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佟佳吃得不香, 战斗力不强。晚上不宜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佟佳拦着了吃得欢快的玄烨,只让他吃了个八成饱。

顺治很敏感, 见佟佳吃得少, 他只浅尝了几块,喝了碗山楂汤。

烤肉还剩下一半,顺治看着眼前的肉,意兴阑珊,吩咐全部给佟国维送了去。

佟佳见他体贴细心,没有忘记先前的话, 对他脸色稍微好了些。

饭后玄烨玩耍消食,拿起心爱的陀螺玩了起来。顺治来了兴致, 走上前不由分说, 伸手抢过了玄烨手上的鞭子, 不轻不重抽在了旋转的陀螺上。

玄烨玩具被抢,悄然斜了顺治一眼,不敢去抢回来,蹬蹬瞪跑到佟佳面前, 可怜巴巴望着她求助。

佟佳抬眉, 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玄烨立刻笑了起来, 跟着佟佳来到西暖阁。将顺治独自留在了东暖阁里, 由着他一个人去玩, 他们母子俩则头碰头玩起了围棋。

佟佳的围棋以前只是入门, 现在刚弄懂这里的规则而已。玄烨则跟着佟佳玩过一两次, 连规则都还稀里糊涂。

顺治见到母子俩跑了, 一个人玩得没劲, 将陀螺一扔, 巴巴跟着来到西暖阁。凑上去一看,咦了一声,含笑对佟佳说道:“你原来还会下棋啊,厉害。”

再仔细看了眼棋盘,顿时噗呲笑出了声,毫不客气说道:“两个臭棋篓子,亏得你们还玩得这般起劲。”

佟佳斜睨着顺治,说道:“观棋不语真君子,我们就是下着玩,又不是要比试。皇上还是回去玩你的陀螺吧。”

顺治没搭理佟佳,走上前盘腿坐在玄烨身后,说道:“来来来,我教玄烨下,我们比试一盘。”

佟佳犹豫了下,暗戳戳想顺治说不定是吹牛,于是一口答应了。

顺治笑着说道:“执白先行,我让你两子,如何?”

如今的围棋规矩与后世时不大一样,佟佳习惯了执黑先行。不过听到顺治让她两子,自信心受到了侮辱,嘲讽地说道:“两子啊,皇上怎么不让一白八十子呢,这样才符合皇上的霸气。”

顺治笑个不停,分开黑白棋,说道:“那我不让了吧,省得你觉着被轻视,恼羞成怒了。”

佟佳冷哼了声,拿起白棋,啪地一声摆在了对角星位上。

顺治挑眉,指挥玄烨动手摆子,笑着说道:“玄烨你小心些,你额涅棋品不佳,仔细她翻脸拿棋子砸你。”

玄烨小脸一变,惊恐地往后躲避。佟佳不由得更气闷了,顺治哈哈大笑。

下了没一会,佟佳落子越来越慢。顺治拿起棋,百无聊赖在手上抛来抛去玩耍。

玄烨则撑着脸,催促道:“额涅,您快些啊,我都快睡着了。”

佟佳小心眼得很,如顺治说的那样,棋品堪忧。闻言,立刻伸手一扫棋盘,说道:“天色不早,你是该去睡觉了,今天就先下到这里吧。”

玄烨看到乱了的棋盘,登时傻了眼。

顺治笑得不行,偏偏装作一本正经对玄烨说道:“你别这副模样,你额涅又没掀棋盘。”

佟佳怒了,“笑什么笑,都没下完,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顺治眉毛一扬,挪到棋盘边,修长的手指夹起棋子,飞快复原先前的棋局:“这还不简单,我们继续下。先前我让着你,逗你玩儿呢,你还真以为自己厉害了。”

佟佳瞪圆了眼,看到棋盘上迅速恢复的棋局,暗骂了句疯子还真是聪明。

她当然不肯吃眼前亏,拉起玄烨就走:“快去洗漱,外面雪下得这般大,晚上就别回你的院子了,歇在东暖阁里吧。”

顺治放下棋子,慢悠悠跟在了身后,坚持要送玄烨回院子去歇息:“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还黏着人不放。”

玄烨撅了撅嘴,偷偷嘀咕道:“我要年后才六岁整呢。”

顺治耳朵灵,冷哼声说道:“我六岁都登基了。”

玄烨小声还嘴:“我也可以六岁就登基。”

顺治脸一沉,佟佳见状,差点儿没笑出声。顺治见她忍笑的模样,横了她眼,不容置疑说道:“走,我送你回去!”

佟佳想到玄烨的身份,他是该早些独立,就没有再拦着。

只是她可不敢相信顺治的送,吩咐玄烨去拿来熊瞎子外袍,给他穿好之后,亲自送他回院子。

屋外白雪飘飞,下雪时倒没想象的冷,雪花在灯光下飞舞,看上去美极了。

玄烨仰头看着,似乎怕惊醒雪花,轻轻哇了声,小手拉住佟佳,说道:“额涅,雪在夜里下起来,真好看。”

顺治手伸出去,雪花落在掌心,渐渐留下些许的湿润。他收回手,眉头微皱,肃然说道:“玄烨,你不能只看到下雪时的美,严寒时节,穷苦百姓的日子愈发艰难。有些人晚上躺下后,早上就再也起不来。”

玄烨小脸绷紧,变得严肃起来,诚恳说道:“汗阿玛,我错了,是我想得太少,以后我会改。我们有肉吃有衣穿,还有好些穷人无家可归,得为他们着想。”

顺治脸上露出一丝笑,手贴上玄烨的胖脸蛋,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就好。”

玄烨被顺治冰凉的手冷得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躲。佟佳无语,开始腹诽顺治很能破坏气氛,可他是皇帝,教导玄烨要体恤穷苦百姓,还有点儿佩服他。

谁知他竟跟个小孩子一样,就知道欺负儿子。仔细算起来,顺治的年纪也不大,搁着前世的时候,还是毛头小年轻。

看来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哪怕是疯子,也有各种幼稚的举动。

将玄烨送回院子安顿好,顺治陪着佟佳往回走,转头看向她,伸手将她的风帽拢了拢,问道:“冷不冷?”

佟佳摇摇头,问道:“皇上晚上歇在哪儿,勺园收拾好了吗?”

顺治愣了下,笑着说道:“怎地,你能留玄烨住在东暖阁,就不能留我住一晚吗?”

佟佳就怕这样,想了想说道:“皇上说笑了。是我没考虑周全,晚上回勺园,路上也不大好走,皇上还是去前院住吧,我先回去了。”

顺治脸色变了变,淡淡说道:“先前吃饭时,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佟佳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般聪明,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先前皇上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好了。”

顺治想拦着,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走到她前面,转过身直视着她,平静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佟佳斟酌了下,说道:“皇上,我想好了。皇上很好,全天下的男人谁都比不过皇上。可是,只因为皇上太好了,我怕会辜负皇上,皇上也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委屈,委屈。”顺治冷笑连连,“你若真在意我的委屈,就不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还有别的借口吗,都一起说出来吧。”

佟佳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想生孩子。”

顺治深吸了口气,佟佳的话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斟酌了下,说道:“玄烨那般聪明伶俐,再生一个他那样的,或者生个格格,长得像你......,不,还是像我吧,那样岂不是很好?”

“为什么要像皇上,皇上是觉着我长得不好看吗?”佟佳不高兴了,立即咄咄逼问道。

顺治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就知道佟佳这个混账女人,关注点永远不同。他故意要引开她,果然,她很快上了当。

“像你也行。”顺治痛快改了口,手指着她左脸颊,“像你最好,这里有个梨涡。”

佟佳偏开头,很快醒过了神,她可不能被顺治带偏了,紧接着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皇上您看,不管男女,我都不想生。皇上,您能忍得了吗?”

顺治看着佟佳脸上的决绝,神色淡下来,说道:“我不在乎孩子不孩子,只是夫妻之间,情之所至,一切都难免,你让我该如何办?”

停顿片刻,顺治说道:“当然,还是有两个法子。我也如青楼的鸨母给女伎避子那样,服用水银。另外的方式,就是我变成吴良镛。如果我成了太监,或者中了毒,是不是就合了你的意?”

佟佳呆住,顺治脸上的哀伤,让她不由自主别开了头,轻声说道:“我没有要伤害皇上的意思。而是许多现实问题,实在是避无可避。多谢皇上派了侍卫与小弟来护着我,皇上也知道,有人随时想要我的命。若是没了皇上的那一天,我该如何办?”

顺治深深凝望着佟佳,心一寸寸变灰,沉入深不可测的谷底。

他听到自己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陌生而空洞:“如果没有我,还有你的兄弟们,还有玄烨。我将玄烨立为了储君。其实你那么聪明,应当从我平时如何教导玄烨中,能看出端倪来,但你故意视而不见。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拒绝我的借口罢了。你讨厌我,却心安理得享受着,我给你带来种种好处。”

佟佳愣住,片刻后,叹息一声,说道:“对不住,我不该享有这些,是我不知好歹,请皇上都收回去吧。”

顺治想到他准备的后冠,想到为她与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可她始终不屑一顾。

俯身直视着佟佳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怎地比寒冰还要冷?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偏生你还要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你还故意刺我,让我收回这些!”

顺治手臂用力一挥,眉眼间戾气顿生,哑着嗓子吼道:“我若能收回,我懂得如何收回,还需要你提出来吗?佟佳,你是在太狠心,太狠心了!”

踉跄后退几步,顺治红着眼眶,神色哀哀,看了佟佳最后一眼,转身疾奔离去,很快在转角消失不见。

佟佳怔怔站在抄手游廊里,四下万籁俱寂,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好似先前院子里的温暖热闹,不过是场幻觉。

作者有话说: