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难道真的是要跟程家合作吗?

大人谈生意, 明楉咬了咬唇,抱着膝盖在楼梯上坐下。

他待会儿要跟妈妈说,不能跟舅舅做生意。那样对家庭都不负责的人, 在商场上也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可听着听着,话题不知道怎么说到了他跟程闫夏身上。

甚至当明楉听到那一句“明楉很适合程家,心思单纯,特别听话……”

明楉错愕,他怔愣地望着地板。耳边依旧是那像推销商品一样将他推销出去的声音。

他盯着地上,轻轻眨了眨眼,好像世界蒙了一层黑色的雾气。他再也看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舅舅……居然是来卖他的。

就为了和程家做一笔生意,要卖了他。

明楉扯了扯嘴角, 一个难看又苦涩的笑容贴在面皮上。明楉心脏难受极了, 好像有回到了上辈子病发的时候。全身疼,脸骨头缝里都疼。

他大口大口喘气, 像脱水的鱼,紧紧按在胸口蜷缩着。双目涣散,紧紧憋着出不来的气让他窒息,他脸红透了, 嘴里求生一般无意识地喃喃。“哥哥……老公。”

“程闫夏……”

对,他还有程闫夏。

明楉指尖紧紧抓着地板,用力得指甲劈裂,血痕不断渗出来。

他还有哥哥, 他还有程闫夏。

“哥哥……”暗哑的声音像挤榨了最后一口气,撕裂了喉咙才传出来。与空气接触那一刹那,明楉眼中的黑雾散去。

他浑身如水中捞出来一般, 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哥哥, 还有哥哥啊。”

“不怕, 明楉不怕。”泪水从眼角落下,那股如幻觉一般的疼痛散去。明楉撑着身体站起来。手往眼眶上一横。“没事的,明楉没事的。没有更糟糕了,不是吗?”

他答应过哥哥的,不能哭,他不哭。

肯定不哭。

他出来是干什么来着……

脑子像被摇成了浆糊,明楉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眸光一定,却又立马涣散。

水,他是下来拿水的。

明楉扬起笑,若失了魂。刚往下走一步。腿一软,险险拉住扶手才没有摔下去。

又几步,管家叔叔看到自己了。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心疼,还有同情……

明楉低头。想折断了颈骨,露出苍白的脖颈。他不需要同情的,他不需要。

快步下楼,妈妈谩骂的声音放大。起初进入明楉的耳朵是嗡嗡嗡的,后面越来越大,暴冲震破了那层封闭了明楉的壳。

那股压抑的情绪如排山倒海而来,明楉恍惚之间又是一股窒息感传来。

鼻尖一酸,脚步不知怎么转了个弯儿,憋红了脸落在了宋晤歌的身后。

愣愣地看着,仿佛是看到了那个在病床前忙碌的身影。

“妈妈。”他启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难受啊……

宋晤歌转身就看见傻愣愣的明楉,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干净乖巧的小孩是被人所不喜欢的。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她见人状态不对,料像是全听见了。

眼中焦急一闪,上前就是一抱。像抱着自己孩子似的,轻轻安抚着拍着他的背。

“楉楉,那人就是有毛病,他的话咱们不要记在心里知道吗?”

“你是宝贝,是程闫夏的宝贝,也是妈妈,是咱们程家的宝贝。”

“乖宝贝,妈妈以前就想把你接回家养起来的,要不是……”说到这,宋晤歌的脸色更难看。要不是他们,她费得着错过了楉楉这么多年。

明楉瘦削的肩膀耸动,在熟悉又温暖的怀抱中无声流泪。

他想说:“妈妈,还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我不哭,不要哭……”

可是他说不出口,所有的一切被堵塞在了喉间。明楉抽搐,气喘不过来了。

“程闫夏!下来!”

程江汤见状立马拍着明楉的背。“呼吸,楉楉张嘴巴呼吸!”

“叫医生,管家快叫医生!”

程闫夏手一颤,早坐不住的身体从楼上冲下来。

在见到明楉躺在软倒在他妈怀里的样子,他仿佛是被钢筋重重往后脑勺一敲。脑中空白。

无限的慌乱像岩浆涌出,他顿时将人揽过抱住。手足无措,如狼一般的眼光紧紧盯着怀中的人。

“楉楉,宝贝,看我!”

“楉楉,呼吸,跟着我……呼……吸……”

明楉看不清,眼中的泪花挡住他的视线了。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在男人怀中去世的晚上。

明楉泪珠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看不清程闫夏了。他双手在空中乱飞,心中更加着急。

程闫夏心中的慌乱被放大,再放大。心脏拧得生疼,他白着一张脸,嘴角凑近他耳边。“宝贝,冷静,老公在呢。”

“是老公,老公在。”

顿时,明楉狠狠搂住程闫夏的脖颈整个人贴上去。瘦削的肩膀颤动,那无助的样子看得追出来的几个人心中蓦然一酸。

一阵兵荒马乱,好歹人恢复了。

室内复归于安静,宋晤歌牵着宋江汤出去。几个小伙子看了看颓然坐在床前的沈无璟,默不作声地跟着两个大人消失在卧室。

**,窗帘拉开。明亮的落地窗外,阳光像有燃不尽的生命力一般,炽热地闪耀着。窗明几净,程闫夏怔怔地看着那扇窗,有些手脚发软得撑着膝盖站起。

随后,他将窗帘拉上一半,往明楉身边躺好。

他掀开薄被,托着明楉的脑袋枕在自己手臂。

明楉就像是闻到味儿了一样,往他怀里钻。下巴抵着细软的头发,程闫夏怀中被一团软云嵌满,空落落的心这才有了实感。

打了镇定剂的明楉苍白着一张小脸。即便是睡着了,眉头也仿佛是难受一般紧紧地皱着。

医生说,明楉身体并没有什么事儿。但是精神上似乎曾经遭受过什么重大的打击,刚刚是属于应激反应。

重大的打击。

程闫夏瞳深如墨。这样的反映,是程闫夏从未曾见过的。被亲人背叛,被父母抛弃,还有呢……

光斑落在床脚,程闫夏微微曲腿将明楉又往怀中挪了挪。

他矮身,唇角贴在明楉的眉心,兀自容着意识再次在脑中记忆里翻找。

初见明楉,是在高二开学。他当时像被欺负了似的,抱着自己哭得泪流满面。小小一只,他们家的小南瓜看着都比他健壮。

那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喜,失而复得的喜。

指节落在那苍白的小脸上摩挲,程闫夏羽睫低垂。“我……楉楉在找我吗?”

想到万般千般的可能性,程闫夏却是怕了。

怕什么……就像刚刚那胸口升起来的惶恐一般。生生被抽干了三魂七魄,坠入巨大的空白之中。支配不了身体,除了眼前的明楉,什么都变得不真切。

他喉咙干涩,唇启了又合。声音艰涩万分。“之前,楉楉受苦了。”

以前的事儿他不会问,他不能揭开楉楉胸口藏起来的那道伤疤。

胸口渐渐湿润,怀中明楉颤着睫毛。上面又沾着水。像是做噩梦了,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

程闫夏给他擦着,只听清楚了几个「哥哥、老公」的词。

巨大的慌乱之后,程闫夏恢复了基本的冷静。他拍着明楉的后背,想了想,凑在他耳边慢慢哼着低低的曲调。

那是他童年时那艰难入睡的几年,每晚他妈妈宋女士在床前哼的曲子。

……

花坛里的喷洒装置又开始启动,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水汽。

明楉醒来的时候,身体抽噎两下。在回忆起睡着之前的事儿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紧紧将自己嵌入身侧人的怀中。

他找到程闫夏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像小兽归巢,他依恋地缠在程闫夏身上。声音带着哭泣后的软糯与委屈,只道:“老公,抱抱。”

下一秒,后腰上的手收紧。像藤蔓一般不放过他分毫。

“宝贝,睡醒了。”

明楉贴在他的胸膛,觉得有些湿湿的不舒服。手倒腾几下,重新将软糯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圆眼盯着人不放。

“饿不饿?”程闫夏勾了下他挺翘的鼻子,惹得那蔫巴的睫毛垂落。

明楉伸手抓着他的手,五只摊开盖住自己半张脸。唇贴着他的掌心,上辈子,这一辈子,所有的经历在脑中走过一遭。

那股与程闫夏分开时,痛到极致的感受好似还如魔鬼一般盘旋残留在胸口。情感不再遮挡,残破的灵魂透过清澈的瞳孔一点点倾泄。

他从那自我蒙蔽中脱离出来,如拨开云雾一般,眼中是程闫夏从没触碰到的成熟。那是一个受过苦痛,也尝过蜜糖的瘦削青年。

明楉视线描摹着近在咫尺的人,藏在大手里的呼吸有因为割裂的心脏开始疼得乱糟糟的。

他挡不住那颤声,只望着程闫夏的眼睛,不知何时又蓄积了泪水。

“老公。”他隔着大手,将遮住眼的泪水眨落。迫切地看着眼前人。

“嗯。”程闫夏的回答没有半点凝滞。托着人的身体抱坐进怀中。

圆眼中将眼前人完全倒映出来,明楉笑得温柔如雾。“老公,我找到你了。”

面前人像是变了,但又没变。他依旧是那个明楉,一心念着他,想着他的明楉。

程闫夏松开手,将捂红了的一张脸露出来。

肉肉的脸好似又消下去些。程闫夏托着人的后脑勺,注视着他隐隐含着疲累的双眸一点一点凑近。

唇角相贴,程闫夏鼻尖在他脸上轻触了下。“宝贝,要亲亲吗?”

明楉含住他的唇瓣,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颈,嘴角满足地翘起。“老公,要。”

“以后,不要伤害自己好吗?”唇被叼住,缠吻中他听清楚了男人的要求。

明楉明媚笑着,像吐露春芽的嫩柳。勃勃的生命力因为重新攀着树根而肆意喷薄。

泪珠自眼角滑落,苍白的脸却是笑得更开心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