤口,哭得像个泪人,一边埋怨他拖后腿,一边小心翼翼扶着他下山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或许戚娘子,有一点点喜欢自己。

后来习惯了卖惨,也只是乞求她多看自己一眼,多心疼心疼自己。

望舒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些生气,“晏希白,你倒是把这当回事儿!”

“嗯嗯,放心吧,这辈子定不会有人伤我们分毫。”

她商量着说道:“你说二皇子这次,会不会故技重施?”

望舒已有十五日不肯见他,晏希白再次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有些迷迷糊糊地说:“会吧,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他现下中了毒药,身娇体弱,每次上朝的时候,我受了冷风,便忍不住轻咳几声,接着他咳得比我还要厉害,引得满朝文武注意。”

“我就侧着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皇兄自小便喜欢学本宫体弱之状,出言不逊,怎么现在长大了还是这般小家子气,太医说,学多了便容易学出一身病来,本宫倒是希望皇兄长长久久身子康健。”

“他当时啊,气得脸都红了。”

“这些日子,估计都记恨着呢。”

望舒被他逗得发笑,“可惜了,恶人没有恶人磨。”

晏希白说:“那便让他自食恶果吧,上辈子的账都还没跟他算呢。”

望舒问他:“那殿下该当如何?对了,你的小青梅杜婵娟杜娘子,可是在不久前,趁着你远去治水,嫁给了二皇子,到时候可别狠不下心肠。”

他说道:“怎么会,杜太傅对我有教养之恩,但他现在也已经投诚二皇子。至于杜娘子,也只是儿时见过几回,遑论青梅竹马。”

先前逛庙会的时候,望舒在寺庙前便偶遇过一遭杜婵娟,那时候她肚子还未显怀,便装模作样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望舒要对她动手一般。

她当时就像一朵出水白莲,矫揉造作,微微欠身当作行礼,“许久未见,戚娘子安好?”

望舒装模作样想上前扶她起身,身旁的侍卫却提着刀将她挡住,杜婵娟呵斥道:“怎么办事的?这可是未来太子妃,你们胆敢这般无礼!”

说罢她又装作失言一般,半捂着嘴,“啊不对,现在太子被废,往后应当是三皇子妃,算起来我该唤一声弟妹。”

望舒扯了扯嘴角,“无事,你开心就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别再恶心人了就好。

她揪着手帕,娇笑道:“对不起啊,望舒妹妹,我现下怀有身孕,皇室血脉,是该小心些。”

望舒有些无语,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抚上她扁平的肚子,“哎呦,了不得,听说自从先皇妃一尸两命,灵堂失火,二皇子府上像是撞邪一般,经常闹鬼。没想到刚娶了杜娘子,便冲喜成功,二皇子和贵妃娘娘,一定很宝贝你这孩儿吧,姐姐好福气啊。”

她小脸煞白,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是啊,二皇子待我很好,可我还是喜欢晏希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读书写字,一起下棋观花,又怎么能忘。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另娶他人么?”

她这话不像感慨,倒像威胁,望舒看了眼她身旁的香火炉,说道:“呦,祈福呢,大家都说,心诚则灵,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我可不想姐姐有一天也步了先皇妃后尘。”

杜婵娟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倒也不知道那臭丫头又动了什么歪心思,望舒问晏希白:“你到底要如何,说说嘛。”

“不说不说,你且看着就好。”

“呵,吊人胃口,行了,冬狩我会去的,殿下该走了吧?哪有你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往未婚妻府上走的,嗯,登徒子?”

他显然有些不满,“就这样么,不与我叙叙旧么?”

“才几日没见,有什么好叙旧的。”

“十五日,整整十五日呢。”他有些耿耿于怀。

望舒皱眉,“晏希白,你以前可是忙起来,十天半个月都没个音信,现在怎么这般黏人。”

他冷哼道:“看来望舒就是喜欢没有前世记忆那个晏希白,活该我就是个多余的。”

望舒拧了把他的胳膊,“要是多余的,你在外边淋上一整夜风雪,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还不是仗着我喜欢你,天天卖可怜!”

“我哪有。”这委屈的语气,望舒转身面向他,果然下一秒便是美人泣泪。

她勾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声亲在了嘴角,趁着他还一脸茫然,便推着他往外走,“好啦好啦,真的喜欢你,给我留点脸面吧,赶紧走。”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她难得又过上几天清闲日子。

晏希白遣人送来了嫁衣,为首的使节说:“殿下向圣人请了恩典,一切礼制依旧按太子娶妃来。”

望舒两眼一黑,他这是没事找事啊,有些不满道:“这是要折腾死我。”

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才没给她下脸色,神情严肃地吼道:“望舒,还不快谢过圣人恩典。”

她这才装模作样三叩九拜,“谢主隆恩。”

礼节虽然繁琐,但一箱又一箱的随礼倒格外用心。

听说嫁衣送来了,三姑六婆的都一拥而入,说是要膜拜膜拜。

美丽又华贵的衣服惹得众人羡慕,戚容音只敢远观不敢上手,嘟哝着说:“阿姊穿上这身嫁衣,一定是整个京城最美的娘子。”

望舒最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跟她开玩笑道:“这话说的,难道我平日里就不好看啊?”

她憋红了脸,解释道:“不是不是,阿姊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全京城最美的娘子。”

一个老阿嬷说:“当年圣人贵为太子,我便有幸见过他娶妃时的场面,那叫一个奢华壮观,戚娘子这套嫁衣倒是与先皇后的极为相像。”

有人嗤笑道:“只求不要落了一个先皇后的下场。”

“是啊,天家薄情,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以后,焉知非福啊。”

“去去去,你们一个个嚷嚷着什么啊,诅咒我妹妹呢?这是天大的喜事,都酸什么酸。哎呦呦,别摸了别摸了,要是断了个线头,都是斩头的大罪。”戚袖挤了进来,将乱哄哄的一行人赶了出去。

见望舒面色不虞,她摸了摸后脑勺,笑呵呵地说:“望舒,她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非得阴阳怪气几句,你莫要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呜呜感觉有点ooc了,但是不会弃坑的!(看我坚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