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孔子庙在山上, 下面连接着上百石阶,石阶两旁是葱茏茂密的百年老树。

树影婆娑,挡住头顶上投射而来的阳光, 将人的影子堆积成小小一团儿。明楉被程闫夏牵着,清澈的一双眼睛望着山下的江市。

高楼林立,长河盘绕。树木将整个江市笼罩其中,嫩绿、红绿的颜色穿插在楼房之中,像一幅色泽鲜艳的油画。

后头的三个大高个儿已经走到前面,可明楉紧紧绷直嘴角,视线一眨不眨落在前方,好像这样便能忽略后背发毛的森寒感。

他总觉得……有人看他。

程闫夏察觉到身侧的人有些僵直, 侧头揉了揉他的软发。“还没玩儿够的话我们考完了再来。”

“不是。”明楉眼珠颤着转动, 看似落在程闫夏的脸上,注意力却放在余光之中。

“怎么了?”程闫夏擦掉明楉头上的细汗。

明楉没说话, 他眉心越拧越紧。终于是在一颗苍老的树下看到了一抹黑影。

佝偻着,像个老者。看不清楚,但是明楉却能感受到到一股令人心底发寒视线直射而来。

他呼吸一滞,猛地抓住了程闫夏的手。

“哥哥!”声音出口成碎瓷, 破不成形。

程闫夏听清他话中的颤意,心下一沉,舌尖抵着腮帮子。冷眸微动,将树下那抹影子收入眼中。

他提了提嘴角, 敛眉遮住眼底的神色。

状似不知道般轻拍着明楉的背。“不怕,是山里人收留的老头。据说脑子有点问题,总喜欢站在路边盯着人看。”

“这样吗?”明楉脸上苍白, 像刚出壳的小鸡仔颤颤巍巍又要往后看。他抓着程闫夏的手, 浅浅的指甲抵着手背紧得留下了小小的四个弯弯月牙。

程闫夏将明楉的手握在手心轻揉。“不怕, 人已经走了。”

明楉定睛落在树下,果然,没有人了。

他长舒一口气。

程闫夏裤兜里的手机从到这里来就开始震动,他看了眼明楉。面皮舒展。“据说在找人,找他失散很久的家人。”

明楉将信将疑,咬了咬唇又往程闫夏身边贴了贴。

“喂!你们俩是蜗牛吗?这么慢!”

“来了!”程闫夏趁着明楉注意力在前头,立马掏出手机看了看。

见上面的图片消息,按灭的手机倒映出漆黑的眼珠。

“哥哥,下台阶不要玩儿手机。”

明楉先他一步台阶。

程闫夏转后瞧了瞧。垂落在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移到身前,盖住手心里捏着的小了一半的手。

——

车中,明楉将山上的事儿抛之脑后。脑袋一歪,靠在程闫夏的肩膀圆眼半眯,昏昏欲睡。

程闫夏接着宋晤歌打来的电话,头微侧,下颚擦过明楉的软发。眼睫颤动,落在那可爱的发旋儿上。他像打盹儿的大老虎眯眼蹭了蹭,姿态慵懒地将下巴落在那毛乎乎的发丝上。

“妈,我们现在下山了。”

“正好儿子,今天带楉楉回家一趟吃个饭。我亲自下厨……”

等宋晤歌女士一口气说完,程闫夏才慢悠悠道:“好。”

嵇在桑一听,立马趴着桌椅转头,声音大得在整个车厢里回**。“宋姨,我们能来吗?”

那边的立马笑出声。“你小子,什么时候给你们赶出去过?”

“好耶!谢谢宋姨!”嵇在桑满意了,回身继续跟前头两个人脑袋抵着脑袋打游戏。

电话挂断,明楉顶着头上并不重的大脑袋侧身一趴,直接横在程闫夏的身上睡着了去。

程闫夏托着明楉的脖颈,长腿微曲形成一个斜坡状将人固定好。这才点开那些没看的消息。

红点逐个消散,幽深若海的眼睛里一张图片渐渐被手指拉大。手一松,程闫夏推退出图片。

【继续跟着。】

后头安静,前面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程闫夏一波棱盖敲在前头的大海胆上。“小声。”

“嗷!”

……

车稳稳当当地驶入程家。

假期吃饭一般都是在程家老宅,既是陪着爷爷,也是这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

前面三个下车之后,程闫夏看着已经在腿上睡得翻了个身,脑袋埋在自己腰上的明楉。

雪团似的脸已经红扑扑的,像沾了糯米粉的草莓味儿软糕。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安安静静盖在脸上,又翘又密。即便是睡得憨实,依旧没有安全感似的,落在腰上的手紧紧逮着他的衣服。

他轻轻刮了刮明楉的脸,到底是没舍得将人叫醒。

抱着人下去,几个嘻嘻哈哈立马闭嘴。

嵇在桑探身看来,嘎嘎的,像黑麻麻的大鸭子压低了声音。“程哥,还睡啊?”

“几点了?”

裴予抬手,道:“十一点了。”

“我给他放房间,再睡半小时。”睡了等会儿饭后就不用睡了。

程闫夏抱着人先一步走了,剩下几个对视一眼,立马哥俩好地勾肩搭背继续玩儿。

“汪呜汪——”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小南瓜飞快跑出来。阳光下,蓬松的皮毛飞扬,褐色的毛发尖端笼了金色的光点油亮不已。矫健的身躯笔直拉长,漆黑的爪垫落地时腿上的肌肉又急速绷紧。

狗嘴巴张着,闪电一般的身影顷刻间就落在了程闫夏腿边。

小南瓜尾巴摇出残影,“嘤嘤嘤”地直围着长腿打圈圈。

“坐。闭嘴。”

褐色的狗狗眼落在明楉身上,乖巧地后腿弯曲坐在地上。尾巴一扫一扫的,颇为兴奋。

明楉模糊地睁开眼,面前被浓黑的头发遮挡得暗沉沉的。“唔……小冬瓜。”

他手垂下,大狗狗盯着爪子在地上踩了踩,但是屁股墩儿不敢挪动,只能焦急地来回又是看程闫夏又看明楉的手。

程闫夏站在原地等着。

明楉眨了眨被黑发戳了的眼,往程闫夏脖颈埋了埋,呼吸又均匀了。

程闫夏放低声音看着小南瓜。“自己玩儿,他还在睡觉。”

说完,后头三个人走上来跟小南瓜打招呼。裴予跟邢文一手一只丝滑的狗耳。“中午好小南瓜。”

中间的嵇在桑左看右看,一手捏住了小南瓜的长嘴巴。

顶着一双无辜的狗眼,嵇在桑:

“嘿嘿,中午好小南瓜。”

“小南瓜你吃饭了吗?”

“走,咱们去玩儿球。”

三个带一个,意志不坚定的狗就这么被**走了。

——

将明楉放在楼上卧室,程闫夏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下楼。

另一栋别墅外,狗叫声跟人叫声吵吵嚷嚷。

程闫夏径直掠过几个傻子进屋,仿佛他们是隐形人。

“爷爷,我爸呢?”

程老爷子手边放着拐杖,闻言抬头。“在厨房帮你妈。”

“知道了。”

老爷子继续摇头晃脑,手在腿上点着。他的戏曲。

程闫夏找到他老父亲。

程江汤正围着围裙,袖口的衬衫扎上去,贤惠地翻炒着手中的菜。

宋晤歌揭开砂锅盖子,盛了点鸡汤放在碗里。吹了吹,正要递给程江汤,余光瞥见自己好大儿站在一边。

“儿砸!”宋晤歌眼睛一亮,几步走近掠过他看向他身后。“我儿媳妇呢?”

“在睡觉。”

“哦。”宋晤歌笑容落了些,像喂狗一样随手将碗给程闫夏,“尝尝,味道合不合适。”

一手落空的程总看着截了他老婆投喂的好儿子,面无表情问:“有事?”

“有。”

“怎么了?”宋晤歌擦了擦手,过去给男人腰上的围裙解下。“你去跟儿子说,剩下的我来就好。”

程江汤点头,带着人出去。

花园里,正是茂盛的花草层层叠叠。茉莉的香气正浓,清幽幽的攀在人的肩上安静听。

“爸,明楉的父亲出来了。”

“我知道。”

程闫夏并不诧异。他抬头,眼中是这个年纪很少具备的成熟。“今天我们去孔子庙,有人跟踪。”

“谁?!”

刚刚姿态闲适仿若打盹的狮子般的人乍然爆发出凶意。不怒自威,只随意站着身上就带着上位者的凌厉。

程江汤听不得这个。小时候儿子被绑架,受了好一顿折磨。他难受,家里人也跟着难受。前头那些年一直是保镖跟在身后他们才放心。

他下颚绷紧,平和的眸子像枯叶覆盖的沼泽,藏着微不可查的戾气。

“我让人跟着的,是明楉爸爸。”说起这个,程闫夏随意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他这个年纪,还做不到老父亲一样喜怒不露。

若是他敢凑上来,程闫夏有的是手段悄悄背着明楉把人收拾了。

程闫夏将手机点开推到老父亲的身前,眼中墨色浓厚。“但是还有一个人,我没查到。”

程江汤点头,连续看了几张照片之后将人记下,随后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发在自己手机上。“剩下的你别管,专心考试。”

“爸,你也别太担心。我有自保的能力。”

程江汤拍了拍程闫夏的肩膀,眸光锋芒半藏。“专心考试,也不要告诉楉楉。剩下的交给我。”

“还有,我重新给你配几个保镖。”

明楉在身边,出于谨慎,程闫夏并没有拒绝。“谢谢爸。”

程江汤被岁月刻画出的眼纹一褶,笑起来还是个俊朗的大叔。他看着妻子常说的冷酷酷的儿子,巴掌糊在他头发上揉了揉。

“谢什么,我只是怕你妈妈担心……毕竟你是捡来的。”

程闫夏一脸黑线,立马撤开自己的脑袋。“您要再想喝鸡汤,我给您盛一碗就是。”

程江汤逗狗似的又摸了把他臭儿子的脑袋,嫌弃道:“不稀罕。”

他要他老婆盛的。

程闫夏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程江汤收手,面露嫌弃:“真就像你妈说的,越大越冷。小时候随便搓都没事儿。”

老父亲摆摆手,看似自如,实则脚步匆匆地离开。

程闫夏翘了翘嘴角,转身进厨房帮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